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探案笔记：去年的案件》丹山白鹭老孤云

1、2019年3月3日（上）

　　“天气倒是不错，下午跟我去打高尔夫怎么样？”薛文杰喝了口茶，看着对面书架上的“一杆进洞”纪念球说道。
　　李原坐在一旁，看着薛文杰的腮帮子，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不会。”
　　“现在学学高尔夫有好处，”薛文杰微笑了一下，也没转过头来，“多练练挥杆，等退休以后，打门球用得上。”
　　“放心，我熬不熬得到退休都两说着呢。”今天李原的心情格外糟糕，一大早就被薛文杰喊过来喝茶，结果喝得一肚子胃火，正憋着发不出来。
　　“那怎么熬不到，听说现在一线的警察，从警满20年就能提前退休了呢。”薛文杰终于转过头来，“你应该已经有20年了吧。”
　　“肯定有了，”李原悻悻地说，“我哪年当警察你还不知道？”
　　“该退就退，就跟网购的货款一样，老是拖着让人心烦，再说了，退一步海阔天空。”薛文杰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激昂。
　　“退啥退呀，我能往哪儿退，退下来除了打门球还能干什么。”李原一边继续说气话，一边已经开始在心里琢磨薛文杰到底想说什么了。
　　“能干什么？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呀。嗯……”说到这儿，薛文杰瞥了他一眼，忽然闭上了嘴。
　　“比方说呢？”李原板着的脸也松弛了下来，不知不觉带出来一丝笑容，他饶有兴致地往薛文杰身边凑了凑，似乎对答案满怀期待。
　　“不知道。”薛文杰往后一靠，伸了个懒腰，好像忽然失去了交谈的兴致。
　　“走了。”李原忽然站了起来。
　　“不再坐会儿？”薛文杰眼皮也没抬，似乎也没什么挽留的意思。
　　“不了，好不容易有个周末，不能在你这儿浪费太多时间。”李原说完就出了门。
　　到了楼下，他正在犹豫是应该先回家补觉再吃饭，还是应该先吃饭再补觉，手机却开始震动了，李原被震得直皱眉——周末来的电话，多半是有什么案子。
　　等他拿出电话，这才发现不是打来电话的不是局里人，而是琪琪，这一来，他的眉毛没有舒展开，脑袋反倒有些疼了。
　　“喂。”又不能不接，只好硬着头皮按下了绿色键。
　　“你在哪儿呢？”琪琪的声音不冷不热。
　　“刚从老薛这儿出来。”
　　“我找你吃饭，你先回家吧。”
　　“好……”
　　李原余音未落，琪琪已经把电话挂断了，李原也没别的办法——连别的想法都没有。
　　等李原走到自家楼下，发现琪琪早就在楼门口等他了。琪琪皱着眉毛，沉着脸，心情似乎很不好。李原不觉在心里暗自叹气，他发觉，这两年，琪琪在心情好的时候是不会找自己的。
　　“走。”琪琪一句废话都没有，拉着他就往小区外面走。
　　“你想吃什么？”李原被她拽得脚步趔趄，一边找平衡一边还不忘问这个关键问题。
　　“随便。”琪琪显然被某个人气得不轻。
　　“你慢点儿，慢点儿。”李原的体力这两年明显下降，有点儿招架不住。
　　走出小区，琪琪又有些茫然，李原看看四周：“吃披萨怎么样，路口那家必胜，没什么客人，清净。”
　　“贵不贵？”琪琪居然开始犹豫了。
　　“贵是贵，份量也不小，跟东北菜似的，要不怎么叫必剩呢？”李原只想赶紧敲定目标。
　　“行吧，那走吧。”琪琪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

　　“你这是怎么了？”坐定之后，李原端起水杯小心翼翼地问。
　　“你别问。”琪琪翻着菜单，似乎平静下来了。
　　“你妈又让你相亲？”李原忍不住，还是问了。
　　“不是。”琪琪又开始生气。
　　“你那个同学出国了，要不然……”李原由衷地感到惋惜，根本没认真考虑琪琪说的“不是”是什么意思。
　　“我说了不是相亲！”琪琪火更大了。
　　“那是怎么回事啊？”李原看了看琪琪，不明白还有什么比介绍相亲更让她生气的。
　　“我把老板揍了。”琪琪的语气忽然变得轻描淡写的，似乎在说别人的一件特别小的事情。
