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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ildren of Men ...

  •   左边是竖琴,右边是长剑。
      一边是曲线柔和的淡金,一边是棱角分明的亮银。一边纤巧精致,一边冰冷锋锐。
      凝视的时间久了,眼中有隐隐的酸涩。然而他固执地不肯屈服于□□的局限,因为他知道有一个旋律时刻窥伺在侧准备趁虚而入,只待他合上双眼。其实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旋律;它终日流连在脑海中,萦绕在灵魂里,变幻出千万曲调,演绎出无数和弦,历经数百年光阴仍然没有结局,只有开端。
      也许只要他还活在世界之中,它便永无结束之时。毕竟歌谣与歌者,息息相关,生死相伴。
      他是Makalaurë,出众的诗人,非凡的乐手,在Aman曾经摘取当之无愧的桂冠,在Beleriand的名声也只较Doriath的Daeron稍逊一筹。金子般的琴声,动人的歌喉,月光下Ivrin潭边他便是以此倾倒众生,Noldor第一歌手自此在中洲闻名遐迩。然而他还有另一个名字,来自他的父亲,标志他的家族——Kanafinwë,凶手、强徒、杀亲者、背叛者。Araman曾被他抛弃给寒冰长夜,Losgar曾被他点燃漫天大火,Alqualondë、Menegroth和Sirion河口曾在他剑下亡者遍地,血流成河。两个名字、两种身份,看似格格不入,却又惊人地和谐——拨动琴弦的手同时也在操纵杀戮的剑,他的剑给他的琴创造着多姿多彩的题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那题材叫做堕落。
      他是Maglor,Fëanor之子。诗人,歌手。长剑是他的琴,杀戮是他的歌。动人的旋律诞生于死亡之中,盘桓在鲜血之上,瑰丽的歌谣就将如他父亲所言,传唱直至Arda终结。
      如今,有个新的乐章正等着他去谱写,它的前奏在他心中百转千回,每一个音符都比前一个更加明朗清晰。只需伸出手,先拿起他的琴,再拿起他的剑,他知道那个乐章就会开始流淌奔涌,绵延不绝。
      “我们进军Angband。”
      深吸一口气,他抬眼望向窗外,任凭兄长话语的回音在房里渐渐低落消失。远方黯淡的天幕上,浓云黑烟肆意涂抹出凌乱的图案,连天烽火中魔影倾巢而出,声势浩大得骇人听闻——脚下时时传来的震颤并非幻想,群山中隐隐的鸣响也不是错觉。
      汝称其Vala,则汝所发之誓乃是徒劳,因为Eä疆域之内,无论现时未来,汝皆无法胜过任何一位Vala。
      他们付出了多少代价,才不得不信服这些话语?或者,个中真实他们心中其实早已明了,却始终不肯接受也不肯承认,正如他们的父亲?
      去告诉Arda的大君王Manwë Súlimo,Fëanor纵使不能推翻Morgoth,至少也毫不迟疑去攻击他了,而不是无为静坐,空自悲伤!……至少我会对Valar的大敌造成无比的伤害,即使是审判之环中的大能者,闻之亦要惊叹!
      Manwë的使者和他的父亲,双方所说或许皆非虚言。然而几百年的光阴啊,在大能者眼中不过是弹指一挥,刚够做出一个参战的决定,对他们这些Ilúvatar的儿女来说却是跌宕起伏,恍若一生一世。
      “他们来了。”
      他还记得Maedhros清晰平板的声音。那时西方大军刚刚渡海而来,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自此拉开了序幕。Eönwë的号角响彻Beleriand的山川,从南方海滨直至北方峻岭;Valar的纯白旌旗步步进逼,直指魔影盘踞之地。他兄长的灰眸曾经犀利难以正视,那一刻瞳仁中的色彩却黯淡如同灰烬。
      “你我至少这一点是对了,那颗精灵宝钻确实是回到了他们手中。然后,你看,他们就来了。”
      不错,到最后,他们也得来步我后尘。
      他低下头,借以掩饰眼中的疲倦。
      “而我们不再为他们铺路。这一次,我们等待。”
      那时Maedhros不想立刻参战,他本该为这个决定如释重负,然而头脑深处来自理智的冰冷声音却迫使他不能选择自我欺骗——暂时参战与否,又有什么重要?该来的终究会来,结局推迟并不意味着可以改变。而现在Maedhros果然来了,来宣告他们将会进军Angband;而他丝毫不觉得意外,因为他早在等待这一天。
      他是Maglor,Fëanor之子;虽是歌手,却也是战士。与黑暗魔君结有不共戴天的血仇,与同胞兄长尚有两颗绝世珠宝需要夺回。
      “……我们进军Angband。”

      准备出征对他来说早已是驾轻就熟,然而收拾到书桌上并列的竖琴和长剑,整理行装的双手还是一顿。琴师的修长手指拂过冰冷的剑柄,他无声地笑了笑,嘴角勾起的弧度掩去了脸上稍纵即逝的黯然。
      篝火旁操琴,战场上挥剑。歌与血,琴与剑,格格不入、水火不容,却又形影不离、不可或分。
      “Maglor!”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熟悉的嗓音,他本能地答道“进来”,话已出口才意识到来者是谁。匆忙中,他只来得及把琴与剑推到一边,与此同时门敞开了,外面的空气立刻挟着凉意涌了进来,除了雨水的潮湿味道,还隐约含着灰烬的气息。
      不出所料,出现在门口的正是他的两个半精灵养子之一。Elwing和Eärendil的儿子看起来并不像生身父亲,望着那似曾相识的黑发灰眼他想,反而更像养父的族人,此时Beleriand所剩无几的Noldor。
      “Elros,坐。”他指了指那张硕果仅存的没有堆上杂物的椅子。Elros走进来,依言坐下,他显然是匆忙赶来,额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胸膛也在急促起伏,然而正当盛年的半精灵似乎不想浪费时间等待呼吸恢复平稳:“Maglor,我们终于要去参战了?”
