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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The Unforgiven 2 ...

  •   蓦然间,他从梦境回到了现实,就像一柄利刃挥过,斩断了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猛地坐起来,他努力调整着双眼的焦距,待到终于恢复了知觉,却禁不住开始发抖。
      在他眼前只有黑暗,在他手中只有空气。
      他咬紧嘴唇,尝到了血的味道。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渴望再次逃离这个所谓的现实,回到梦中那个他所见所感全都生动至极的世界。那里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他胸前残留着她的温暖,臂弯流连着她的曲线。不由自主,他抬手让指尖滑过嘴唇,瞬间就被一波他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拥有的情感淹没。失落、愤怒、悲哀、挫折、无助、沮丧,如此种种纷至沓来,汇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而他就那样被激流裹挟而去。
      如果刚才是梦,如果那只不过是一个梦,为什么它感觉起来如此真实?
      他跳下了床。他的专长在于行动,不在于思考。现在他必须回去,无论他将要面对什么。
      离开Rerir的时候,他随身只带了他的剑——他父亲亲手给每一个儿子打造的剑。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他的白马像闪电一样穿过了Thargelion的土地,而忠诚的Huan像影子一样紧跟在后。
      他回到Himlad时,已经又是破晓时分。他的属从见他在东方露出曙光之前出现在大门外,着实吃惊不小,但他懒得解释,只是直接问道:“她在哪里?”
      他很清楚,一路几乎没有休息,他虽然见过双树的光辉,也透支了自己的体力。他已经感到体内丝丝缕缕的疲惫正在积聚起来,沉重而真实。然而他并不理会。在清晨的第一线阳光中,他目光炯炯,仿佛燃烧的星子。
      “您指的是不是Lady Aredhel,殿下?”
      卫兵的轻松语气几乎让他当场发作,有一刻,当胸揪住卫兵大吼的冲动险些统治了他,但他仅仅是翻身下了马。那是一生中难得的几次之一,他成功克制了脾气。
      “正是。你们不是送信到Rerir说她来了?Aredhel Ar-Feiniel。”你该不会还要问我,这是不是指Noldor的白公主?
      “Lady Aredhel走了。”
      手还握着马缰,他僵住了。全部意识似乎都弃他而去,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了一片纯粹的空白。而卫兵没注意他的反应,径自说了下去,清亮的精灵嗓音不知为何显得极其遥远、怪异。
      “她是前天决定要走的,就在黎明之前。殿下,我们不是没有试图挽留她,但实在做不到。”
      ……前天,就在黎明之前。我是什么时候做了那个梦?那个梦怎么能如此真实?
      “毕竟,这也不是她第一次独自外出了。Lady Aredhel一直在说,这里的生活与隐匿之城没什么区别。她常常骑马到南边的树林和原野去——独自一人,因为她嫌护卫麻烦——而且总是安全返回。我们认为这次也不会有所不同。”
      ……你这蠢货,这次当然不同。以后再也不会相同了。
      “Lord Celegorm?”
      卫兵的诧异呼唤,他充耳不闻,把他唤回现实的是Huan的轻微触碰。短暂地吸了口气,他发现自己的手正在颤抖。也许他已经精疲力竭;也许……
      一言不发,他返身又上了马。“跟我走,”他交代Huan,接着就纵马向南驰去,把惊愕的卫兵和旅途的疲惫一并甩在了身后。
      ……你一定会找到她。不管付出多少努力,不管需要多少时间……
      他找了,他的确找了。他找遍了Himlad的每一吋土地,但她不在那里。她就像是蒸发了,没留下一点存在过的痕迹。他问了途中见到的所有飞禽走兽。他向Amrod和Amras,甚至向Caranthir派了信使,问他们有没有她的消息,然而回答千篇一律地残酷——没有。她不曾前往Thargelion,也不曾去过南方的森林。到了最后,他忍不住开始怀疑,他的部下会不会集体中了魔咒,因而出现了幻觉?来的人怎么可能是她呢?她应该和她哥哥Turgon生活在一座方位不为人知的城里,至少他一直都是这么听说的。她为什么突然孤身一人出来找他,一个不但曾被她明确拒绝,而且在Losgar背叛了她的人?
      可是他的心告诉他,她的确来过了。
      他曾经路过Nan Elmoth,但判断她不可能在那里。众所周知,那个住在不见阳光的深谷里的黑暗精灵喜欢矮人,冷对Noldor——实际上,Eol憎恨Noldor,而她无疑是Noldor的一员。
      假如他知道她在那里,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她带回来。若有必要,他会动用Himlad的全部武力。他可以把Nan Elmoth从Beleriand的版图上永远抹去,甚至不惜再来一次亲族残杀——亲族?谁和一个黑暗精灵是亲族?——假如他知道的话,假如他能知道的话。
      到头来,他不得不终止了搜寻。当他决定放弃的时候,他的头脑似乎被撕裂成了不相干的两半,一半在回忆和梦境里挣扎尖叫,另一半却冷眼旁观,充满了超脱物外的漠然。
      ——我本应早早回去。我一听到她的消息就该回去。她会来找我,这本身就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为什么不信任她?为什么?