　　李原差点儿把刚喝进嘴里的水喷出来：“你，什么？”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把老板揍了。”琪琪的声音大了点儿，语气中居然有了几分得意。
　　“你，为什么啊？”李原本来想发火，犹豫了一下，又觉得还是先问清楚原因。
　　“老流氓，摸前台小姑娘的屁股。”琪琪又变得气呼呼的。
　　“摸你了？”李原心里忽然紧张起来。
　　“没，让我看见了，我从后面把他踹跪下了，他脑袋磕在桌子上，磕出个包来，我教训了他一顿，然后就辞职了。”
　　“他没报复你？”李原觉得事情应该不像琪琪说得那么简单。
　　“没有，我录像了。”琪琪得意洋洋的。
　　“录像？”李原越发觉得不妙，“没报警？”
　　“没。”琪琪摇摇头，“报警有什么用，他又没还手，还了手也是他拘三天，我拘三天，最后调解一下就完事了。”
　　“这性质可不是斗殴啊。”李原开始挠头了，他知道这里面有多严重的问题。
　　“行了，别提这个了还不行，我妈也这么说，我后爹也这么说，你也这么说，你们三个是开完会了是吗？”
　　“不是……”李原有点儿着急，但又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你不应该打他，应该报警。”
　　“报警能有什么用，治安拘留都够不上，还不如打架。”琪琪翻了个白眼。
　　“……”李原一时无语，他知道，眼下是没法让琪琪明白他的想法了。

　　琪琪此时倒像是轻松了不少，张罗着点完了单，等着菜品上来，又吃又喝的，刚才的愁云怒气似乎已经一扫而空了。
　　李原却变得心事重重，他勉强吃了两口沙拉：“你们老板叫什么？”
　　“石健生，你问这干吗？”
　　“没什么，问问。”李原一边打着马虎眼，一边把这个名字牢牢记在脑子里。
　　“你们别打算替我做什么，”琪琪放下叉子，往后一靠，“我妈听说我把他打了，都快炸了，可我觉得我没做错什么。”
　　“你真的录像了？”李原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不信？”琪琪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有点儿诡异。
　　“你没跟别人说这种话吧。”
　　“怎么可能？”琪琪变得非常得意，“这种话，敢直接说出口的是傻子。”
　　李原看着对面的女儿，一时觉得头痛不已，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又响了，他一看来电人，更加头疼，是薛文杰。
　　“喂？”李原一边捏着眉心，一边接起了电话。
　　“你来趟惊雁湖高尔夫球场。”薛文杰平静的语调之下，似乎正压抑着什么。
　　“跟你说了不去，”李原有点儿不耐烦，“不会打那破玩意儿。”
　　“不是让你来打球，我要报案。”
　　“报什么案？”李原心头火星乱迸，“别瞎捣乱。”
　　“谁跟你捣乱了，惊雁湖高尔夫球场的贵宾室，发现了一具尸体，你来不来？”薛文杰似乎有些压不住那股子兴奋劲儿了。
　　“真的假的？”李原紧张起来。
　　“你来不来吧，我打给你就算报警，就看你出警不出警了。”
　　“让所有人都待在原地别动，我马上就来。”
　　“用我安排车接你吗？”
　　“不用，你等着我就行。”
　　“那我让何晓在门口迎你。”
　　李原挂上电话，看看琪琪：“你有钥匙吧？我得先走了，你别乱跑，等着我回来。”
　　“你不吃点儿？”琪琪早就停下来偷听他打电话了。
　　李原想了想，抓起一块披萨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说：“你好好在家待着。”然后从钱包里掏出二百块钱放在桌上，“等会儿用这个钱买单。”
　　李原跑出餐厅，一边给廖有为打电话，一边再路边拦车。等他坐上出租车，廖有为也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让李原先去，自己安排人随后就到。
　　这一趟不短，光车费就花了李原小二百，他也顾不得心疼，跳下车就往接待中心跑。刚跑没两步，何晓便迎过来了：“这里，跟我来。”
