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探案笔记：去年的案件》丹山白鹭老孤云

39、2019年12月30日（下）

　　楼下闹得仍然很凶，凌月兰倒是非常淡定，走进来看看李原：“今天感觉怎么样？”付美欣跟在她后面，额头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
　　“还行，咳嗽好些轻了点儿，咳咳。”李原看看她，“您怎么来了？”
　　“上班啊。”凌月兰笑笑。
　　“可是这底下……”
　　“闹吧，每次也没闹出什么来。”凌月兰稍微听了听楼下的声音，“不过，受这帮家伙的影响，今天检验科也不开门了，你那几项要往后推了。”
　　“我倒是没事……”李原想了想，“要不您今天就在这个病房里待着吧，咳咳，我们这几个同事都在，真要有什么事儿，还能顶一顶。”
　　“真要闹到那种地步，你们能干什么？”凌月兰的两只眼睛流露出一丝笑意。
　　“这个……”李原一时语塞，看了看曾宪锋，曾宪锋也没词儿了。
　　“每次警察都会来，每次都说是医患纠纷，让我们自己解决。”付美欣跟在凌月兰的身后，似乎有些忿忿。
　　李原、曾宪锋、小丁一听这话，都下意识地都看向了师绍伟，倒把这小伙子闹了个大红脸。付美欣也看见了师绍伟：“不信你们问问他，那两次他们是不是这么说的？”
　　这下屋里的气氛越发尴尬，连其它床的病人、家属和护工都盯着师绍伟，似乎想等他说些什么，而师绍伟的脸此时涨得更红，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行啦。”凌月兰柔声打了个圆场，“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
　　“凌大夫，”曾宪锋凑了过来，“我也是这个想法，您最好小心点儿，要不您今天就在这个病房里哪儿也别去，我们还能确保您的安全。”
　　“我待在这儿能干什么呢？”凌月兰苦笑一下。
　　“您不觉得待在别的地方也干不了什么吗？”曾宪锋笑了笑，“你们医院现在基本上瘫痪了，您待在病房里还能照顾一下病人。”
　　“对对对，咳咳咳咳。”李原一边点头，一边咳嗽，一边对曾宪锋的语言能力略感吃惊。
　　“这个，”凌月兰想了想，“也有道理。”曾宪锋和李原对视了一眼，双双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曾宪锋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是廖有为打过来的，便接了起来说了几句。挂断之后，曾宪锋的眉毛也拧起来了，他看了看李原：“廖局他们和医院的领导在会议室跟那帮家伙谈判呢。”
　　“谈得怎么样？”李原不由得关心起来。
　　“不好，廖局借口上厕所出来打了个电话。他说那帮人提了四个要求：1、恢复沈银宝的名誉；2、严惩杀害隋招娣、沈银宝和白世徳的凶手；3、医院和公安局要给他们家登报道歉；4、赔偿五千万作为精神损失费；，其它的，像什么医药费、误工费、营养费，也要赔偿。”
　　“五千万？”李原瞪大了眼睛，“怎么给，烧给他们？这帮人嘴也真够大的。”
　　“廖局说，这还不算可气，最可气的是医院这帮领导一点儿骨气没有，一帮蛋——这是他原话，客客气气地拿这帮人当爹供着，一点儿脾气没有。廖局说，但凡他们有点儿骨气，市局直接抓人也不是不可能。”
　　“那还真是他们的一贯作风。”凌月兰忽然插了句嘴。
　　“廖局还说，医院那几个领导恨不得让咱们也服软，还给他施加压力。”
　　“卖队友也是一贯作风。”凌月兰又笑了笑。
　　“对方什么态度，咳咳。”
　　“廖局说，现在对方就跟看猴儿似的看医院和市局，因为卫健委跟局里打过招呼，让他们尽量配合医院解决这次纠纷。他说既然只是配合，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他现在打算怎么办？咳咳。”
