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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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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新来的刀药师吧?”,一个扎着马尾的高瘦女生笑着,她的鼻翼两侧,散漫着淡淡的雀斑,整个人显得俏皮可爱。
“哦,刀药师,你来这么早?”,此时,孙店长正笑着走进药店。
“早。”,刀药师笑着,向孙店长和高瘦女生问好。
“店长,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高瘦女生好奇地大量着孙店长,又转向刀药师,“哦,差点忘了自我介绍,刀药师,我叫孔絮,大家都叫我乳燕。”
“孔絮,你好。”,刀药师伸出手。
孔絮怔楞了几秒,也伸出手,然后笑着打开收银系统和医保系统。
第一天。
这是刀药师在这个连锁药店上班的第一天。
第一次。
这是刀药师第一次见到孔絮。
走进更衣室,套上执业药师的白大褂,佩戴好工号牌,刀药师开始打扫公共区域的卫生。
“刀药师,我来打扫吧,你去查看系统通知。”,孔絮指了指收银台。
“现在没人,我和你一起打扫。”,刀药师走出药店大门,拿了一个拖把进来。
“刀药师,我现在赶着去给客户送□□,你要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直接问乳燕。”,孙店长晃了晃手里拿着的东西。
“好。”,刀药师继续拖地。
孙店长离开后,孔絮瞟了刀药师一眼,拿起抹布,开始清理公共区域的货架。
“这样就好了?”,刀药师好奇地看着孔絮。
“哎呀,刀药师,只要随便打扫一下就行了,不用那么认真。”,孔絮笑了笑,低头整理货架上的药品。
两分钟后,地拖好了,刀药师抬着拖把,走出药店大门。
这时候,一个黑瘦男人刚好走进药店。
“纪大哥,你来了。”,孔絮的声音变得有点轻柔。
刀药师放好拖把,进店。
黑瘦男人看了刀药师一眼,转身把一个纸盒递给孔絮。
“纪大哥,我不能收,谢谢。”,孔絮朝着收银台走去。
黑瘦男人笑着,更在孔絮后面。
“燕燕,你就收下吧。”,黑瘦男人一眼温柔,周围的空气,沉溺在他那似水的柔情里。
“我不能收。”,孔絮摇头,“纪大哥,谢谢你。”
黑瘦男人看了看手里的纸盒,叹了一口气,走了。
刀药师打开收银系统,输入用户名和密码,孔絮凑过来看了一眼。
“刀药师,按照公司规定,总部发的这些通知要记录在通知记录本里。”,孔絮指着收银系统里跳出来的对话框。
“手写?”,刀药师问。
“嗯。”,孔絮点头,笑着把一个本子递给刀药师。
“好。”,刀药师瞟了瞟收银系统,接过孔絮递给她的通知记录本,开始抄写通知内容。
“欢迎光临……”
开始了。
随着孔絮的欢迎语,药店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个客户。
刀药师继续抄写通知内容,孔絮跟着顾客,介绍着药品。
刀药师所在的这间药店,位于市第一人民医院后门,据孙店长介绍,凭借着背靠医院的地理优势,药店的业绩一直名列前茅。
只是今天上午,店里的顾客不太多,大家不太忙。
“刀药师,你的中饭要不要我帮你带?”,孔絮看了看手机。
“好,谢谢。”
“你要什么?”
