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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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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的大地,不知疲倦,看日月变幻,看世间起伏。
刀药师坐在阳台上,也看着远处,那是白茫茫的天空。
雨季了,雨季来了。
雨水涤尽蒙尘,那,能冲刷一切吗?
为什么原本不想追问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却越来越难以控制?
是可怜,还是其他什么?
“叮铃铃……”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刀药师的沉思,“喂,请问哪位?”
“刀药师你好,我是孙韶群。”
“哦,是孙警官啊,你好你好。”,刀药师起身,回到客厅,关上玻璃门,隔绝外面的狂风暴雨。
“刀药师,是这样的,我听说,除了陶金燕,就是你跟孔絮的关系比较近,所以有点事情想向你核实一下。”
“是案子又出现什么新线索吗?”,刀药师走进卧室,关上房门。
“不是,经过我们的调查,孔絮确系自杀,只是我们还在追查百草枯的来源,你也知道,国家16年就禁止销售百草枯,现在,市面上既然有人在出售,那我们也不能放任不管。”
“那,孙警官,要不这样吧,明天我上白班,刚好有空,我请你吃晚饭吧。”,刀药师松了一口气,连日来的烦闷,似乎撕开了一个发泄的口子。
“还是我请你吧,到时候我告诉你地址。”
“好。”
挂了电话,刀药师又走回阳台。
此时。
倾盆的大雨,淋湿整个城市,但却没那么寒冷了。
……
环境舒适的包厢里,刀药师拿出iPad,点开一个PDF文档,低头阅读,面色凝重。
“刀药师,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一个爽朗的声音,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刀药师抬头,见孙警官提着一个红色塑料袋,走路带风。
是个果敢的人。
孙警官把塑料袋放在桌子上,瞟了刀药师手里的iPad一眼,“呦,看书呢。”
刀药师睨了红色塑料袋一眼,里面装着五个土豆,“孙警官,你喜欢吃土豆?”
“是啊,土豆多好吃啊。”,孙警官又瞟了瞟刀药师手里的iPad,“你点菜了没?”
“没有。这边我不熟,你点,我不挑。”,刀药师收起iPad。
“好。”,孙警官边说边叫服务员,一口气报了三菜一汤,“先上这四个吧,不够再加。还有,先把饭上了,我饿死了。”
“刀药师,你对抑郁症也感兴趣?”,孙警官抬起服务员倒好的茶水,喝了一大口,貌似不经意地瞥了刀药师一眼。
“哦,没事就随便翻翻看。”,刀药师也答得貌似漫不经心。
“对了,我听很多人说,孔絮自杀是因为抑郁,这事你怎么看?”,孙警官放下茶杯,盯着刀药师。
“这个我不清楚。”,刀药师揉揉眼,“那,孙警官,你觉得呢?”
“这种医学方面的事,我可不敢乱说。”,孙警官笑,眼角的纹路向上延伸。
“孙警官,一般人提到抑郁症,都会滔滔不绝地说童年阴影、原生家庭,还有性取向什么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像孙警官这样的说法。”,刀药师也笑,饶有意味。
“我们办案子讲究的是证据,同理,生病了,那就得依靠医生的诊断。”,孙警官抬起服务员刚端上来的白米饭,“我先开吃啦,从早上一直忙到现在。”
刀药师点头,浅笑晏晏。
孙警官吃饭,津津有味。
消灭了一碗饭后,孙警官抬头,“刀药师,我听陶金燕说,孔絮很喜欢跟你聊天?”,见刀药师点后,孙警官又道:“那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她在老家有没有什么关系比较好的朋友?”
“没有说过,我感觉她似乎不太喜欢提老家的事,基本上很少提及家里的亲朋好友。”
“那,事发前一个月,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什么跟平时不太一样的地方?”,孙警官正打算添第二碗饭的时候,第一盘菜好了,“好了,终于有菜了,刀药师,你尝尝,她家的老奶洋芋味道不错。”
“好,谢谢。”,刀药师抬起饭碗,“主观来说,我认为没有,她跟我刚认识她的时候,没什么不一样。”
“刀药师,你的回答也跟一般人不太一样。”,孙警官放下碗,“一般人都会说,有或者没有。”
“事实确实是,我只能回答从我认识她那一天,到事发那天这段时间内我对她的主观认知,至于我认识她之前她是什么样子的,还有我的主观认知与实际情况是否有出入,那就需要你们警方去调查了。”,刀药师说得一本正经。
“看来你们学药的,也跟学医的一样,说话都那么严谨。”
“这跟严不严谨没关系,我只是在阐述一个客观事实。”
“要是每个人都像刀药师这样,那这个社会,就不会有那么多因为口角和谣言而产生的悲剧了。”
刀药师笑而不语。
“对了,刀药师,那以你的主观判断来看,孔絮的性格怎么样?”
