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相逢》三火娘子

4、于敏4

　　于敏觉得自己的脸被吹风机吹得好热，热到像烧起来。她不敢看他，低着头走开。

　　“——连谢谢也不知道说，一点礼貌也没有……”于奶奶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又开始念叨，“她要是有一点你孙子的好，我就高兴死了。”

　　于敏听见了。

　　她一点也不觉得热了，反而觉得很冷，比傍晚淋雨时还冷，冷到她浑身发抖。

　　她不明白，为什么奶奶总要这样讲，为什么总要在人前这样子讲自己，好像她只是一件没有任何用处的垃圾一样。

　　他没有过来，还站在她的身后，于敏忍不住地去想他的神情，却又不敢想。她觉得自己就要哭出来了，或者连眼泪也出不来却向奶奶说出一些伤人的，无法挽回的话。

　　“我也没叫你养我啊，我那么不好你养我干什么呢？我求你养我了吗？”

　　于敏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这两句话，她克制不住地想要说出来。

　　“——老姐姐啊，你不要总这样讲她。小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你不能老这样子讲她。”

　　齐奶奶突然出声，她的声音很平和，很温柔。

　　齐奶奶上前来，轻轻握住了于敏的手：“阿敏，你不要跟你奶奶计较，她就这点毛病，也没坏心的。她讲话难听，咱们就不理她，来跟阿婆过来，坐到阿婆边上来……”

　　齐奶奶的手很干燥但也很柔软很温暖，温暖到好像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于敏突然能够压下情绪，也没有之前那么冷了，只是她的鼻子反而更酸更涩起来。

　　“你也叫声阿婆，从你进门……”

　　“好了，”于奶奶的话被齐奶奶给打断掉，“你少两句吧，不要再说她了。有什么好讲呢？你小时候也不见得有她好。”

　　“你奶奶小时候也好皮的，她还把别人家的稻草垛给烧掉，就为了烤番薯……”

　　齐奶奶没有拉着于敏说什么，只引着于奶奶说些她们同年的趣事。

　　期间于奶奶还是免不了有几句念叨于敏的话。

　　只不过于敏这次总算又克制住了自己，全当她是耳旁风，半点不记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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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老人这一聊就聊到了夜里十一点。尽管次日是周末可以赖床，但牛牛实在撑不住，早早去睡了。

　　于敏还在。

　　不过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应着于奶奶那句“锯嘴葫芦”，两三个钟头下来，她竟真的连一句话也没有。

　　齐奶奶起身告辞，于奶奶自然做挽留：“落雨天气，夜里那么迟，你路上走走都不方便，住我这里吧？”

　　齐奶奶推辞道：“都在村子里，几步路的事情，悦铭陪着我没事的。老姐姐你也不送了，我自己出去就好。”

　　“要送的，要送的。”

　　到了门口，二人还在说话。

　　“回去早点困，我都忘记你身体不好，今晚留你到那么迟……”

　　“不碍事的，我岁数大了，觉就少。早回去，也困不着……”

　　于敏站在门后头，仅露出半边身子，有些眼巴巴地看着齐奶奶。她很想同齐奶奶道别，但张不开口。

　　于敏不停咬着下唇里侧的嫩肉，手不安分地绞着，她在心中给自己鼓气：“一，二，三，一，二，三，一……”她觉得数到三自己就能说出来了。

　　于奶奶嘱托道：“路上慢点走，不急的，地上滑，你小心点……”

　　齐奶奶要走了，她已经走出两步了。

　　“再见……”于敏嗓子眼涩涩的。

　　她的声音太小了，齐奶奶并没能听见。

　　一股失落感难以抑制地爬上于敏心头，将她紧紧地裹住，她觉得自己没有勇气再说第二回了。

　　很无力的声音在那个所有人都听不见的角落里，机械地重复：“一，二，三，一，二……”

　　“再见。”

　　仿佛是错觉一般，可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于敏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正正地对上那人的目光。

　　她愣住了，又忍不住有些雀跃——自己没有听错，他真的有对自己道别。

　　雨不知何时已经小去，细细碎碎地在昏昏的路灯下飘着。

　　祖孙二人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好薄，虚虚地覆在明明暗暗的村路上。

　　于敏望着他们慢慢走远，在那两道背影终于要消失不见时，她才用很轻很轻地声音说道：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