　　“他说他不表态，让医院蹦去，反正调查结论已经出来了，你什么问题也没有。要是医院敢恩将仇报，他就准备撺掇马局去市里告状。”
　　“这话是他说的？咳咳，他有这坏水吗？”
　　“反正他是这么说的。”
　　“医院都答应什么了，咳咳。”
　　“医院准备赔偿，但是不肯赔那么多，另外，”曾宪锋有些胆怯地看了凌月兰一眼，“他们承诺让凌大夫道歉。”
　　凌月兰笑了笑，微一摇头，什么也没说。李原想了想：“不是四个条件吗？严惩凶手他们打算怎么办？还有恢复名誉那事儿呢？”
　　“老廖说，医院想给凌大夫一个处分，然后让她辞职。”曾宪锋又看了看凌月兰，生怕她生气。
　　凌月兰还是无动于衷，仿佛曾宪锋说的是别人身上的事儿似的。付美欣有点儿忍不住了：“又是处分，又是逼人辞职，简直欺人太甚了吧。”
　　“早晚得发展到这一步。”凌月兰只是付之一笑，“是不是该给他量体温了？”
　　“差不多了。”付美欣看看墙上的钟，离开了病房。
　　“我去看看你的药需不需要调整一下，也不能在这儿干坐着呀。”凌月兰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也离开了。
　　“他们想怎么给沈银宝恢复名誉？咳咳。”李原一边说一边想咳嗽，但又想笑，一时竟不知道先做哪一件事好。
　　“他们说，沈银宝是因为母亲被误诊，去和医生理论，结果却被警察杀了，现在又说沈银宝是医闹，他们不服气，医院和公安局官官相护，他们要一个真相。”
　　“他们要的不是真相吧，咳咳。”李原终于笑了出来，只是嘲笑变成了一丝冷笑，“要按他们说的，沈银宝不成了英雄了”。
　　“所以老廖才生气，要跟着医院跑，警察就连人都不是了。”
　　“老廖现在除了啥话也不说，还有什么想法没？”
　　“他没有太多想法，让我们做好准备，他去找马局告状去。”
　　“他呀，咳咳，就是太依靠组织了，你得发挥，咳咳，发挥点儿主观能动性。”
　　“怎么发挥？”
　　“不是还让严惩杀害白世德的凶手吗？可以从这里下手。”
　　“先把案子破了？”
　　“你有别的办法吗？咳咳，谈判又不是刑警队的拿手活。”
　　“来得及吗？”
　　“咳咳，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那，死马当活马医？”
　　“不然呢？你等我先打个电话，咳咳。”李原一边说一边拨通了韩明艳的电话。
　　“你没事儿吧？”韩明艳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惊慌。
　　“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咳咳。”
　　“他们说人民医院有医闹。”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咳咳，我是住院的。不说这个了，琪琪今天怎么样？”
　　“今天还行，情绪恢复过来了，吃东西、睡觉都还算正常，也开口说话了。”
　　“那就行，咳咳，马上元旦了，我不一定出得了院，能不能麻烦你带她转转，散散心。”
　　“这个你可说晚了，元旦的安排，她跟邱睿已经约好了。”韩明艳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欢快了。
　　“邱睿……”李原的嘴里“啧”了一下，“这孩子。”他没有多说，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多说什么。
　　“我不会跟着去，但我让她晚上十点前必须回来，她也同意了。”
　　“哦，咳咳。”李原没再多说什么，说了声“再见”便挂断了电话。
　　“我觉得吧，”李原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白世德手机里可能有些东西你们没查到，咳咳。”
　　“什么没查到？”