“活泼,爱笑。”
“那你觉得孔絮是一名微笑型抑郁症患者吗?”
“孙警官,在这一点上,我十分赞同你的观点,是否患上某种疾病,应该经由医生诊断。”
“也对。”,孙警官喝了一口茶水。
“孙警官,关于百草枯的来源,不知道你们查得怎么样了?”,刀药师换了一个话题。
“发现了一点线索,我们正在排查。”,孙警官抽了一张纸,边擦嘴边问,“刀药师是不是有什么线索提供啊?”
“线索倒是不至于。”,刀药师也抽了一张纸,“只能说是我个人的猜测而已。”
“那说来听听。”
“正常情况下,像百草枯这种国家明令禁止销售的农药,从概率上来讲,在农村获得的可能性比较大。而在事发前两个多星期,孔絮回了一趟老家,说是参加同学的婚礼,她平时又很少提老家的同学朋友,但是她又去参加了那个婚礼,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她的目标是农药。”,刀药师喝了一口水。
“继续说。”,孙警官边说边给刀药师添茶水。
“谢谢。”,刀药师扫了一眼桌子上的手机,“你今天来找我,是想查找百草枯来源的线索,所以我估计,在孔絮那个结婚的同学那里,你们警方没有问到有价值的线索,对吗?”
孙警官但笑不语。
“其实,我觉得你们可以换一种思路。”,刀药师拿起手机,点了几下,又放下,“孔絮的百草枯,不一定是从她们村那里获得的,也有可能是在别的地方获得的,比如她结婚那个朋友的老公家,还比如,她的百草枯不是买的,而是偷的。”
“你的意思是?”,孙警官的眼神明亮起来。
“按照西平村的习俗,孔絮回去参加同学婚礼那天,应该是新郎接新娘的日子,孔絮作为新娘的小伴,应该会跟着一起去新郎家。还有,当天新郎家一定很热闹,像丢了一瓶农药这种事,主人家可能不会太在意。”
“按照你的推断,孔絮偷百草枯是属于临时起意还是蓄意为之?”,孙警官放下筷子,若有所思。
“按照你们公布的信息,那瓶百草枯应该在她拉杆箱里藏了好几天,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选择在儿童节那天自杀?”,刀药师的眼神黯淡下来,她把头转向窗外,外面,两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正笑着,扯着一个女人的裤腿。
此时,其余的三道菜是已经全部上齐。
“所以……”
刀药师收回视线,“所以,我不负责任地推测,她应该不是临时起意,她是在犹豫。”
“那你认为她为什么会犹豫?”
“可能那天对她有特别的意义吧。”,刀药师推了推手边的茶杯,从孙警官所坐的位置看过去,茶杯、碗和筷子的中心,刚好呈一条直线。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意义?”
“不知道。”,刀药师又把筷子向前挪了挪。
“刀药师,跟你聊天很有意思。”,孙警官放下碗筷,这次是真的吃饱了。
“我也是。”,刀药师还在慢条斯理地夹菜。
随后。
吃饭,刀药师在沉默中吃完饭。
那天以后,刀药师又恢复了上班下班,吃饭看书的平淡生活。纪冰不时会来药店换零钱,还是边打手势边让刀药师看手机,一切都向往常,只是纪冰少了笑容,同时纪冷出现在格子铺的时间也少了。
至于鲤鱼,从西平村回来以后,刀药师没再见过他。
一个星期后。
刀药师接到孙警官的电话,说是找到百草枯的来源了,警方还顺藤摸瓜捣毁了一个农业制假贩假窝点,不过,孔絮喝下的那瓶百草枯,却是真的。
“刀药师,这里……”
刀药师朝招手的人走去,“孙警官,你久等了,来,满杯红柚已经帮你点好了。”
“谢谢。”,刀药师放下手提包,打量了一下这间最近很火的冷饮店。
“百草枯的来源查到了,那个新郎家确实丢了一瓶百草枯。新郎的妈妈跟一个熟人买了两瓶,丢了一瓶。我们提取了指纹,并对百草枯做了检测,确定孔絮服用的那一瓶百草枯瓶子上,有新郎妈妈的指纹,而且与新郎家里剩下的那一瓶,也属于同一个批次。”
孙警官说完后,气氛一下凝滞起来,吵闹的人群,与两人间的气氛,对比鲜明。
沉默。
沉默不是知而不言,是麻木不仁。
“孙警官,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刀药师推了推面前的水果茶,黑色小圆桌上的两杯大号水果茶刚好排成一条直线。
“什么?”
