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探案笔记：去年的案件》丹山白鹭老孤云

36、2019年12月29日（上）

　　李原又是一宿没睡踏实，昨晚临睡前他打给韩明艳，想问问琪琪怎么样了，韩明艳告诉他，薛文杰父子也来了，似乎作用也不太大，倒是邱睿给琪琪打了个电话，两个人聊了半个多小时，琪琪的精神才振作了一些，也能吃得下了，也能睡得着了。李原一听这些，反而更加焦虑了。到了早上，病房里乱糟糟的，只有他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混混沌沌的，也不洗漱，也不想吃早点，小丁问他什么，他都懒得回答，就这么一直耗到九点多，才勉强吃了点儿东西。十点刚过，曾宪锋来了。
　　曾宪锋拎着一袋水果，看看躺在床上的李原，先打发小丁回家，让他洗澡换衣服，顺便再睡一觉，下午晚点儿再过来。小丁走后，曾宪锋坐在李原的床边：“怎么样啊？”
　　“不好，咳咳。”李原仍然闭着眼，“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曾宪锋的语气里多少透出点儿虚情假意。
　　“看我干什么，咳咳，你们不是还有案子没破吗？”
　　“案子也得破，你这儿也得来看看。”曾宪锋笑笑，“主要是想通知你一下，局里可能要给你个奖励。”
　　“拉倒吧，咳咳，我这辈子，别说奖了，连卫生流动红旗都没拿过，买彩票都中不了，”
　　“你别不信，昨天晚上，他们医院的书记给马局打电话，把你狠狠夸了一顿。”
　　“夸我？”李原莫名其妙，“夸我什么？”
　　“夸你见义勇为，勇斗歹徒，保护了医生和患者的生命安全，说医院这边准备给你写感谢信，送锦旗。你想，就冲这个，局里能说稀里糊涂地瞪眼看着吗？今天早上老廖还嘱咐我过来看望一下你，说不能让你流血又流泪。”
　　“什么乱七八糟的，咳咳。”李原一肚子邪火撒不出来，“我流什么血了，谁能让我流泪，简直莫名其妙。咳咳咳咳。”
　　曾宪锋连忙拍打他的后背，似乎这样能减轻他的咳嗽，一边嘴里还叨咕着：“你要不先吃个橘子？”
　　“不用，不用，咳咳咳咳。”李原咳了一会儿，终于消停了些，“你跟我说说，你们那案子，现在查到什么程度了。”
　　“你好好养病，别管这些鸡毛蒜皮的闲事儿了。”
　　“怎么是鸡毛蒜皮，咳咳。”李原又咳嗽了两声，“这可是谋杀案。”
　　“你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养病，和准备接受表彰，案子就交给我们吧。”
　　“哎呀，你别闹了，咳咳，你要憋屈死我是吗？赶紧说说，咳咳，说说什么情况。”
　　“我跟你说了，你自己知道就行，可别告诉老廖和小丁，尤其不能跟马局说啊。”曾宪锋神神秘秘的，右手已经把手机掏出来了。
　　“你们是不是撞南墙了？”李原忽然抱起肩膀，往后一靠，咳嗽了两声，“你这是故意吊我胃口呢？”
　　“你看，”曾宪锋又把手机揣回了兜里，“你自己要看的，现在又说我吊你胃口，要不就算了，你安心养病，等着领奖吧。”
　　“你少来这套。”李原不耐烦了，“跟小丁这么干行了，你跟我也来这套。赶紧说，到底怎么回事，咳咳。”
　　“你瞧，逗着逗着，还急了，你这脸酸的毛病算是改不了了。”曾宪锋先把帘子拉上，才拿出手机，“这就是现场。”
　　“死车里了？咳咳。”李原看了看那张照片，一辆黑色轿车的四扇车门都开着，一个黑胖的中年人趴在方向盘上，满头是血，驾驶座上的安全气囊已经弹了出来，上面满是血迹。
　　“对，发现的时候就这样。”
　　“撞什么上了这是？”
　　“路灯杆，正面撞上的，一点儿刹车痕迹都没有，路灯杆都撞歪了。据交警测算，撞击时速差不多有70迈。”
　　“死因不会是车祸吧，咳咳。”李原又看了看照片，“他系着安全带呢，这血出得也太多了。”
　　“脖子上被抹了一刀。”曾宪锋看看李原，“你要看看伤口吗？”
　　“不看了，什么刀，咳咳，分析出来了吗？”
　　“一种小刀，刀刃很短，有刀尖，而且比一般的刀都锋利。”
