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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   花梨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地接受中原中也的见礼。

      过去的事不再作数,而她本身,在14岁回到迹部家后,就接受了一整套专业完整的社交训练。在什么场合下,面对什么人,应当有怎样的反应,条条框框刻在根骨,烂熟于心。

      中原中也并不是个例外。

      她自发地挂上微笑,固定一个拿捏得当的弧度。既不会因生疏显得冷淡,也不会因亲近显得谄媚。

      “中原先生,您太客气了。”

      她配合他走完普普通通的流程,又本能地带出几句场面话。

      “您和达二的大哥时常来往,又曾经对我多有帮助,理应是我和达二来主动拜访您。不过我们才回横滨半个月,有些事要忙,所以并没有来得及,还请您原谅我们的疏漏。”

      富泽达二在一旁积极帮腔,附和她:“是的是的,我曾经听岳母——哦,就是花梨的母亲迹部明子夫人——想来中原先生应该也认识。”

      “她曾经偶然对我提过几句她和花梨在横滨的事,说您对她们母女多有关照。我想,如果不是有您,我和花梨可能都没办法认识,更没办法订婚的。”

      外人面前,“订婚”二字是一个必然触发机制。提到这件事,富泽达二自然而然地贴紧花梨,手臂环过她的肩背,又低垂下眼注视她,温柔地笑了一笑。

      握住花梨上臂的那只手,中指戴有男士戒指,这是表明订婚身份的标志,尤其引人注目。市面上没有售卖,款式特别为他们两个人定制,独一无二。

      中原中也看得一清二楚。

      戒指上的钻石莹白透亮,在明光聚焦下,成为烧在指骨上的一团磷火,一直烧,烧到刺眼的光沿着虚空扑过来,像是要吞噬所到之处的一切,彻底摧毁得干净。

      他只瞟了一眼,便移开目光不再去看。
      唇间不动声色地抿直成一条线。
      在这个霎那,揣在裤兜的手不自觉地冒出了一些热气,蠢蠢欲动,似乎想从紧束着手指的皮料中解放出来。简称——

      手痒了。

      皮质手套蹭到一半,才想起这里是横滨剧院,不是他所熟悉,能让他恣意妄为的战场。

      啧,真可惜。
      于是,他又若无其事地,默默把手套重新扯回原位。

      富泽达二还在侃侃而谈。

      “于公于私,我和花梨本应该早些来拜访。但担心贸然登门会打搅您,又刚回横滨半个月,需要处理一些事务,所以之前曾托人打听过您什么时候方便。”

      “可惜您这段时间太忙碌,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没想到,托今晚拍卖会的福,竟然有幸在这里遇见您。”

      中原中也语气平淡,脸侧上扬的笑意也淡:“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年底,事情较多,难免会忽略其他。有不周到的地方,请富泽先生您见谅。”

      例行客套完,他截止话题,一抬手,“这些小事暂时先不提。今晚请两位来,最重要的是想请两位验一下拍品。如有任何需求,请两位尽管开口,我们必定尽力满足。”

      “感谢中原先生您的周到安排,”富泽达二得体回应他这番“热情”,再次满含柔情地凝望自己的未婚妻,“不过这是我给花梨拍下的首饰,她的需求就是我的需求,我一切都听她的。”

      拥住肩头的那只手,缓缓抚向花梨的后背。他圈拢的范围进一步收紧,呈现出一种爱护的姿势,紧贴近她,没有半分间隙。

      话语权移交,现在轮到她的场合。

      花梨靠拢了她的未婚夫,配合着夫唱妇随,向中原中也笑意盈盈地点头示意。

      “有劳中原先生。既然达二说了相信您们森会社,身为他的未婚妻,那我自然也是如此,”她小意温柔地顺从道,“达二要是没有什么意见,我肯定也没什么意见的。”

      人设逻辑要圆满。

      未婚夫给予她脸面,捧着她抬高她,与之对应,她也要表露出对未婚夫的信任和尊重。有来有往,才是情深义重的一对。这套法则她实践过多次,还没有失手的时候。

      但中原中也的反应却独树一帜。

      和往常与他们夫妇会面的人不一样,没有一句礼貌性的夸赞,也没有哪怕半真半假的祝愿。中原中也沉默了片刻,微不可觉地拧绞着眉心。

      他撩起眼皮,先是抬起下颏,视线叉住富泽达二,从头到脚进行一番夹枪带棒的审视,然后又移向她,蓝色光晕被阴翳吞噬,在彻底堕入深渊前,挣扎着微弱地一闪而过。

      倏尔,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终究发不出任何声音。
      ……
      他收回目光焦点,僵硬地别开脸,作出迈向房门的姿态:“两位不必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

      莫名惹一脑门眼神官司的花梨:?
      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这次的戏演得太蹩脚,膈应到了中原中也?这不应该,她所呈现出的一言一行,此前早就经过了千锤百炼。