      ——你又在自欺欺人,你明白这一点。你还打算在谎言里生活多久?你真正想要的,她从来都不曾承诺给予。至于这一次,她难道不是再度毁掉了你的骄傲,只留给你痛苦和迷惑?这只不过是她完美的报复罢了。
      在某个时候,两个声音达成了一致:
      你知道你该做什么,因为你已经有过经验。
      但如果只是在机械地遵循先例,为什么他仍然决定得如此艰难?倘若经验有助于减轻痛苦,为什么他依旧感觉不到哪怕一点麻木?
      幸运的是,总有足够的时间,让任何人、任何事沉入遗忘的深渊。

      接近三十个太阳年后,在同样的和平时光里,他在Himlad接到了一个不寻常的要求。
      “Lord Celegorm,门外来了两位不寻常的客人。”他的副官报告,“他们希望见您,但拒绝透露身份。”
      他已经腻烦了日常事务,正坐在自己那张大橡木书桌后百无聊赖,听了这话,不禁冒出了一点好奇。“相当放肆,但很有意思。”
      “那么您同意见他们吗,殿下?”
      “为什么不见?”他才不担心暗杀之类的把戏。想要Feanor之子的命绝非易事,他的长兄就是证据。而且他的剑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有需要时,他对使用它颇有自信。“让他们进来。”
      很快,这些不速之客就被引入了他的会客室。他坐着不动,上下打量着他们,觉得没必要先开口。他们穿着灰色的斗篷,面孔藏在灰色的兜帽下,但举止之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优雅高傲表明,他们极有可能是灰精灵贵族。
      他皱起了眉。Thingol对Noldor殊无好感,对Feanor家族则是深恶痛绝。两个地位不低的Sindar贵族怎么会有求于一个Feanor的儿子?
      但在质问他们之前,他心头突然升起了一种异样的不安。有那么片刻,他罔顾礼节,忍不住死死盯住为首的那个人,因为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令人莫名地困扰。他见过这双眼睛吗?又是在哪里见过?
      “Celegorm,”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这时说,“真是好久不见。”
      他跳了起来,动作太急迫也太剧烈,结果狠狠地撞上了桌沿。但他丝毫不觉得疼痛,因为所有的感觉似乎都弃他而去。就在他眼前,那个刚刚开口的人迈步上前,脱下兜帽,掀开了斗篷。随着这一系列动作,雪白挣脱了深灰的束缚,在盛夏的阳光中耀眼得令人心悸。
      然后,他们重新正视了彼此。
      “Irisse,”她的名字脱口而出,仿佛它一直都停留在他唇边。她的名字。这是她,确实是她。他过去怎能说服了自己,以为已经成功忘记了她?他怎能断言,那个一次次出现在梦境中的身影只是幻觉?现在她就在这里,在他眼前,美得不逊于他的记忆,但又更加生动,没有一点改变。
      ……不。他渐渐恢复了理智。并不是没有改变。也许是因为她叫了他的Sindarin名字。听她这样叫他,他有种难以言传的失落,就像这是一个象征,标志着过去的一切都已结束。
      但既然从来都没有开始,如何会有结束?可是,如果真的没有开始,他关于她的梦又怎能感觉起来如此真实,甚至胜过他所了解的全部现实?
      “你看上去没变,”她结束了他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不过对我们而言,也不该有变化才对。”
      魔力消失了。很久很久以前,在Valinor的青翠原野上,她对他说了一模一样的话,那也是在一次久别重逢之后。正是那一次,她带着嘲弄拒绝了他,虽然她稍后向他道了歉;他则带着骄傲拒绝了她的歉意,尽管他的骄傲自此永远刻上了伤痕。
      别欺骗自己了。那只是一个梦,仅此而已。
      他挺直身体,找回了一部分镇定。直到那时,他才注意到她那个一直安静站在后面的同伴。那是个年轻精灵,高挑、强壮,像她一样肤色白皙,发色乌黑,怎么看都是Noldor的一员。仍然注视着她,他漫不经心地抬了抬下颌:“那是你的护——”
      “不,”她打断了他,“他不仅仅是我的护卫。他是我的儿子。”
      起初,他觉得她的话无法理解。付出了极大的努力,他才把那些支离破碎的词句拼凑起来,而一旦他开始明白她说了什么,他只感到全身如堕冰窟,寒意彻骨。他再度瞪视着她,这次终于意识到刚才那种异样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他怎能如此盲目?在她眼里,他看到了一个誓约的影子;从她口中,他听到了一个誓约的回音:一个永恒的誓约,不可打破,永不消逝,不管是生是死,无论相聚还是分离,直到时间尽头,只要Arda犹存。
      他曾想与她共享这样一个誓约,她却无情拒绝了他,接着把它给了旁人,甚至没有知会他这个旧日的兄长和友人。
      他看看那个年轻精灵,又看向她,而她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神情他再熟悉不过:骄傲、执拗,眼中写满了旁若无人的挑战。突然间他发现自己脱离了世界,他的心和现实之间升起了一道屏障,就像烟雾遮蔽了火焰。
      “Celegorm,这是M——”
      “等等,Aredhel。”他不客气地打断了她,“如果我想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就应该去问他本人。”紧盯着她,他接着说,“这样我才不算无礼。”
      你看,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曾忘记。
      没有预兆,那个关于她的梦空前清晰地闪过了脑海,如同长矛般狠狠地穿透了他的胸膛,他的心就在矛尖上扭曲挣扎,想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已经丧失了感觉,却还是无法从这样的痛苦中幸免。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无言以对。他看到她的神色,辨出了其中的一部分:惊愕、犹豫、同情——不,那不确切,因为她脸上没有同情。但不是同情又是什么?会不会是……悔恨?