“现在事情已经查清楚了,你还会接着查吗?”
孙警官估计没料到刀药师会问这个问题,愣了几秒,随即坐直身体,盯着刀药师问道:“那刀药师你认为孔絮是因为抑郁症自杀吗?”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刀药师也盯着孙警官。
一时间,眼光交错,剑拔弩张。
关于孔絮自杀一事,有说为情自杀,有说她得了抑郁症,有说她父母重男轻女所以她生无可恋,有说她可能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反正什么传言都有。
那些散播传言的人,转发着,评论着,每天都按照既定的生活轨迹生活着,虽然无论多么轰动的事情,终究会在时间的洪流里消失殆尽,但那些激起的水花,有时候却如同蝴蝶的翅膀,一扇一扇之间,某些东西,悄然而至。
人,之所以热衷八卦,不是因为无聊,而是因为生活本来就是由众多注定消失的八卦组成。尤其是关于过世之人的八卦,大家更是肆无忌惮,他们会推人及己地感叹,会动着手指动着嘴,像吃饭说话那样寻常。
幸而,时间虽无情,却带不走某些人的深情,这些人或是因为爱,或是因为恨,终归是因为某些事,某些缘故,始终坚守在时间洪流的入口处,看流水滔滔,看江水滚哮,却从不随波逐流。
“刀药师,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你,孔絮的家人,还有纪冷,你们都想逝者安息,而且人都走了,你们可能觉得继续追查没有意义。”,孙警官的情绪激动起来,“你们可能觉得我一个外人,而且还是个执法人员,在家属都不深究的情况下,还逮着自杀原因不放,可能有点不近人情,不过你放心,向人伤口上撒盐的事情,我不会做。”
刀药师右手抚摸塑料吸管,左手轻轻移动水果茶,“是因为你的女儿吗?”
孙警官讶异,随即笑了,“你查到了?”
“你女儿的事情都上报了,想不知道都难。”
孙警官笑,很苦。
一刹那,大滴大滴的水珠,顺着那张坚毅的面颊,汇入眼角的纹路,没入衣领里。
“对不起。”,刀药师撕开一包餐巾纸,抽了一张递给孙警官,“我不是故意的,我很抱歉。”
“没事。”,孙警官接过纸,擦眼,“孔絮的事,作为一名警察,案件已经查清,相关的情况已经做了通告,我们的责任尽到了。而我之所以执着她自杀的原因,不是为了那样可以警示后人,也不是为了什么真理,我只是,只是,作为一名母亲,我想不通,我想不通啊。”
蔓延。
蔓延是无边的寂寞,在浑浑噩噩的黑暗里生根发芽。
无声。
无声是女人的执着,在惯于忘记的社会中坚忍不拔。
“孙警官,你是不是曾经试过从你女儿的衣物、手机、笔记本等等遗物中,试图找出点什么蛛丝马迹,但是却一无所获?”,刀药师把黑色塑料吸管塞进杯子里。
“嗯。我通过朋友找到了一名心理学教授,我想找出原因,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孙警官仰起头,右手拇指和食指分开,按压着眼角,“我身边的亲戚朋友,还有我前夫都说,我做的事毫无意义,也是因为这件事,我们才离的了婚。我前夫说,勺子还在的时候,我天天忙着工作不关心她,等她走了,我却开始调查起原因,他说他受够了,然后跟我提出离婚。”
“你想追查原因,是因为想证明你女儿的死跟你无关?”,刀药师语气尖锐。
“不是。”,孙警官神态柔软,一抹苦笑,爬上脸庞,“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只是单纯的想知道为什么而已。作为一名母亲,我不想现身说法呼吁家庭的重要性,我也不想博取同情,我更不想再在伤口上撒一把盐,我只是单纯的想知道为什么。既然人已经走了,我不会再做无谓的自责,但我想弄明白为什么,只因为她是我女儿,仅此而已。”
“不对,你其实是在自责,但是你不知道应该自责什么,你自问是一个好母亲,虽然你工作比较忙,但是你跟你女儿的关系应该很好。”,刀药师的语气像七八月份的雨水,倾盆而下,毫不留情。
孙警官没有否认,只是眉梢爬上一丝痛苦,虽然极力掩藏,却无处遁形。
火红的天空,偷偷挤进窗,印在孙警官脸上,两人相对无言,坐看红霞,各自沉浸在浓烈的火烧云下。