“随你。”
“好,那我先去了。”,孔絮离开,笑着。
刀药师站在收银台前,观察着药店的布局以及前后门的动静。
“欢迎光临……”
电子音的声音,有种刻意的感觉。
一个身穿蓝白相间校服的青年,手里拿着一个手机,走进药店。
刀药师刚想开口,校服青年却把手机递到她眼前,晃了晃,“呀呀”地叫着。
校服青年的手机开着微信,在与“嫂嫂”的对话界面上,文字输入框里写着一句没有发出的话:请帮我换点零钱。
刀药师点头。
校服青年笑,从裤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递给刀药师。
验过真伪后,刀药师数了四张十元和十张一元的钞票,递给校服青年。
校服青年接过钱,又把手机送到刀药师眼前,文字输入框里写着“谢谢”两个字。
刀药师掏出自己的手机,在记事本上输了“不客气”三个字。
此时,孔絮正抬着两个饭盒进门,见到校服青年后,凑过去看了看他的手机。
“刀药师,你饿了吧?”,孔絮笑着把手里的饭盒递给刀药师,“我在隔壁医院食堂打的饭,味道不怎么样,但好在便宜。”
“谢谢。”,刀药师接过饭盒,打算吃饭,却见一个老人走进店里。
刀药师看了孔絮一眼,孔絮放下手里的饭盒,笑着朝老人跑去。
老人走后,孔絮抬起饭盒,转向刀药师,“刀药师,刚才来换零钱的是纪冰,是纪大哥的弟弟,他是一个聋哑人。”
刀药师嗯了一声,扒了一口饭。
孔絮低头看着碗里的青椒肉丝。
下午四点,刀药师第一天的工作结束。
“每次早班都要拖一个多小时,从来没有准点下班过。”,孔絮盯着手机屏幕,一眼不错,“刀药师,你住在哪里啊?”
“离店不远,走路十分钟。”,刀药师脱下白大褂,想着晚饭吃什么。
“刀药师,你怎么不住在公司宿舍啊?”,孔絮蹙眉,几秒后,转向刚进店来接班的方药师,“方药师,桃子还没来?”
“呦,方药师来了。”,一个扎着道姑头的女生,带着一个耳机,晃荡着身子,走进药店。
“桃子,刀药师,方药师,我先走喽。”,孔絮挎上卡通手提包。
出了店门,孔絮站在药店旁边的小卖部门口,纪冰正坐在铺面外,低头看着手机。
似乎是感受到了刀药师的目光,孔絮转身,笑道:“刀药师,这个小卖部是纪大哥开的,哦,对了,纪大哥叫纪冷。”
孔絮说话时,纪冰指着铺面上方的店铺招牌,“格子铺”三个字方方正正的。
孔絮看着纪冰,纪冰只顾哇哇叫着,手舞足蹈,边叫边冲刀药师笑。
刀药师也笑。
格子铺,真正的名副其实,狭长的铺面,只够容纳一个长方形小货架和一个人的宽度,所以纪冰每次都是搬个小板凳,坐在店外,看店收钱。
来了。
孔絮跟刀药师提了两次的纪大哥来了。
“燕燕,你下班了?”,纪冷把一个饭盒递给纪冰,“小冰,吃饭。”
纪冰傻笑着,接过纪冷递给他的饭盒,拿出勺子递给孔絮。
孔絮推开纪冰递过来的勺子,“纪冰,你吃。”
纪冰扫了一眼纪冷和孔絮,放下饭盒,掏出手机开始打字,几秒后,他把手机屏幕凑到孔絮眼前。
孔絮看了看,摇头说了一句“刀药师没空”。
纪冰有点失望,点点头,又摇摇头。
“纪大哥,纪冰,那我先走了。”,孔絮转向刀药师,“刀药师,你是自己做饭吗?”
“嗯。”
“哦。”,孔絮笑,“对了刀药师,我晚上要跟朋友一起去酒吧听歌,你去不去?”
“我还有事,谢谢。”
“好,那我先走了。”,孔絮掏出手机,冲刀药师挥手。
“燕燕……”
“纪大哥,我先走了。”,孔絮撩起眼皮,抿着嘴,走了。
第二天,晚班。
刀药师走进药店时,孔絮和孙店长已经完成了早晚班的交接工作。孔絮看着刀药师笑了笑,迎着两个走进药店的顾客走去。
刀药师走出更衣室,只见孔絮一人在促销区摆弄着今天做活动的保健品,“刀药师,你有男朋友吗?”,孔絮瞟了门外一眼。
“我结婚了。”
“是吗?”,孔絮又瞟了门外一眼,“我听说你之前在深圳工作?”