　　李原想了想，往后一靠：“手术刀？”
　　“差不多。”曾宪锋微微点了点头。
　　李原叹了口气：“这不都连上了吗？”
　　“是啊。”曾宪锋笑了笑，“沈银宝这案子，一时半会儿恐怕完不了。”
　　“当时凶手是坐后排？”
　　“对，从伤口的形状来分析，应该是在白世徳的身后。”
　　“那应该是白世徳搭上的乘客了？”
　　“也不像，白世徳的手机软件里没有接单记录。”
　　“不会被凶手删了吧？”
　　“不太可能。”曾宪锋摇摇头，“你想，都是随机派单，随便接上个人，就能抹司机的脖子，不管是两人有仇，还是正好接上个杀人的疯子，哪种可能性都太低。行凶之前，凶手不可能删接单记录，行凶之后，满车都是血，凶手要删记录肯定会把血弄到自己身上和白世徳的手机上。而且，现在滴滴对于行程全程录音，能从手机里删记录，也没法从后台删。”
　　“总之就是不可能呗，咳咳。”李原又想了想，“会不会是他在路上捡的客？”
　　“这个可能性也不大，现在还有几个打黑车的，都手机叫车了。”
　　“那要是他的朋友或者熟人呢？”
　　“这样的，多半得坐副驾驶，不会坐后排。”
　　“不是说，只有老婆或者女朋友才能坐副驾驶吗？咳咳。”
　　“你少听网上那些人胡说八道，熟人坐车，肯定首选是副驾驶。”
　　“要是坐副驾驶的话，这么行凶可是有点儿费劲，咳咳。”
　　“对啊，死者还系着安全带，行动受限，姿势变化也不会太大，凶手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很难给他造成这种伤口。关键是，车里到处都是血手印，似乎凶手杀人之后还在车里找什么东西来着，但肯定不是钱。”
　　“找东西？”李原想了想，“留下指纹没？咳咳。”
　　“没有，戴着手套呢。”
　　“那天晚上那辆车的轨迹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还来过人民医院附近，但是监控没拍到人民医院附近有没有人上他的车。”
　　“这……”李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越来越……”
　　“嗯，不管怎么绕，都没绕开人民医院。”
　　“指纹血迹有什么结果没？咳咳。”
　　“正在查，但是我是没指望这些，他是开滴滴的，每天得有多少人坐他车。”
　　“是啊，是啊。”李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想起另一个问题，“对了，这么强力的撞击，咳咳，后排乘客有没有受伤？”
　　“从车里的情况还真看不出来受伤了，不过司机后面座位的安全带被扯松了，而且司机座位后面下方有两个半截脚印，可能当时凶手系着安全带，而且提前做了准备，两只脚抵住了司机的座位。”
　　“知道脚抵住，估计手也会紧抓住门上的把手之类的地方吧，咳咳。”
　　“至少左手应该会抓住，不过戴着手套的话，也不会留下指纹了。”
　　“是啊，是啊，现在还有几个杀人犯不知道戴手套的呢？咳咳。”李原又咳嗽了两声， “对了，隋招娣家现在怎么样了？咳咳。”
　　“那还能怎么样。”曾宪锋站了起来，似乎想活动活动腿脚，“乱了套了。她女儿哭，儿媳妇劝，大儿子叹气，只瞒着老太太一个人。”
　　“你们去过了？”
　　“那肯定得第一时间找过去啊。”
　　“他们说啥了吗？”
　　“死者的老婆，也就是隋招娣的女儿沈玉芝一口咬定是人民医院报复他们家。”
　　“这脑子，咳咳，”李原咳嗽了两声，倒是忽然明白过来了，“这么想对于他们来说倒也合理，这是咬住不撒嘴了。”
　　“是啊，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天天吵吵人民医院报复杀人，到最后，这谣言就能被人当真的传。”
　　“他们好像没来这边闹嘛，咳咳。”李原回忆了一下，觉得昨天住院部里还算平静。
　　“那还用到这边来闹？人民医院现在安排了人驻在那边，就处理他们家的事儿。听说他们那书记下命令了，不把这事儿解决利索，绝不能撤。”