其实,原本的交集,只是生命中的一次偶然,只是,后来,无数裂变,漫无天际。
默。
默默的,在默默中,孙警官转头,遏制不住的潮水从她眼里喷涌而出,她用两个食指抹开水花,语气如常,“刀药师,你其实也想知道孔絮自杀的原因,你远没有你表现的那么无动于衷。”
“可是孙警官,你觉得现在去追查原因有意义吗?”,刀药师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似在忍耐着什么。
“有意义。”,孙警官右手食指划过眼下的水痕,“对活着的人。”
“可是我不认为我能帮得上忙。”
“你能的,我信你。”
“所以……”,刀药师嘴角一挑。
孙警官笑,“所以我希望我们能信息共享。”,情绪如常,斗志昂扬。
“好。”
至此,天边的火烧云淡了。
三天后,适逢周六,刀药师休息,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迎着车喇叭声,是一张笑脸。
刀药师快走几步,“孙警官,抱歉,店里刚好有事,接了个电话,耽搁了几分钟。”
“没事,走咯。”
车子缓慢启动,在七月中旬的早上,晨跑的,散步的,买菜的,一切都是生活的样子。
“刀药师,你为什么不坐副驾驶座?”,孙警官从后视镜里盯着后座上的刀药师。
刀药师轻笑,没吱声,漠然看着窗外。
三分钟后。
“孙警官,你说,如果生活中,没有那么多的过度解读,会是什么样子?”
孙警官秒愣,冁然一笑,像是在印证某种东西,又像是某种东西被印证。
国度解读。
一闪而过的,是一支铅笔,一管唇膏,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抓不住的,前方的,真的,假的,交织不断,不断交织。
四十分钟后,一辆银白色的长安福特,驶进西平村。
孙警官掏出电话,“喂,周大姐,我们到你们村委会这里了,车可以停在这里吗?……好,那我在这里等你。”
下车后,孙警官靠在车上,盯着村子后面的山,刀药师认真看着村委会白色墙体上的西平村介绍。
西平村地处江水镇西南,距通宁县城8公里,距镇政府所在地2.3公里,靠山临河,乡道为水泥路,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利。现有农户615户,共2221人,农业人口2221人,劳动力1335人。全村耕地面积1988亩,其中田1456亩,地532亩,人均耕地0.89亩,适合种植烤烟、水稻、油菜、四季豆、菜豌豆等农作物。拥有林地8979.5亩,经济林果地478亩,主要种植板栗、石榴等经济林果。全村农民收入以种植业收入为主,2008年全村经济总收入1134.37万元,其中种植业收入402.2万元,占农村经济总收入的35.5%;畜牧业收入307.7万元,占农村经济总收入的27.1%。
“看介绍,这里比我想象中要富。”,孙警官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刀药师旁边。
“上次我听孔絮家亲戚说,现在村里几乎家家都种蔬菜,一年种三茬,收入比之前好多了,前面那块大场,现在每天早上,都是收购菜豌豆和四季豆的小老板。”,刀药师指着左边的一块空地。
“嗯,我也听说了。”,孙警官向前走了两步,“现在农村发展得比较好,这里交通方便,离市里也近,听说去年,村里有一个大学生回来种洋葱,一年就挣了三十多万。”
“嗯,现在日子似乎是好了。”,刀药师附和。
“现在都种菜豌豆和四季豆了,虽然累点,但是钱也睁得多了,所以大家都愿意种。”,一个暗哑的声音,在刀药师身后响起。
“周大姐,你来啦。”,孙警官笑着迎上去,“来,这些是我给家里老人和孩子买的牛奶和水果。”
“孙警官,你怎么那么客气,要不是你,我家小帆就得去蹲大牢了,你来就来,还买东西干嘛呀?”,周大姐为难地看着孙警官。
“这个呀,可不是给你的,是给赵大妈和金豆儿的。”孙警官转向刀药师,“哦,忘了介绍了,这位是我朋友,姓刀,在医药公司上班,是一名药师。”
“周大姐,你好。”
“刀药师你好你好,你,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你呀?”