“嗯。”,刀药师看着促销商品的标签。
“你是在市一中念的高中?”,孔絮眼里冒着异样的东西,有点锋芒,有点毕露。
“嗯。”
“你太厉害了,我最羡慕你们学习好的人了,你还念了药科大学,真厉害。”,孔絮凑近刀药师,“可是你怎么会来我们药店上班呢?因为离家近?”
“嗯。”
“也对,离家近挺好的。”,孔絮收起手机。
药店的工作不忙,只是相比之前在药厂的验证工作,要琐碎得多。刀药师租住的地方,离药店也比较近,没有拥挤的地铁和公交车,闲下来的生活,反倒让刀药师有点不适应。
药店的生意不错,人流量也多,整个班上下来,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孔絮是一个勤快的女生,只要有人进店,她总是积极主动,笑着,雀跃着。
店里补货时,孔絮也总是抢着干活,她似乎每天都充满干劲,像只小蜜蜂,还嘻嘻哈哈的,像只小喜鹊。
“刀药师,你下了班都干嘛呀?”,孔絮把一个皮包递给刀药师,“给,你的包。对了,你来我们店里快两个星期了,但还从来没跟我们一起出去玩过呢。”
刀药师笑。
“刀药师,今天是纪大哥的生日,他晚上要请我们去听歌,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是啊,刀药师,一起去吧。”,纪冷也来了。
“好。”
“真的?太好了。”,孔絮摇着刀药师的手臂,“纪大哥,鲤鱼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今晚我们不营业,全部都去听歌。”,纪冷眯眼,脸上的笑容与黝黑的肤色,相得益彰。
坐在格子铺门口守店的纪冰,笑着把手递到纪冷眼前,纪冷看了一眼,笑道:“小冰,我们一起去。”
孔絮抢过纪冷的手机,瞟了一眼,随即开始打字。
“刀药师,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孔絮抬头,眼里沾染着期盼。
“我现在有事,晚上来找你们,你把定位发给我。”
“定位?”,孔絮疑惑地,“我不知道怎么发,你教教我。”
刀药师掏出手机做示范,孔絮认真地看着,像个第一次学写字的学生。
晚上,根据孔絮发来的定位,刀药师顺利找到聚会的酒吧。
“刀药师,这里……”,孔絮挥舞着手,纪冷看着她笑。
纪冷旁边坐着一个小伙子,十七八岁的样子,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酒吧中央的舞台。
只是。
却没见纪冰。
“纪冰呢?”,刀药师在孔絮旁边坐下。
“他不来,非要守店。”,孔絮喝了一口啤酒,“对了,刀药师,他是莫非,是我们的朋友。”
莫非瞟了刀药师一眼,“刀药师,叫我莫二就行。”
“莫非,你好。”,刀药师笑着打招呼,莫非冲着她点点头,又把头转向舞台。
“纪哥,生日快乐。”,刀药师把手里的茶叶递给纪冷。
“刀药师,你太客气了。”,纪冷似乎没想到还有生日礼物,瞟了孔絮一眼。
“纪大哥,茶叶是刀药师朋友家种的,说是明前茶,她送你,你就收下吧,等下次她过生日,你也找老家特产送给她,多好。”,孔絮又喝了大口啤酒。
“刀药师,你真是太客气了。”,纪冷笑,局促地笑。
“纪哥,你收下吧,反正是朋友家自己的东西,顺道帮朋友家的好茶打打广告。”
“那,那谢谢你啊。”,纪冷接过刀药师手里的茶叶。