　　何晓拽着他进了旁边的一座两层楼，何晓直奔电梯，李原却犹犹豫豫地磨蹭了一下。他装模作样地四下一打量：“还挺豪华的。”随即看了看旁边墙上的一排照片，“嚯，一杆进洞纪念。袁静夫、汪曼曼、梁韵笛、朱百仲……这里怎么没有老薛的照片啊？”
　　“你磨蹭什么。”何晓已经上了电梯，却看见李原磨磨唧唧的不肯过来，不觉有些光火
　　李原连忙回应：“来了来了。”他上了电梯，似乎是想为自己解释，“没来过这么高档的地方，有点儿眼花。”他已经注意到一楼电梯旁边站着个保安，本来电梯已经停了，是这个保安用钥匙给他们打开的。
　　薛文杰和另外一个保安等在二楼的电梯口，见他们出来，打了声招呼：“来了？”随后便转向何晓，“没惊动其他人吧？”
　　“没有。”何晓看看李原，“他一到我就看见了，毕竟来这儿的，没几个会打出租车。”
　　“到底什么情况？”李原一边问一边去摸自己的手套。
　　“你自己去看看。”何晓对他从来就没热络过。
　　李原直皱眉，何晓这两年似乎就没什么变化——不管是外貌还是对他的态度。何晓却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转身就走，李原只好赶紧跟上去。
　　何晓把他带到了电梯对面的房间门口，李原回头看了看，却发现薛文杰并没有跟上来，而是依旧站在电梯口，抱着胳膊看着他，脸上似乎带着一丝笑容。李原心里忽然哆嗦了一下，他有点儿担心薛文杰别是给他挖了个什么坑。一想到廖有为他们正赶过来，他心里就更纠结了。
　　“进去吗？”何晓似乎有些不耐烦，“要进去我让人送房卡来。”
　　“尸体在里面？”李原打定主意不去推那扇门——就算案子是真的，里面也确实有尸体，万一现场血呲呼啦的，他也受不了。
　　“嗯。”何晓点点头，面无表情。
　　“谁是第一发现人？”李原打定了主意不进屋。
　　“万玟玟。”
　　“万玟玟……”李原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她在哪儿呢？”
　　“对门。”何晓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李原看了看对面房间紧闭的大门——门上的房间号是203，又有点儿不太确定该不该进这个房间。
　　“进不进去啊？”何晓又催了。
　　“你先把这个地方的负责人叫过来。”李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尽可能让自己的心绪平稳下来——不管怎么说，他也得撑到廖有为他们赶到，他故意放低了声音，免得薛文杰听见。
　　何晓微微迟疑了一下：“好，你等着。”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李原站在原处，看看薛文杰，薛文杰也看着他。李原心里有点儿恼火，薛文杰不过来，他也不能过去把他揪到自己身边来。
　　何晓很快——其实她就到电梯旁边的206去转了一圈——就回来了，带着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中年人。“客服经理。”何晓似乎不想跟李原多说一个字。
　　“你负责这一层？”李原一边给他看自己的警官证一边问。
　　“嗯。”这人虽然眉头紧皱，却不像很紧张的样子。
　　“有人报警说，这个房间里发……嗯，有具尸体。”李原觉得还是沿用薛文杰的说法好些。
　　“嗯。”主管依然只有一个字。
　　“叫几个保安来，把这层楼封锁了。”
　　“已经封锁了，那两个就是。”主管看了看薛文杰旁边的两个人。
　　“……”李原摸了摸下巴，“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
　　“嗯。”
　　“谁跟你说的？”
　　“薛总，他让我把楼层封锁起来，说警察一会儿就来。”
　　“你看见尸体没？”
　　“没。”
　　“那你就信他？”
　　“是。”
　　“你怎么不自己进屋看看？”李原有点儿生气，他原来的一丝幻想落空了。
　　“这些都是VIP房，没有客人的许可我们不能进去。”
　　“那你就敢信他的？”李原十分郁闷。
　　“嗯。”
　　“你怎么这么信得过他？”
　　“我们无条件相信自己的客人。”