　　“派过去的这俩人够倒霉的，咳咳。”
　　“也没啥倒霉的，听说这俩人原来在市卫健委啥也不是，跟着黎彩凤过来之后，还提了半级呢。”
　　“黎彩凤原来也在市卫健委？咳咳。”
　　“是啊，空降书记。”
　　“怪不得，咳咳。”李原忽然觉得最近看到的一些情况一下子有了解释，“她调过来多久了？”
　　“一年多吧。”
　　“一年多就把医院的医生护士得罪成这样了，咳咳。”
　　“雷厉风行，工作效率高嘛。”
　　“你可嘴下留情，我还在这儿住院呢，咳咳。”
　　“知道，知道，哎，要合影吗？”
　　“合影干什么？咳咳。”李原莫名其妙。
　　“回去写到工会的材料里，看望住院的基层警察，送温暖什么的。”
　　“别闹了，走走走，咳咳咳。”李原连连挥手。
　　“行行，我耽误你养病了，我先去吃个饭，一会儿再过来。”
　　“对了，还有个事，咳咳。”李原又招招手，“你们查查以前白世德开黑车的时候老在哪儿趴活，我怀疑他拉的这人可能以前是他的熟客。”
　　“这个可能性倒是不小。”曾宪锋摸了摸下巴，“你先歇着吧，我走了。”
　　“别忙，咳咳，还有个事儿。”
　　“啥事儿？”
　　“把午饭给我买回来再走。”

　　李原吃过午饭又躺了一会儿，洪翠妍来给他送药、量体温。李原腋下夹着温度计，把药片扔进嘴里，然后接过洪翠妍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一仰脖子全吞了下去，接下来又咳嗽了两声，这才把水杯递给洪翠妍：“你们护士长，咳咳，今天心情还可以？”
　　“好像还行吧。”洪翠妍接过杯子，“只要不跟她提黎书记，一般都还行。”
　　“今天黎书记没来？”
　　“没看见。”
　　“咳咳，也没打电话跟你们说什么？”不知怎么的，李原的心里竟然有些空落落的。
　　“没有，她应该跟我们说什么呢？”
　　“那个，咳咳，我倒不好说。”李原含含糊糊地想掩饰过去。
　　“她基本上不会主动跟我们说什么，有什么要说的，也是让她的手下传话。”
　　“传话给谁，给你们护士长？”
　　“是啊。”
　　“哦。”李原又咳嗽了两声，“今天凌大夫也不来吧？”
　　“说不准，凌大夫除了正常的排班之外，别的时间想起来了也会来转转。”洪翠妍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把温度计给我吧。”
　　“好。”李原从腋下摸出温度计，递了过去。
　　“发烧了。”洪翠妍仔细确认了一下，“三十八度三，上午量的时候还没事。”
　　“好像是。”李原叹口气，“这算病情加重了？”
　　“倒也未必，我先问问护士长吧。”
　　“那麻烦你了。”

　　躺了一会儿，李原就觉得体温继续上升，浑身上下越发虚乏无力了。曾宪锋这时也回来了，一看他的情形：“怎么了？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探了探李原的额头，随即便吃了一惊，“这么烫？”
　　李原紧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刚才量的才三十八度三，现在可能，咳咳，又升高了。”
　　曾宪锋连忙按床头的呼叫器，一会儿洪翠妍就又跑了进来：“怎么了？”
　　“他发高烧了。”曾宪锋也有些慌乱。
　　“刚才量了，是有点儿发烧……”洪翠妍一看李原的状态，也开始紧张起来，连忙给李原量上体温，然后又去找付美欣和值班大夫。不大会儿的工夫，值班大夫带着付美欣和洪翠妍推着小推车进来。值班大夫问了两句，又查了一下李原的体温，然后让付美欣和洪翠妍给李原输上液，然后便告诉曾宪锋和李原，凌月兰一会儿会过来，随即他便离开了。
　　药液在软管中一滴一滴地落下，曾宪锋的心也随之略微安定了些。他问付美欣：“怎么会突然发烧的？”
　　“你们还是等凌大夫来了问她吧。”
　　“怎么，咳咳，这个病还挺麻烦？”李原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道，“还要等凌大夫来？”