“刀药师,你能喝酒吗?”,孔絮抬着一瓶啤酒看着刀药师。
“能。”
孔絮给刀药师倒了一杯啤酒,又给莫非和纪冷的酒杯添满啤酒。
“对了,刀药师,我听燕燕说你之前在深圳工作?”,纪冷似乎不太适应酒吧的氛围,皱着眉扫了一眼舞台。
“嗯。”,刀药师喝了一口啤酒。
“燕燕她很崇拜你,一直跟我说你的事。”,纪冷柔和的目光追着孔絮,“你今天能来,她很高兴,跟我念叨了一下午。”
刀药师点头,将孔絮眼底的兴奋尽收眼底。
孔絮大大咧咧地摆摆手,扮了个鬼脸,笑着跟莫非讨论舞台上正在弹唱的驻唱歌手。
“纪哥,鲤鱼呢?”,刀药师记得,孔絮提过一个叫鲤鱼的人。
“刀药师,鲤鱼他陪纪冰守店。”,纪冷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孔絮突然抬头,冲他漾出一张笑脸。
鲤鱼。
孔絮很喜欢跟刀药师讲纪家兄弟和鲤鱼的事。只是,那个叫鲤鱼的人,刀药师从未见过。
“唉……”
两声哀叹声,同时响起。
孔絮和莫非。
“乳燕,我估计你的愿望落空了。”,莫非皱着眉,端着手里的啤酒,直接倒进嘴里。
“不能同意更多了。”,孔絮也变得意兴阑珊。
刀药师有点好奇。
纪冷摸摸头,笑道:“他两是来看帅哥的。”
“才不是呢。”,孔絮瞪了纪冷一眼,“我们是来听歌的。”
纪冷喝了一口啤酒,不语。
随后,孔絮和莫非打闹着,点评驻唱歌手的唱功,兴致勃勃地。刀药师和纪冷随意聊着今年的经济环境和市里近几年的发展。
纪冷比刀药师大两岁,本地人,父母早逝,只有纪冰一个弟弟,他租了孔絮所在药店旁边的格子铺,让纪冰守店卖货。
“刀药师,你们聊什么呢?”,孔絮瞟了酒吧大门一眼。
“我们在说格子铺。”,刀药师扫了手机一眼。
“今年经济不好,业绩不好。”,孔絮叹气。
“是啊,老莫也说他那CD店生意一年不如一年。”,莫非抬起一瓶啤酒,“唉,乳燕,你和冷哥啥时候结婚呀?”
“莫二,你别乱说话,我和纪大哥只是朋友。”,孔絮推了莫非一把。
“朋友?谁信啊,你信?”,莫非奸笑,“我说乳燕,冷哥对你多好呀,人都打算等今年收了橙子就买房娶你,你还犹豫什么呀?”
“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你别乱说话。”,孔絮放下手里的啤酒杯,脸上渐敷上一层霜。
纪冷笑了笑,将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灯红酒绿,鼓点喧天,酒吧的空气,有点凝滞,孔絮的脸色,有点发白。
“刀药师,这个酒吧的老板,吉他弹得超级好,我和乳燕都是他的粉丝,只是他现在很少登台表演了。”,莫非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试图消弭现场的尴尬。
“莫二,喝酒。”,纪冷看着舞台,眼底的落寞,在躁动的酒吧里,像一条藤蔓,扼住人的脖子,窒息的感觉,一瞬之间。
孔絮侧头,冰霜一脸。
莫非还想说什么,纪冷的电话响了。
刀药师瞟了桌子一眼,发现纪冷的手机屏幕,是一张四人合影,上面是一个白净男生、纪冰、纪冷和孔絮。
四人照。
刀药师猜测,那个白净男生,应该就是孔絮口中的鲤鱼。
纪冷起身接电话,莫非不死心,凑到孔絮旁边问道:“我说乳燕,冷哥到底哪里不好啊?”,他边说边瞟站在酒吧门口接电话的纪冷,“他对她那么好,你为什么还不答应他啊?”