      “Lord Celegorm,”是第三个声音打破了寂静,“我叫Maeglin。”
      年轻精灵的嗓音和年龄并不相称——悦耳、深沉,轻易便可动摇人心。这样的嗓音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力量,他曾在自己的家人当中见证过:他父亲,还有他排行第二的兄长。但吸引了他注意的却是年轻精灵的眼睛。那是一双黑眼睛,不属于Calaquendi,却极其锐利明亮,只一瞥便足以刺探出任何不设防的思绪,挖掘出全部深藏的秘密。他立刻就发现自己憎恨那双眼睛;他憎恨那双眼睛,更憎恨那双眼睛的主人。你不该存在,他想。你不该存在。在心中刚刚撕开的鲜红伤口里,那双黑色的眼睛播下了黑色的火种。
      “我父亲是Nan Elmoth的Eol。”
      Eol?那个躲在Nan Elmoth不见天日的森林中,总是仇视Noldor的黑暗精灵?不。内心深处,黑色的火苗无声无息地燃起,舔舐着周围的殷红。那不可能。你不该存在。你不该存在。
      然而他维持了表面的镇定。这么多年来,Curufin并不是对他毫无影响。“你父亲派你们来这里?”
      “不是,大人。恰恰相反,我们违反了他的命令。”然后年轻精灵讲了事情的经过,简单扼要,条理分明。他们想去探望Noldor这边的亲人,但一直都遭到禁止。数天前,Eol应邀前往矮人城邦Nogrod赴宴,于是他们决定抓住机会,返回Gondolin。然而Eol的仆从密切关注着他们,他们不得不说目的地是Himlad,才得以脱身。因此,Eol将会知道他们的行踪,而Eol自己的马比他们的快。
      他耳听着年轻精灵的叙述,眼睛却只盯着她。那些话的回音好像冰凉的溪水流过他心头,纾解了冲动,冷却了怒火。随着黑火在心中停止蔓延,他的情绪也缓和下来。这么说,我是弄错了?你既然想从他身边逃走,那是不是意味着你后悔了?
      她没有退缩;相反,她始终高扬着头。你曾说Feanor家族决不会改变心意;现在我说,Fingolfin家族也没有差别。我现在离开他,是为了我儿子和我自己的自由,与我的心意无关。
      他读出了她这些想法,因为她没有给它们设防。她想让我知道。霎时,仿佛将熄的残烬获得了新鲜的燃料,黑色的火舌在血肉上骤然腾起,化作了熊熊烈焰。原来,这就是她对我的报复,真正的报复。
      奇迹一般,他面上依然若无其事。年轻精灵说完之后,他甚至成功露出了微笑:“作为我的亲人,你们当然可以在这里得到快马——实际上,是最快的。”
      “谢谢,大人。”年轻精灵低下了头。
      你不该存在。在书桌的掩护下,他攥紧了双拳,直到所有的指节都失血发白。你不该存在。然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唤来副官,下达了指示。“去满足Lady Aredhel和……Maeglin所有的要求。立刻。”
      先前等在外面的副官点头领命,为她和她的儿子打开了门。她举步前瞥了他一眼,但他没有留心,因为他虽然在看,但眼中的一切都化成了杂乱的碎片,没有联系也没有意义。她转身离去,在门前稍一迟疑,但终于没有回头,而她的儿子只是跟她走了出去。
      他看着门在他们身后合上。不等关门的回响消失,他就拔出了剑。一种并不陌生的冲动以排山倒海之势淹没了他,他咬紧了牙,心在黑色的烈火中无声地尖叫,又一次,他理解了父亲当年决定反叛时的心情。他们都失去了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东西,区别仅仅在于,他父亲因着悲伤和愤怒引发的疯狂,相信他们能不靠外援就达成复仇,他却明白他渴望的已经彻底脱出了掌握,要想夺回毫无希望。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The Unforgiven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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