　　“具体的，你们还是问她吧。”付美欣又重复了一遍，便带着洪翠妍离开了。

　　“你这顿饭怎么吃了这么长时间啊？咳咳。”李原躺在床上，喃喃地问道。
　　“接了两个电话。”曾宪锋并不想多说。
　　“又是案子的事儿？咳咳。”
　　“嗯。”
　　“有新发现？”
　　“嗯，这个白世德，手机里存了好几个吸毒人员的电话，现在恐怕得往这个方向查了。”
　　“涉毒了？”
　　“禁毒支队已经介入了，这回这事儿越扯越大了。”
　　“车上的现金少了吗？咳咳，会不会是毒瘾犯了抢毒资？”
　　“很难说，车上现金不多，不过现在也没几个人会带大笔的现金。”
　　“真要抢毒资的话，这点儿钱应该也剩不下吧，咳咳。”
　　“毒瘾犯了，谁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涉及贩毒吗？咳咳，会不会是灭口？”
　　“很难说，吸贩不分家，不过具体情况，只有禁毒那边掌握，咱们也只知道个皮毛。”
　　“你是不是得回去了，咳咳，马上得跟禁毒那边开会了吧？”
　　“是啊，我得回去了，我让小丁早点儿过来。”
　　“那倒不用，咳咳，你让他多睡会儿吧。反正现在是白天，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等凌大夫过来吧。”
　　“不用，咳咳，不用，你走吧。”
　　“那我走了？”
　　“你走吧，我没事儿，咳咳。”
　　“我至少等你输完这一瓶液再说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顾得过来，你走吧，咳咳。”
　　“好吧。”曾宪锋没再磨叽，他离开病房，到护士站又跟付美欣和洪翠妍嘱咐了两句，这才离开。
　　李原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想着要注意输液的进度，又不敢睡过去，难受也只好忍着。过了也不知道多久，有人推他，他一睁眼才发现，是凌月兰来了
　　凌月兰虽然戴着口罩，李原也能看出来她面色有些凝重。李原心里倒是挺平静的：“凌大夫，咳咳，我这到底什么情况？”
　　“我怀疑，”凌月兰把听诊器从李原的胸口抽回来，“你这很有可能是病毒性肺炎，我先给你开几项化验。”
　　“严重吗？”
　　“我现在也不太好说，先把烧降下来再说吧。”
　　李原点点头，他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洪翠妍给他做采样，用一根棉签捅了捅他的嗓子眼儿，又用另一根棉签捅了他的鼻孔。李原被捅得想死，好不容易采完样，他缓了缓，才问凌月兰：“凌大夫，这两天，咳咳，你还来医院啊？”
　　“为什么不来呢？”凌月兰笑笑，“班还是要上的啊。”
　　“我可能是多嘴，咳咳，你别嫌我。本来你就差点儿被沈银宝害了。隋招娣的女婿前天晚上又被杀了，咳咳，他老婆，就是隋招娣的女儿，一口咬定是你们医院报复杀人，咳咳，我要是你，这两天就请假不来了，咳咳。”
　　“不至于的，现在医院加强戒备了，我又没有受到什么实际的伤害。”
　　“还是谨慎点儿好，咳咳。”李原忽然一转念，他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儿多，“不过，这也在您，我就是随便一说。”
　　“明白，明白，你好好休息，看看什么时候能退烧。”
　　李原躺在床上，虽然正在发烧，他的脑子却一刻不停地开始胡思乱想。一会儿想到跳下楼的沈银宝，一会儿想到被抹了脖子的白世德，一会儿又忽然想到了惊吓过度的琪琪。他想给韩明艳打个电话问问琪琪的情况，摸到电话又开始犹豫。他怕自己的声音吓到韩明艳，刚才和凌月兰交谈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到自己的嗓子有些酸痛，声音也有些沙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