孔絮也瞟了酒吧门口那个挺拔的身影一眼,只是,她一言不发,低头不语。
“你说话呀?”
“莫二,我和纪大哥不合适。”
“不合适?”,莫非睁大双眼,“你们女生说的不合适,不就是不喜欢的意思?你直接说不喜欢他得了。”
孔絮似乎想说什么,但,她忍了。
纪冷回来后,眼角带着淡淡笑意,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有了热闹的色彩。
“冷哥,什么事这么高兴?”,莫非放下酒杯。
纪冷放下手,“燕燕,那个,我帮你找到你想要的那个梳妆台了。”
纪冷的神态有点不自然,一秒后,又恢复正常。
“真的?”,孔絮惊叫一声。
周围喝酒的人,目光唰一下集中到孔絮身上,等她意识到后,缩缩身子,愣愣一笑。
“看把你高兴的。”,莫非撇撇嘴。
“纪大哥,那个梳妆台现在在哪里?”,孔絮脸上有点苍白,藏不住眼里的不安。
“在我家里。”,纪冷放下手机,“等明天我送到你宿舍去。”
“不用了,还是先放在你那里吧。”,孔絮也笑,“我们宿舍住了四个人,我怕她们把梳妆台弄坏了。”
“好。”,纪冷把手机递到孔絮眼前,莫非凑过去看了一眼,切了一声。
孔絮异常高兴,她雀跃着,跟刀药师讲那个梳妆台如何的好,她越讲,纪冷的脸却越冷。
有点奇怪。
散场后,大家先送孔絮回宿舍,纪冷还坚持送刀药师回家,但刀药师婉言谢绝了,她忽然想留下来看看医药公司的住宿环境。
纪冷走后,刀药师跟着孔絮,走进医药公司为员工租的宿舍楼。
锈迹斑斑的铁门,样式老旧的房子,一派老校区的样子。
距离铁门还有十多米,一阵沉闷的呜咽声,飘散在漆黑的空气中。
刀药师止步,定定站着,不远不近,她在等,等哭声平复,等抖动平息。
“我知道,其实我都知道。”,孔絮抽噎着,一顿一顿,像个孩子,“纪大哥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知道的。”
刀药师不语,只是等着,她只会等,也只能等。
“刀药师,你知道吗,纪大哥真的是一个好人,他爸爸妈妈不想养纪冰,偷偷把纪冰送到市里的福利院,可纪大哥不干,非要把纪冰要回来,他父母不同意,说如果他非要领回纪冰,那他们就不管他们哥俩了,然后,纪大哥就和纪冰相依为命了。”,孔絮在铁门旁边的花台上坐下,抬起右手,抹了一把脸。
刀药师也在孔絮旁边坐下,随手把精致的皮包放在脚边。
“那时候,纪大哥才十五岁,他才十五岁啊,还是个小孩子。”,孔絮语气淡淡,“你说他们的爸妈怎么会那么狠心呢,竟然一次都没来找过纪大哥和纪冰,这是为什么呢?”,吸了吸鼻子,孔絮有点想笑,“我们都是孩子,鲤鱼也是。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跟鲤鱼认识的吗,是因为鲤鱼去纪大哥的格子铺里偷东西,被纪大哥抓到后,纪大哥没有骂他,只是问鲤鱼为什么要偷东西,鲤鱼说饿,然后纪大哥就给他买了一碗米线,后来,纪大哥又收留了无家可归的鲤鱼,鲤鱼那时候也才十三岁。”
刀药师抽出一张湿纸巾,递给孔絮,凝视着远方虚无的黑暗。
“鲤鱼患有小儿麻痹症,长得面黄肌瘦,他从来没有放弃寻找自己的亲人,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他都要攒钱去找,那么多年了,他都找了那么多年了。”,孔絮哈哈大笑。
路过的行人,瞟了瞟孔絮,裹了裹衣服,匆匆离开了。
“再后来,就有很多流浪儿童来找纪大哥,纪大哥都会给他们做好吃的,那些流浪儿童,有被父母虐待,浑身青紫,有的得了治不好的病,有的从福利院逃出来,有的从少管所出来,有的有家不能回,有的有家不想回,有的是孤儿,反正很多很多,越来越多。”,孔絮收起擦过脸的湿巾。