      迹部花梨想不通。

      但是,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吸取经验,下次继续改进。注意不要和今天一样矫情就好——她自认很有道理,自信地偷偷在反省小本本上记下了一笔。

      ·
      中原中也屈起指节,扣响两声门板。

      门把转动,进来一名装束干练,头发利落束在脑后的女性。

      衣饰风格和中原中也高度统一,通身都是悒郁的黑色。她双手捧起一个方形锦缎盒,踏入室内,首先向中原中也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花梨据此推测,这位女士八成是中原中也麾下的一位下属。

      “二位,请坐。”
      他遥遥伸手,朝窗前的沙发示意。

      花梨提起裙摆,被富泽达二牵引着走到沙发处。

      “我的位置……是不是挡住你们了?”

      待她落座,才发现自己身处于两个人的中间。富泽达二和她同坐一张沙发,挨着坐她左手边。中原中也在她右手边,另坐一张沙发,但距离也不远,只隔一个仅半步之遥的拐弯。

      三个人,此刻恰好形成一个小三角的局面。她置身其间,正是这个三角形内,链接另外两个人的顶点。

      一个经手家族事务多年的富泽家次子,一个森会社的高级管理人员,驰骋商场的老手们凑一起,免不了要谈商业上的事情。自己一个局外人,还是不要掺和进去为好。

      花梨起身,准备给他们腾个位置。

      “不用这么麻烦,花梨,既然已经坐下了,那你就安心坐在这里,”富泽达二拉住她的手,微一用力,又把她拽回原位,“不会碍着我们什么事,你放心。我相信中原先生应该也不会介意的。”

      “自然,”中原中也卷起衣袖,露出肌肉虬劲的筋骨,“私下场合随意一些就好,花梨小姐不必太过拘谨。”

      花梨侧身的动作一滞,眼神在两人间游离几回,又从善如流地坐下。

      既然中原中也和富泽达二两个人都统一了口径,不让她调换位置,她如果再坚持让位,反倒显得矫揉造作了。

      那名女下属随同趋赶过来,捧着锦盒,半蹲在她身边,“迹部小姐,这是您今晚拍下的首饰,请您过目。”

      “啊,好的,”花梨侧首,“……这是,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实话说,验货一事老让她摸不准关窍。拍卖会她参与不多,不知道整个流程如何。拍品是否要当下交接,提供拍品的一方是否需买家查验,她一律不清楚。比如,次郎吉伯伯拍下那副梵高名作之后,就并没有人寻他。

      但看中原中也和富泽达二……

      她迅速瞥了一眼没有觉得任何不妥,顺势开始熟稔交谈的两个人。

      花梨低声补充:“如果有需要我配合的地方,还请您直言不讳。”

      “不用您做什么,您只需要看看宝石有无损坏之处,是否符合拍卖时标注的信息即可,”女下属温和地解释,“如果您想的话,这些首饰您还可以试戴一下,万一不合尺寸,我们可以稍作改动后再交付给您。”

      “好的,我知道了,”花梨似懂非懂,装出一副了然于胸的语气,“感谢您的帮助。”

      “迹部小姐您太客气,这是我们理应尽的职责。”

      既然事情已成定局,那就这样吧。
      来都来了,顺便看一眼也不费多大的事。

      她不再提出异议,任由这名女下属从口袋中摸出一把小手电筒,将一束白色强光聚拢在红宝石上,细致耐心地向她介绍红宝石的来由,外观,净度等一系列信息。

      花梨心不在焉地望着这块红宝石出神,时而应和几句,表明自己在听。耳旁的声音逐渐被富泽达二和中原中也的闲聊取代。

      “距离上次富泽先生和花梨小姐的订婚已经过去了五个月,时间过得真快。听哲治老先生讲,婚礼是打算在四个月之后举行么?”

      “目前暂定是这个日期。父亲说专门请人算的日子,宜嫁娶,又是初春寓意也好。我自己是不怎么在意的,不过老人家嘛,对这方面注重一些,就随他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围绕着她的话题东拉西扯。

      一个笑吟吟问,富泽先生和花梨小姐的感情真好,很有兴趣听听两位的恋爱故事。

      一个乐呵呵答,他如何在弟妹绫子的宴会上认识她,身为校友,又如何在母校邀请他作为嘉宾的活动中再次相遇,中间怎么主动追求的,她最后又是怎么答应的,一字不漏,全向中原中也抖搂出来。

      中间夹着她一个人,因兴致缺缺而显得与他们格格不入。

      花梨努力忍下打哈欠的冲动。
      听得有点困倦。

      反正但凡有人谈及他们的缘起因由,他都要把当年的事讲述一遍,像设置了什么复读程序,一遇上触发条件,恨不能跟天气预告似的,全方位、大喇叭地向周围人自动播报。

      已然看透。

      “迹部小姐,您要试戴一下这条手链吗?”那名女下属从盒中谨小慎微地取出一条,柔声询问,“如果您需要的话,劳动您伸出您的右手。”

      花梨颔首:“好,有劳了。”

      谢天谢地,在她撩起衣袖的时候,他们终于肯放过她,话题不再以她为中心,转换到了富泽家和森会社最近的合作事宜。

      “中原先生,我看我们家和您们森会社签订的港口货物运输合约,大概于明年二月到期,届时需要重新签订。不知道中原先生对此前已签订下的内容,有什么新看法么?”