　　“不过那些已经不重要了，咳咳。”李原摇摇头，“我感觉现在案子的脉络已经清楚了，缺的就是证据。要是十年前，我可能就一点儿一点儿去抠了，最近懒了，咳咳。”李原老气横秋的，显得有些讨厌。
　　“行了，你别卖关子了。说吧，该怎么办。”曾宪锋看来也认可了李原“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
　　“你告诉老廖，继续不说话，什么都不同意，什么都不承认，咳咳，态度要强硬。”
　　“那行啊？”
　　“行，反正是在医院闹，又没在市局，咳咳。他们有卫健委，咱们有政法委，咳咳。现在与其想着怎么处理这破事，不如想想闹到上头去了怎么给自己编瞎话，咳咳。”
　　“……”曾宪锋一时无语了。
　　“你跟他说吧，老廖没别的毛病，就是有点儿优柔寡断，咳咳，不过这事儿，里面也涉及到琪琪了，咳咳，我觉得他不会软。”
　　曾宪锋拿出手机来，看着李原，犹犹豫豫的，不确定是不是该按他说的去做。
　　“你给他打电话，咳咳，就这么跟他说，他自己能拿主意。”
　　曾宪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这时楼下吵闹的声音忽然又大了起来。他皱起眉毛，给廖有为拨通了电话，把李原的意思传达了过去。
　　“现在呢？”曾宪锋打完电话，看了看李原。
　　“接着等，反正现在院里全是警察，咳咳，就算闹出什么麻烦来，也不会有大事。”李原胸有成竹。
　　“等到什么时候呢？”
　　“等到其他人都沉不住气了，咳咳。”
　　曾宪锋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坐下不说话了，小丁和师绍伟索性躲了出去，他俩坐在护士站外面的等待区，也没什么话说，只能大眼瞪小眼地瞅着没几个人的走廊。付美欣给李原量了体温，发现他有些低烧，凌月兰又给他调了调药方。虽然楼下闹得沸反盈天的，楼上却显得比平时清净了许多。
　　李原吃过了药，开始有些犯困，不一会儿，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他似乎已经适应了楼下的喧闹。等他再醒过来，天色已经暗下去了。付美欣又给他量了一□□温，这回还算正常。凌月兰还没走，又过来看了看，但她没说别的，只是嘱咐李原多喝点儿水，少说几句话。
　　曾宪锋刚才出去了一下，现在也回到病房里了，他拿着手机看看李原：“刚才是马局来电话。”
　　“说什么？咳咳。”
　　“医院告状了，说警察不配合调解这次医患纠纷。医院打完电话，卫健委打，卫健委打完，政法委又打，现在市领导也过问了。他接电话接得头昏，问咱们到底怎么回事。”
　　“主谈的不是老廖吗？他打给你干什么？”
　　“他哪是打给我，他是打给你，你正好在睡觉，我就接了。”
　　“你怎么说的？”
　　“我说这是咱们商量的，想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所以没有急着表态。”
　　“那他怎么说，咳咳。”
　　“他说现在还可以顶一下，但是要尽快，要不然他也顶不住了。”
　　“你跟他说，咳咳，我们现在还需要点儿东西，主要是需要你的调查结果，咳咳。”
　　“啊？”曾宪锋愣了，“你可别坑我啊。”
　　“你让他们抓紧点儿，咳咳。对了，还有个事儿，沈银宝当年具体是因为什么进去的，咳咳。”
　　“他们家和邻居争一个房间，结果沈银宝把邻居打成重伤，现在那邻居还卧床不起呢。”
　　“争什么房间，咳咳。”
　　“其实就是楼梯下面有个空间，当时好像他们家和邻居都在里面存了蜂窝煤，就为这个打起来了。”
　　“就为这事？咳咳。”
　　“可能没那么简单。”曾宪锋摸着下巴，“据说当时有传言，他们那边要搞产权清算，然后拆迁。他们家邻居都怀疑，沈银宝的心思可能是多争一块面积，就能多拿一份补偿款。”
　　“那不是公共面积吗？咳咳。”
　　“这个我也纳闷，不过我看他们那栋楼的人似乎对拆迁补偿怎么计算都不太清楚。”
　　“也是，除了那些拆别人的，谁能知道拆迁补偿款怎么算，咳咳。”