“那些流浪儿童每次都是吃了纪大哥的东西就走人了,纪大哥家的地板、桌子、沙发、碗筷,反正很多东西,每次都被他们弄得乱七八糟,我说过他们好多次,可他们从来不听。不过,没过多久,我发现来的人少了,我问纪大哥,纪大哥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有了更好的去处。”
然后。
沉默,孔絮沉默,沉默地呼吸着,沉默地坐着。
有些声音,注定无力,不如不说。
陪着,就好。
三天后。
刀药师在纪冷家看到了那个令孔絮心心念念的梳妆台。
那是一个酱紫色的老式梳妆台,斑驳的漆,残破的镜,却是孔絮的爱。
纪冷忙里忙外,孔絮和刀药师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鲤鱼说,今年儿童节那天,他就能找到他的父母了。”,孔絮抱起沙发上的人偶娃娃,“他很高兴,我也很高兴。”
“我可没他那么乐观。”,莫非哼了一声,“都那么多年了,他们父母要想找他,早找到了。”
呵呵,孔絮一笑。
“燕燕,你们先吃吧,我临时有事,要出去一趟。”纪冷把菜上齐后,摘了围裙,拿起手机。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孔絮放下手里的碗。
“不知道。”,纪冷转向刀药师,“不好意思了刀药师,你难得来一次,我还有事。”
“是我打扰了。”,刀药师瞟乐纪冷的手机一眼,有几个未接来电。
饭桌上,莫非和孔絮边吃边低头玩手机,刀药师专心吃饭。
生活,沉闷而真实。
“呀,纪冰怎么还不会来?”,莫非扫了大门一眼。
“哦,他说快了。”,孔絮话音未落,大门开了。
纪冰背着一个大蛇皮口袋进门。
“纪冰,你又去捡矿泉水瓶了?”,孔絮放下筷子。
纪冰点头。
纪冰冲刀药师咧嘴一下,提着提皮口走向阳台,然后又进了洗手间,出来后,笑着坐到莫非旁边,接过孔絮递给他的碗,闷头扒饭。
“哎,你吃慢点。”,孔絮夹起一只可乐鸡翅,嫌弃地扔到纪冰碗里。
纪冰哇哇,叫了两声,掏出手机,开始打字,孔絮瞟了一眼,说:“我知道,他的朋友圈我看到了,你放心,我待会儿就打电话给老严,一定帮你讲个好价钱。”
“我听说,开发区那边有一个回收瓶子的,给的价钱更高,我先问问。”,莫非放下碗。
“好。”,孔絮又给纪冰夹了一块葱花蛋。
“要我说啊,那儿童节有什么好过的。”,莫非的食指,在手机屏幕上刷了两下,“要过也不如跟我们过。”
“莫二,你少说两句。”,孔絮瞪了莫非一眼。
“唉,我这不是怕鲤鱼又失望嘛。”,莫非没好气地,“他现在刷朋友圈刷得有多高兴,到那天就有多失望。”
“莫二……”,孔絮把手机拍在饭桌上。
“好,我不说。”,莫二哼笑。
“啊啊……”,纪冰指着莫非的手机。
莫非低头,见是一条微信,纪冰发的,写着一句话:鲤鱼想家,想跟家人过一次儿童节。
莫非回了一个OK手势。
四人吃完饭,收拾好餐具,莫非骑着电动车先走了,纪冰去守店,刀药师和孔絮慢慢走着,享受忙里偷闲的时光。
“刀药师……”,孔絮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其实,孤儿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刀药师笑,笑而不语。
时间在笑意中溜走,日复一日。
刀药师逐渐融入忙碌而悠闲的小城生活,孔絮欢快地卖着药购着物。
这般如常,如常这般。
那天之后,孔絮没再提过鲤鱼的事。刀药师不知道六一儿童节那天,鲤鱼到底能不能跟家人一起过,她不问,孔絮也不说,像千千万万个没有结局的故事,所有的一切,都在如常的轨道上运行,直到儿童节那天。