“哦,孔絮葬礼的时候,我来过一次。”,刀药师走在周大姐左侧,“周大姐,你们这里空气很好。”
“嗨,农村嘛,都这样,以后常来啊。”
“好。”
随意聊着天,三人朝着周大姐家走去。
周大姐一路跟村里人打招呼,顺道说着村里的事,三分钟后,一老一小出现在眼前。
“大妈,我来看你啦,顺道来你家蹭蹭饭。”,孙警官揉了揉小男孩儿的小脑袋。
“哦,刀药师,这是我婆婆和孙子,金豆儿,叫人。”,周大姐推了小男孩儿一把。
“叫什么?”,金豆儿仰着头,“也叫刀药师吗?”
刀药师跟赵大妈打了声招呼,又笑着蹲下,“你想叫什么都行。”,还伸手戳了戳金豆儿胖乎乎的红脸蛋儿。
“刀药师……”,金豆儿好奇地盯着刀药师。
“金豆儿,不能这么没礼貌,快叫阿姨。”,周大姐扶着婆婆进屋,“走,先进屋。”
“刀药师阿姨。”,金豆儿又叫了一次。
“你这孩子……”,周大姐不断给金豆儿使眼色,但金豆儿似乎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
“周大姐,金豆儿已经叫阿姨了。”,刀药师起身,弯腰拉着宝豆儿进门。
中餐。
进门后,周大姐忙进忙出,忙里忙外,为大家准备饭菜,刀药师想帮忙,可周大姐不让。孙警官也很无奈,但周大姐坚持,只好陪老人孩子聊天。
快要开饭时,有人来了。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瘦高个儿女孩,提着一大包零食走了进来。
“金豆儿,金豆儿,我给你买好吃的了。”
“这里这里,我在这里。”,金豆儿跳下凳子,颤颤巍巍地朝院子跑去。
“金豆儿,我阿婆呢?”
“里面里面。”
“走……额,孙警官,你怎么来啦?”,一个女孩抱着金豆儿走进堂屋,瞟了刀药师一眼,一副想开口的样子,最后又忍了,“外婆,这是我给你和金豆儿买的好吃的。”
“好好好,放桌子上。”
“我要吃,我要吃。”,金豆儿从女孩怀里挣脱出来,跑去扒拉桌子上的白色塑料袋。
“这是义玲吧,都这么大了,我啊,来看你外婆和金豆儿。”,孙警官递了一根牙签给女孩,“来,吃苹果。”
义玲接过牙签,“好。”,随即又瞟了刀药师一眼。
“开饭啦……”,周大姐一声吆喝,从院子里传来。
西平村的吃饭时间,跟其他地方有点不一样。在这里,十点半左右吃早饭,下午三点半左右吃晚饭,还有,这里的很多村民,都有晚上九点多钟吃夜饭的习惯。
欢。
饭桌上,相谈甚欢。
放松。
刀药师不时问一两句,桌上人随意答一两句,这是放松的感觉。
吃完饭,赵大妈有事出去了,周大姐去摘四季豆,孙警官和刀药师又再次为自己的造访致歉。
“孙警官,你就别客气了,要不是你,我表哥早坐牢去了,哪里还能有这么可爱的小金豆儿啊。”,义玲低头回了一条微信,几秒后抱起金豆儿,“孙警官,要不我带你们出去转一圈吧,你们刚好也可以消消食,我们走右边那条小路,不热的。”
“好。”,孙警官应承,刀药师起身。
出了周大姐家大门,刀药师发现,原来周大姐家离孔絮家,很近,中间只隔着四家人。
孔絮家老房子,面积不小,是土砖房,当地又叫土基房。这样的房子其实冬暖夏凉,远比钢筋混凝土住着舒服,但这几年生活好了,周围的房子,都变成了钢筋房,相比之下,孔絮家的土基房,明显格格不入。
“刀药师,我叫张义玲,是孔絮的朋友。”,张义玲抱着金豆儿,立在刀药师前面,后面是孔絮家紧锁的大门,黄色的对联,在明净的阳光下,“你是孔絮的朋友?”
