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金庸》苏果

8、爱情和阴谋

　　读《连城诀》时，我已经在大学里了，那时候差不多已经熟读了金庸的其他所有小说。虽然小说里的主人公都不免有些缺陷，可是在内心我仍然是喜爱他们的，阅读他们的故事，常常有身临其境的惊喜。

　　我特别喜欢的他们身上流露出来的侠者之气。
　　郭靖是侠之大者，乔峰是侠之豪者，杨过是侠之狂者，令狐冲是侠之隐者，胡斐是侠之勇者，甚至连韦小宝也是侠之义者。
　　大者可以安邦定国、名满天下；豪者可以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狂者可以随心所欲、无拘无束；隐者可以神仙眷侣、笑傲江湖；勇者可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义者可以仗义疏财、扶危天下。
　　也许他们偶尔会有失意的时候，可是更多的时候他们的生命是明亮的、鲜活的，让人觉得振奋。
　　最起码他们都有保护自己和保护爱人的能力。

　　可是《连城诀》则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管狄云多么与世无争，依然遭人陷害；不管他多么正人君子，依然受人误解；不管他多么清白纯正，依然百口莫辩；不管他多么武功盖世，依然只能看着爱人在怀里与世长辞。
　　《连城诀》是一个黑暗的世界，仿佛是回到了荀子曾经固执认为的那个“性本恶”的时代，也像是鲁迅笔下那个“狂人”眼中的吃人世界。整个连城诀里就是一张无边无际的蜘蛛网，不管你有多么小心，不管你怎么努力，最后都不过是从一个罪恶之地到达另一个罪孽之处，刚摆脱真恶人的魔掌又落入伪君子的手心。

　　我试着在整部小说的字里行间寻找一些关于狄云和戚芳的爱情片段，来掩盖我阅读时的惊恐和绝望。
　　凝望蝴蝶双宿双飞的青梅时光，农闲时节绣花做鞋的朝夕相处、独处时叫“空心菜”的温柔亲昵，遭纨绔子弟群殴后的满眼怜惜，已嫁作他人之妇后的牵肠挂肚，久别重逢心有灵犀的满心欢喜。
　　可是这些，都在阴谋诡计和尔虞我诈中黯然失色。

　　当然，《连城诀》里最动人的还是牢房对面窗台上每天更换的那盆菊花，风雨无阻。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丁典和凌霜华的爱情不像是发生在一个侠客的身上，而像是在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和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之间。庙会偶遇、一见钟情、隔窗而望、睹物思人、人约黄昏、海誓山盟。
　　仿佛是《西厢记》，仿佛是《聊斋志异》。
　　一个在楼下翘首盼望，一个在帘后偷偷张望，两人一天的等待就是为了换花时刹那间的眼神交汇，两人一天的喜悦就是在那眼神交汇时的怦然心动。
　　我喜欢阅读这样的片段，只有这样，我才能在《连城诀》中的冷酷境地感受到温暖的成分，我也才会有继续读下去的勇气。

　　我曾经盼望着狄云最终能像练成丁典的神照功那样，最后成长为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英雄。他应该像电视版《倩女幽魂》里七夜使出斩天拔剑术一样锐不可挡，应该像基督山伯爵那样痛快淋漓地复仇，一洗前耻；应该让所有陷害过他的仇敌臣伏于脚下，扬眉吐气；最后他还应该在戚芳危难的时候，从天而降，救得美人归。
　　最重要的是，戚芳可以完全明白以前对他的误会，最终他们冰释前嫌，破镜重圆。如果能实现这样的愿望，我想狄云愿意穷其一生，倾其所有，与爱人回到乡下，过当初男耕女织清贫却单纯的生活；哪怕从此以后只能用盖世神功来劈柴生火，他也心甘情愿。
　　可惜，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想象。

　　纵然是聪明机智如丁典，也只能心甘情愿站在牢房的小窗，眼睁睁地看着对面阳台上的花儿慢慢凋谢，却束手无策。
　　所以狄云只能像雪山飞狐那样，回到与世隔绝的藏边雪谷，然后终老谷底。不过幸运的是，那里有一个叫水笙的女子与他一生相伴。
　　有时候，我怀疑，水笙只是金庸可怜狄云才加上的角色。他们同过患难，可并没有爱情。也罢，这样的结局也好，按朱自清的话来说，是“绝望里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