　　“……”李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张了半天嘴，才想起了另一个问题，“别的客人都愿意？”
　　“我们征求了其他客人的意见，大家都同意。”
　　“其他客人现在都在哪儿呢？”
　　“都在他们自己的房间。”
　　“你们这什么高尔夫球场，怎么还一人一个房间呢？”李原有点儿纳闷，也有点儿被经理冷淡的态度激怒了——他完全不像是一个听说身边发生过谋杀案的人该有的样子，这让李原十分崩溃。
　　“这一层是VIP专用，是为我们的VIP客人准备的。”主管说了一句意义不大明确的话。
　　“这一层有监控没？”
　　“没有。”
　　“为什么没有？”
　　“我们的客人注重隐私。”
　　“电梯里呢？”
　　“也没有。”
　　“那一楼有监控没有？”
　　“大门口有一个，收银台那边有一个。”
　　李原忍不住叹口气，这两个摄像头基本上拍不着什么有用的。“案发时着一层的人名单，给我一份。”他觉得这个东西这位主管总是能提供的吧。
　　“他们都在房间，您自己去问好了。”
　　李原气得瞪起了眼，刚想发作，背后有人招呼他：“李警官，你来了？”
　　李原回头看了看，邱茂兴光辉闪耀地带着一个年轻人从电梯走下来了，薛文杰也终于肯走过来，就仿佛邱茂兴给他壮了胆似的。
　　“邱总。”李原倒并不意外，毕竟这里是惊雁湖，“怎么，也来打球？”
　　“是啊，本来跟几个朋友有约，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您跟案子有关吗？”李原不想让他掺合，“无关的人最好别靠近这里。”
　　“不能算完全无关吧，今天我本来是在这里安排了一次聚会。”
　　“这个球场也是你邱总的产业吧？”
　　“产业谈不到，我现在已经退休了，不管事了。”
　　“那可真是商界损失。”李原就是忍不住他的刻薄。
　　“谈不到损失，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我就看他们这些后浪的表现了。”邱茂兴似乎完全不觉得李原是在讽刺他，他拍拍身边年轻人的肩头，“这是我侄子，邱睿，他现在是这个高尔夫球场的总经理。”
　　“侄子？”李原皱起眉毛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没听说您邱总有个侄子啊。”
　　“这也难怪你李警官不知道，”邱茂兴摸着自己秃了一半的脑袋，“我这个侄子春节前刚从欧洲回来，之前他一直在国外上学。”
　　“是吗？”李原心里越发狐疑，就算这个人一直在国外上学，邱茂兴有个侄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他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李警官，你好。”邱睿倒是文质彬彬，颇有礼貌，主动伸出手来。
　　李原只得跟他握了握：“邱总你就这一个侄子？”不知怎么的，他想起华占元的两个儿子来了。
　　“就这一个。”邱茂兴兴高采烈，仿佛根本没有什么杀人案似的。
　　“你是这个球场的负责人？”李原转向邱睿。
　　“是的。”
　　“我接到报案，你们这儿发生了杀人案，麻烦你们配合一下。”李原一边说一边掏出警官证晃了晃。
　　“您希望我们怎么配合呢？”
　　“让保安把这一层封锁起来，不要随便放人出入，等我们的人过来，再给我一份现在在这一层的所有人的名单。”李原把对主管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可以。”邱睿的回答十分简洁，他转向主管，“按李警官说的去办。”
　　主管唯唯诺诺地转身离开，再没那么多不通融了。邱睿又问道：“您还需要什么吗？”
　　“这楼里还有没有空房间，我们需要问话。”
　　“我的会客室可以。”
　　“好，谢谢。”
　　邱睿这么痛快，李原心里倒有些不踏实了，不过没容他多想，电梯门又开了，廖有为带着市局的人从里面出来，李原心里终于一块石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