“算是吧。”,刀药师不解地看着张义玲,只见,对方嘴角一挑,浅浅笑意,说不出的讽刺。
“义玲,你怎么了?”,对张义玲的突然发作,孙警官显然也百思不得其解。
“没事,我就随便问我,我们走吧。”,张义玲抱着金豆儿离开,孙警官追了两步,“义玲,到底怎么回事?”
张义玲回头瞟了刀药师一眼,“孙警官,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是好人的。”
“什么好人不好人的,义玲,你到底怎么了?”,孙警官笑着,眼底涌出的情绪,惹上水气。
“那些吃人血馒头的,就不是好人。”,张义玲又瞟了刀药师一眼。
“什么叫吃人血馒头?”,孙警官问。
“她们医药公司的人造谣,说孔絮是因为当小三才自杀的。”,张义玲一下子激动起来,“她们公司肯定是因为不想负责,所以才造谣诋毁孔絮的。这件事我们朋友圈里都传疯了,我问了转发人,她说她有一个朋友在医药公司上班,她那个朋友说了,孔絮在市里就是给人当小三的,还说孔絮脚踏两条船,原本有男朋友的,却还去当小三。”
“你说在医药公司上班的那个朋友,是叫什么名字?”,刀药师面无表情,情绪不露。
“沈枝枝,她是你们医药公司七店的店长,孔絮曾经还在七店待过半年,跟沈店长的关系很好。”,张义玲狠狠瞪着刀药师,双手紧抓着金豆儿,极力忍耐着暴走的情绪。
“第一,如果不是医药公司正式发布的消息,那所有自称代表医药公司的人说的话,都只能代表个人。”,刀药师冷脸,“第二,据我所知,你所说的曾在医药公司七店担任过店长的沈枝枝,在今年三月份的时候已经离职了。而且孔絮没在七店待过,所以沈枝枝发表的言论,只能代表她本人。”
“第三,按常理推断,如果沈枝枝跟孔絮关系很好的话,她不可能在人过世后还说三道四。还有,第四……”,刀药师朝张义玲走近一步,“你觉得你是孔絮的朋友,你自认为你现在的行为是在为她讨回公道,但我猜你甚至都没去医药公司核实过信息来源,那么,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我?你的底气是从哪里来的呢?还有,你这样的行为,难道不也是在吃人血馒头?”
“你……你简直……”,张义玲颤抖着手,孙警官抱过她怀里的金豆儿。
“第五,《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规定,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另外,《最高人民法院关于确定民事侵权精神损害赔偿责任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三条规定,自然人死亡后,以侮辱、诽谤、贬损等方式侵害死者姓名、名誉和荣誉的,死者亲属为此遭受精神痛苦而向人民法院起诉请求赔偿精神损害时,人民法院应当依法予以受理。”,刀药师的情绪,随着话音的落下,慢慢低沉,沉到地上,没入泥土里。
张义玲只是站着,口呆目瞪。
“最后,请把你朋友圈截图、对话截图、通话录音等等相关的图片、文字和音频信息保存好,再一并交给孔絮的父母,并告知他们享有的法律权利。”,说后,刀药师转身朝周大姐家走去。
“义玲啊,你是大学生了,而且我是一个外人,本来轮不到我来教你,但是,你知道我是一个基层民警,你知道当年我是怎么证明你表哥不在镇上的犯罪现场吗?那是我一家一家去排查,一家一家去核对得来的,我们所有的定论都是建立在人证物证的基础上的,不是光动动嘴皮子就能下定论的。”,孙警官摸了摸金豆儿胖嘟嘟的小脸儿,“走吧,我们回吧。”
“孙警官,对不起。”,张义玲小声道歉。
“你该说对不起的,不是我。”
“好。”,张义玲跑了几步,追上刀药师,“刀药师,对不起,我不该随意指责你,我道歉。”
“我也道歉,刚才我也有点激动。”,刀药师揉了揉太阳穴。
张义玲撇嘴,“孔絮的爸妈说,她的死肯定跟医药公司有关,村里人也那样说,而且朋友圈里也说得有模有样,我之前也听孔絮抱怨过医药公司,所以才,才一时情急。”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即使如此,也不能乱说话。”,刀药师在周大姐门口一侧的石墩上坐下,“很多时候,大家都觉得自己在辟谣,可是,在事情还没有定论的时候,我们所谓的辟谣,又何尝不是在传播谣言。”