　　“沈银宝原来是干什么的？咳咳。”
　　“一开始是接他爸的班，在棉纺厂当修理工，后来棉纺厂倒了之后，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
　　“沈银宝在里面表现怎么样，咳咳。”
　　“表现得挺好，规规矩矩，从来不斗狠。”
　　“洗心革面了？咳咳。”
　　“可能是吧，不过他们家邻居也说，沈银宝虽然不爱说话，但也很少跟人发生争执。不过据说越是这样的人，爆发起来就越吓人。”
　　“据谁说，咳咳。”
　　“据我老婆说的。”曾宪锋白了他一眼。
　　“这楼底下怎么又开始放歌了？咳咳。”李原又听了听窗外。
　　“到饭点儿了。”隔壁床又呼哧气喘地给他们科普，“换班吃饭，哭不了那么大声，就开始放歌了。”
　　李原没理他，看看曾宪锋：“咳咳，今天闹得怎么感觉还算平稳？”
　　“防暴、特警都来了，借他们几个胆子闹去。”曾宪锋恨恨地说道。
　　“哦，是这样。”李原点点头，“看来老廖的压力其实也没那么大，咳咳。”他又看看曾宪锋，“这都是给你争取时间。”
　　“得了吧，医闹又不归刑警队管，给我争取什么时间。”
　　“互相配合，咳咳，配合。”李原咳嗽得又有些厉害了。

　　凌月兰和付美欣又来了，李原有点儿意外：“凌大夫，你还没回家吗？咳咳。”
　　“今天回不去了。”凌月兰笑笑。
　　“书记不让她回家，让她必须守在这里，等这件事解决了再回家。”付美欣的眼睛里冒出怒气。
　　“这是什么操作。”曾宪锋非常意外。
　　“说事情的起因是她，她不准离开医院，我看这就是准备随时把她卖给那些人。”
　　“行了，别说了，反正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凌月兰摆摆手，阻止了付美欣。
　　病房里的人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安静了一会儿，凌月兰看看李原和曾宪锋：“还是你们公安局好，上面能照应。”
　　“也有不照应的，咳咳。”李原慢吞吞地说了一句，“凌大夫，我让我们那个小同志晚上照应着你点儿吧，反正他们来了不少人呢。”
　　“不用不用。”凌月兰摇摇头，“我们值班宿舍里住的都是女同志，男的去不太方便。”
　　“没事。”付美欣气呼呼地说，“我们可以保护凌大夫，有不少男大夫都来了。”
　　李原张了张嘴，他可以想见现在矛盾已经激化到何种程度了。曾宪锋在旁边搓着手，似乎对眼前的情况也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放心。”付美欣又说道，“不会让你们太为难的，我们只是保护自己，不想伤害谁。”
　　李原和曾宪锋对视了一眼，曾宪锋想了想：“反正，我们不太希望局面失控，你们好自为之吧。”他实在是有些无奈。
　　李原也微微点了点头：“是啊，按说现在局面已经算是控制住了，还是尽量不要，咳咳，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凌月兰的脸上仍然带着笑：“我安排一下，尽可能明天给您做那几项检查吧。”
　　“谢谢，咳咳。”
　　凌月兰和付美欣离开了病房，李原看看曾宪锋：“大夫都能造反了，咳咳。”
　　“他们这医院到底怎么回事嘛。”曾宪锋也直挠头，“这样还能当三甲？”
　　“看来是治病的水平高，咳咳，领导做人的水平低，咳咳。”
　　“真是……”曾宪锋实在忍不住，冒了句脏话出来。

　　熄灯之后，李原很久都睡不着——他白天睡得太多，而此时楼下的声音似乎更加嘈杂了。正在咳嗽，曾宪锋忽然从外面进来，凑到他耳朵旁边，一边推他一边说：“老李，老李，有新发现。戒毒所里那几个小毒崽子招出来了点儿新情况，另外白世徳还有一部手机，是隋招娣名下的，你看看联系方式和通话记录，这下热闹了。”
　　李原看看他：“是吗？沉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