      眼前的双眸中燃烧着热切和渴望,因期待而闪闪发亮。他在心中叹息一声,点了点头:“是。”
      “那我立刻去告诉Elrond。”Elros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全然不顾自己其实刚刚坐下。然而半精灵在出门之前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向他的书桌一扫,脚步随之一滞。“Maglor,你又在……?”
      Elros皱眉的时候自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威严,然而在绝大多数Eldar眼中,这威严与他的实际年龄和阅历只怕并不相配,几乎要算不自量力的傲慢。“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可你真的不知道?琴与剑,人类的吟游诗人最大理想也不过如此,你反倒总是为此困扰不已?”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讨论类似的话题,而他一如既往地作了明智的选择——解释,而非争辩。不管旁人怎样认为,他从这些年来的经验中早已学到,Elros从不虚张声势。他不知道有多少人真正见识过Elros决心已定时那种不依不饶的执着,但他相信除了Elrond,只怕鲜有旁人比他体会更深。因此他试图露出一个微笑来息事宁人,同时有意忽略了对方探询和责备兼有的凝视。“Eldar与人类不同;Eldar的心本该只倾注给一样事物。”
      “那样的话,如果一开始不幸选错,难道就要一错到底?Maglor,不要告诉我你们可以从死亡中归来,却不能抛开过去重新开始。”
      然而Elros,过去正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从诞生之日起,我们就开始积累过往,即使死亡也不能将之抹去。我不强求你真正理解我们的矛盾,正如我也不能完全明白你的观点,哪怕许多事实在你我眼中是同样的一目了然。我只想要你知道:你在我们眼中是幸运的,因为你流淌着人类的血液。你离去时可以把千疮百孔抛在身后,我却不能不收拾亲手造成的残局。你永远抱有未知的希望,我却已无力自拔,因为陷溺太久太深。
      这些话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但他并没有说出口。它们承载的负担太沉重也太无奈,即使对同为首生的儿女一员,见证过无数光阴流逝的兄长,他也不曾吐露,又怎能轻易告诉这个短短几十年前还站在瀑布边,企图靠凶狠的瞪视吓退他这个冷血凶手的孩子——他亲眼看着长大成人的孩子。事实是,他从来不想否认Elros所言当中包含的真实,尽管那份认知对他来说尚属陌生又奇特。
      他的沉默并没有换来半精灵的妥协。Elros双眉皱得更紧,双唇也张开了,像要说些什么;他则保持着那个温和的微笑,做好了迎接更多尖锐质疑的准备。然而这一次他错了。他的养子并没有赘言,而是突然大步走近,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给了他一个有力的拥抱。
      那一刻的接触令他如罹雷击,在那个漫长得无法计量的瞬间,他忘记了对这种举动的本能抗拒,只能一动不动,僵立原地。有多久,他刻意避免了与旁人的接近?有多久,他只是站在兄长身侧,亲见共同的誓言渺不可及,彼此的热情燃尽成灰,于是放任麻木蚕食了心灵,冷却了热血?Maglor,歌手,战士,琴与剑,歌与血。他一路从誓言、背叛、死亡、鲜血中走过,曾经天真过、幻想过,近乎执拗地一厢情愿过,然而Noldolantë再刻骨铭心也洗不去斑斑血迹,琴音歌喉空自哀婉动人,却唤不回累累逝者;希望被证明永远短暂如昙花一现,破灭之后剩下的只有残酷现实中满地泥泞血泊。不,他不认为这一切可以被一个拥抱改变,更何况一个半精灵怎能彻底理解首生的儿女,一个儿子又怎能完全接手父亲的重荷?然而这一刻他却发现,要保持那长久以来苦心经营的漠然是如此艰难,因为那副年轻的躯体中辐射出久违的活力和温暖,融化所有封冻过去的坚冰,穿透一切黯淡岁月的沉淀。
      茫然中,他听到了Elros的声音,音量不高,语调却斩钉截铁:“Maglor,我们会胜利。”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他枉自有着Eldar超越时间长河的天赋预见,却没能看清眼前明白无误的事实——这个能够轻松在他耳边低语、自然平视他双眼的青年,早已不是那个记忆中的孩子,那个最初对他和他的兄长心存恐惧,却倔强地努力不肯流露出来的孩子,那个渐渐开始信任他,却固执地不肯承认的孩子,那个终于可以接受他的关怀,却始终保持着独立和傲气的孩子,那个会认真倾听他的琴声、他的歌谣,却总是毫不留情地批判其中每一处哀伤曲调的孩子。
      也正因此,当Thangorodrim的重重塔楼纷纷崩溃坍塌,当Beleriand的山川平原都在胜利的呼声中颤抖,当他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从战场上激扬而起,刹那间不能不惊觉世界已经改变。
      Aiya Atanatári, auta i lómë!
      看哪,人类的始祖们,黑夜正在逝去!
      那是他抚养长大的孩子,精灵的孩子,人类的孩子。Elros,Eärendil之子。那一刻晨光灿烂,高举长剑的半精灵周身闪金烁银,在他身后,Edain人应和的战呼排山倒海:“Lacho calad!Drego morn!”
      光明点燃,黑夜退散。曾几何时他听过同样的呼喊,彼时那只换来无尽的眼泪,今天这呼声终于拨云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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