张义玲震惊地盯着刀药师,若有所思。
“义玲,你是孔絮的朋友吗?”,刀药师打破沉默,“我上次在孔絮的葬礼上,见过你和你朋友。”
在孔絮葬礼后第二天去复山之前,刀药师听到两个女孩在讨论孔絮,其中一个叫明芳,而另一个,赫然是面前的张义玲。
“怎么说呢,我跟孔絮不熟,我是在县里念的小学和初中,阿婆家这里,也是假期和节假日才来,但是我跟明芳玩得很好,明芳又是孔絮的小学和初中同学。”,张义玲笑了笑,“我相信明芳,她说孔絮不是那样的人。”
“明芳?”,刀药师起身,把石墩让给抱着金豆儿的孙警官。
孙警官把金豆儿按在石墩上,想想觉得不妥,又抱着金豆儿坐下,“明芳就是前不久结婚那个姑娘,孔絮还出席了她的婚礼。”
“是啊,孔絮来做小伴的时候还好好的。”,张义玲起身,转向刀药师,“刀药师,你坐这里吧,我进去抬个凳子出来。”
“我看我们还是回院子吧,坐葡萄架下,那里还凉快。”,孙警官笑了笑。
点头,刀药师。
绿意盎然的葡萄架,层层叠叠的葡萄叶,藏着一簇簇泛着光泽的葡萄,意趣横生。
“孙警官,你们能查到孔絮自杀的原因吗?”,张义玲捡起一片掉落的葡萄叶,“我和明芳都很想知道,我跟我大学室友说了孔絮的事,她们都说孔絮可能是因为抑郁,不是说那些平时看着很开朗的人,其实患抑郁症的概率很大吗上,她们都这样认为,连明芳也这样觉得。”
“这个,如果案件定性为自杀,那么我们一般是不会追查的,那么多的案子还等着去查,现实生活中办案,跟拍电视写小说完全不一样,主要还是靠的人海战术。”,孙警官望着远处的山,情绪不明,“一般来说,自杀动机或者自杀原因,不属于警方必须侦查的范畴,因为当事人已经死亡,而且自杀的主观性太强,警方根本没办法排查和落实。”
“是吗?”,张义玲的嘴角动了动,失落一脸,印在孙警官眼里,变成无尽失望。
“义玲,那,明芳跟孔絮的关系很好吗?”,刀药师捡起脚边的一片落叶,腐朽的气息,跟架子上的绿葡萄,形成反差,却意外和谐。
“不能说很好,只能算是走得比较近。”,张义玲右手食指抵在下巴上,沉思片刻,说,“孔絮虽然整天嘻嘻哈哈,一副乐天派的样子,但她其实是一个很难交心的人,她似乎不太相信别人。”
“是吗?”,孙警官问。
“嗯。”,张义玲点头,“我记得以前上初中的时候,一放假我就会来村里陪外婆,顺道跟着明芳在村子里玩,那时候明芳也会叫孔絮,她只是偶尔会跟我们玩一会儿,但基本上,她都只跟明芳说话,我们其他人跟她说话,她都是一两个字就打发了。”
孔絮的性格,按照张义玲的描述,前后变化很大。
变化。
根据警方掌握的信息,孔絮初中毕业后,辍学打工,先后做过餐厅服务员、超市收银员、奶茶店员工、美甲师,三年前进入医药公司做销售员至今。过早接触社会,丰富的职业背景,人的性格随之改变也实属正常。
“既然孔絮不太理你们,那为什么你对孔絮的事情,好像还很上心?”,刀药师提了一个孙警官也感兴趣的问题。
“哦,我只是觉得她……怎么说……就是……我觉得她有点……”,张义玲支支吾吾。
“觉得她可怜?”,孙警官直白反问。
张义玲嘿嘿一笑,“差不多吧。”
“那可以说一下,你为什么会觉得她可怜呢?”,孙警官追问。
“唉,这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吧,就是她爸妈重男轻女,对她不太好。”,张义玲叹了一口气,“就拿她的葬礼来说吧,按照村里的风俗,出殡后,一般会在家里供七天,通常都是供死者遗像,供在正堂屋,点上七天七夜的蜡烛,七天后再把遗像收起来放楼上,可是他们家呢,复山第二天,只请了一顿早饭,然后就走人了。虽然供人和请客这种事,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但至少是村子里的风俗,他们那样做,至少我看不下去。”
“你又看不下去什么呀?”,却是赵大妈回来了。
“阿婆,你回来啦?”,张义玲跑出去扶老人进门。
“大妈,你忙完啦?”,孙警官搬了一把椅子,“来,坐这儿。”