      “关于这件事,我已经让人告知了您家老爷子,”中原中也没有正面回答,对着富泽达二打太极,“据说已经交给了您大哥处理,具体的事宜,大概会在新年后详谈。”

      “哦?原来中原先生已经商定好约谈时间了?”富泽达二的脸色僵冷住,旋即装模作样地淡然道,“既然大哥已经接手,那看来是我多操心了。”

      ……这家伙,声调里的酸味都快溢出来了。估计是听见自家大哥扒拉走重要业务,现在心头正不得劲了。

      花梨从眼角扫视过他,将袖口向上掀褪到肘窝,露出一段小臂。

      头顶上的灯光白亮,铺照着从虚空落下,笼盖住微透青紫血管的皮肤。净白的肤色,由此被衬得更白,像雪堆中埋一节莲藕,丝丝络络,滑动过莹润的清露。

      “迹部小姐,还请您将手抬高一点……是的,就是这个高度,请您保持住。”

      花梨依照她的请求,稍抬起手臂。
      “哒”一声轻响,手链搭扣衔在腕侧。
      红色光焰从红痣上坠下,粼粼跳跃,淌出一段柔软的流光。

      “真好看呢,迹部小姐,”女下属恰逢时宜地赞叹,“这颗红宝石很衬您的肤色。迹部小姐您真有眼光,拍下它真是明智的选择。”

      “是么?”花梨打量了一眼。
      确实还不错,红白相衬,相得益彰,恭维也不全然算假话。本次盲拍成功下车。

      “多谢您的夸赞,这套红宝石我会好好珍惜,”花梨谦和捧场,“不过贵社能拣选出这样的珍品,也足以证明贵社的眼光十分独到。”

      她摘下手链,拉住袖口整理礼服。

      衣袖向下捋平,暖气向上吹扬,丝料便粘连上干热的触感,夹杂半途不知从哪里混进来的热源,直截了当地生扑向她,严丝合缝,牢牢缠裹住裸.露的手臂。

      这是另一处的热度,微妙,突兀,诡谲。

      花梨下意识抬眼,抓住源头探查。
      正巧撞上右手边的中原中也。

      他离她不远,中间拉开的光晕半朦胧,半透明。灯影变幻交替,对面望着她的,根本来不及躲开她的眼眸像星点涨落的海潮,浮荡,再沉沦。那抹暗昧色彩摩挲她的臂弯,也久留不去。

      被当场抓获的中原中也:……

      他愣怔了一瞬。
      不过,也就仅仅一瞬而已。
      被抓包这种小事,怎么可能难倒久经沙场的黑手党干部。

      中原中也好整以暇,慢慢弯起唇角,对她释放出一个坦然大方的微笑。

      既然被她逮到现形,倒不如从容磊落些。看了就是看了,好过欲盖弥彰地慌张闪躲,反倒弄得他一个黑手党干部不成体统,更丢人现眼。

      花梨也愣怔一瞬,同样回以一个微笑。
      她似乎被他自如的态度蒙混了过去,大事化小,没有过多追究他。然后,又低下头,重新将注意力转回自己的袖口。

      ……好险。
      总算凭他的急智,没有被借题发挥。

      错开目光的刹那,中原中也从桌上端起一杯红茶,搁在嘴边啜饮。清香的液体温度适中,不冷也不热。浅抿一口,茶水畅快滑入喉间,聊胜于无地浸润体内的干渴。

      水面的倒影很模糊。

      在模糊中,清晰的是另一个幻景。一闪而逝,悬挂在腕间的红宝石手链,还有那颗点在红宝石旁的鲜妍红痣,越加波动,越加艳丽。

      ……室内的暖气怎么开这么大。
      好热。

      手指攀上脖颈,他扯松了束缚于颈间的choker。动脉上那块薄弱的皮肤便泛起一道红痕。随着金属的摩擦,又勾带出一点微弱发痒的紧缩感。

      仿佛有一张嘴,在轻轻吮.吻着他的颈侧。

  • 作者有话要说:  看老婆,就是要正大光明地看
    现在就敢看手,不知道以后还会看哪里,简直不敢想(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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