“唉,就是村头的老童媳妇不在了,我过去帮忙叠金元宝。”,赵大妈一把抱起追着一颗绿葡萄乱跑的金豆儿,“唉,年纪轻轻就走了,我们这心里都不好受。”
“老同婶子?她,她是得病走的?”,张义玲惊讶一脸。
“说是癌症。”,赵大妈浑浊的眼里,溢出某种情绪,“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先是老二,再是乳燕,现在是老童媳妇,都是些年轻人,哎……”
在苍老的叹息中,是一个老人的悲悯。
“阿婆,你别太伤心了。”,张义玲拉着赵大妈的手。
“虽然心里不好受,但这样也好,老童媳妇走得很安详,天天看着她疼,心里更难受,现也算是解脱了。”,赵大妈一手拉着张义玲,一手摸着金豆儿圆乎乎的小脑袋,“乳燕的法事还没做完,又要忙老童媳妇的了。”
“法事?”,孙警官好奇地看着赵大妈,“哦,按照村里的习俗,得病或者死于非命的人过世后,都要在村里的观音寺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
“可孔絮是自杀的,这样也能做吗?”,张义玲突然问道。
赵大妈愣了两秒,“哦,你说乳燕呀,按习俗是不能,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想,怎么不能!”
按照西平村一贯沿袭下来的风俗,对于病死之人和死于非命之人,村里的观音寺会帮忙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来以超度亡魂。虽说是免费,但家属都会添香油钱,并象征性地捐点功德,十块八块的,随心随意。
按照赵大妈的说法,孔絮的法事现在还没结束,但孔絮家里根本没人。孔絮家后面,有一家人正在盖厨房,拉沙拉水泥的车,都要经过孔絮家门口,如果她家有人的话,大门上的锁不可能布满灰尘。
“孔絮的爸妈有那么好的心会帮她做法事?”,张义玲哂笑,不可置信。
“法事不是她爸妈要求做是,是她姨妈出面请观音寺给做的。”,赵大妈拍着金豆儿的后背,望着远处的山,“唉,复山那天晚上,乳燕她姨妈还为这事和五斤夫妻两个吵了一架,五斤说人都死了,没必要浪费钱,可乳燕她姨妈说,乳燕之所以选择自杀,那肯定是带着怨气离开这个世界的,所以必须要做法事,这样她才能安息,两方吵得不可开交,后来,五斤又说他没钱,乳燕的姨妈就说她出钱出力,闹到很晚才消停下来。”
“哼,他没钱,没钱他还能在县城里给宝亮买房买车?”,周大姐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葡萄架下,取下背篓,提进一旁阴凉的储物间里。
“哦,花大钱给宝亮买车买房倒是眼睛都不眨一下,花几百块钱给乳燕做场法事就不行?”,周大姐取下草帽,从储物间走出来,“再说了,都是一个村的人,只要他们家人去说一声,即使不给钱,观音寺也能帮做,有好几家不都这样吗,只要家属去说一声,那法事还不是照样给你好好做。原本就不是钱的事,他们呀,根本就是怕留在村里耽误他们挣大钱。”
“为什么?”,张义玲疑惑。
“做法事期间,家属要早中晚去上三次香。”,赵大妈笑了笑,“估计是嫌麻烦。”
“有什么好麻烦的?这村里谁家不是这样?死可是大事,能不麻烦吗?”,赵大姐说后走进洗澡间,抹了一把脸,然后坐到赵大妈旁边的花坛上,“乳燕她姨妈现在天天守在观音寺里,你说她不怕麻烦?你说她就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再看看孔五斤和张一芳,人家倒好,直接把门一锁,走了,都是亲姐妹,却逼得人住在观音寺里,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周大姐说得激动,赵大妈只是无奈,张义玲眉头紧锁,孙警官和刀药师沉默。
这个下午,在山脚下的西平村,什么东西正在改变着。
半个多小时候,周大姐的几个朋友来串门,在她们七嘴八舌的交谈中,孙警官和刀药师听到了孔絮短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