那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刀药师和孔絮下了早班,像往常那样,聊着药店的销售业绩,聊着隔壁三店的明星销售,正常得一如既往。
刀药师还记得孔絮笑着跟她说要去享受儿童节时候的样子。
笑。
只是笑,只有笑。
所以,电话响起的时候,刀药师还在想是不是哪个要邀请她一起过六一儿童节。
刀药师有点诧异。
纪冷。
“刀药师,我……你……请你借我一点钱,十五号以后就能还你。”
“好,要多少?怎么给你?”,刀药师翻了翻钱包。
“市一院,五万。”
“好。”,刀药师赶到市一院时,急救室门口有一个男人,呆愣着,石化般。
刀药师走过去,停在男人面前,把一沓钱递给男人。
男人抬头,“刀药师,谢谢。”
刀药师沉默,坐在一旁的座位上。
过道上,无数双脚,来去匆匆,两个定住的身影,静止在急救室门口,默默的。
“冷哥,怎么回事?”,一个人影冲到急救室门口。
是莫非。
“百草枯。”,纪冷声音沙哑,不远处哄闹的人群,不时传来“自杀”、“可伶”、“想不开”、“年纪轻轻”等字眼。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对了,冷哥,医药费交了吗?不够的话……”
“已经交过了,会没事的。”,纪冷眼角泛着水光,“我交了五万了,我交钱了,医生会就她的,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后来……
混乱,吵闹。
白色,黑暗。
当纪冷把那沓钱还给刀药师时,只觉得周围的吵闹,瞬间消失了,他眼前浮现的,是那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影,青紫交替的手臂,戒备的眼神,像个小刺猬。
那时,他想帮助她,她说不稀罕,那表情像极了他的妈妈,他还记得,曾经,他的妈妈说,他不是她亲生的。
记忆与现实,重叠交错。
六月的夜晚,不惊波澜。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白色,满眼的白色,晃动着,移动着,泛白的灯光,刺眼。
吵闹,满耳的吵闹,高亢的,低沉的,拥挤的过道,刺耳。
“这位先生,不好意思,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请问联系到病人家属了吗?是要吸着氧气送回家还是……”
“冷哥,你别这样,乳燕的家人什么时候到?”,莫非吸了吸鼻子。
“我不知道。”
“是没联系上还是怎么说?”,莫非咬牙,抬头。
“她手机里存着一个写着‘家’的座机号码,电话打通了,是一个男生接的电话,他只说了句‘知道了’,就把电话挂了。”,纪冷望着急救室大门,眼神柔和得像是在看着爱人。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他们什么时候能到?这里还等着家属办手续呢。”,莫非一拳砸在墙上,“你把电话给我,我来说。”
纪冷掏出孔絮的手机,递给莫非,“没人接,估计在来的路上了。”
“我不信乳燕的手机里就没存着家人的移动电话。”,莫非边说边翻看孔絮的手机,他脸色阴沉,黑压压地笼罩着手里白色的手机。
越来越起伏的胸腔,越来越惨白的面孔,莫非像一只被众多猎人围攻的野兽,突然,他抱着头蹲在地上,“怎么可能呢,这不太可能吧……”
刀药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蹲到纪冷旁边,“纪哥,我问过了,医生说家属再不来的话,先让我们把人送到停尸间。我再去找我的朋友问一下,看看能不能再多给我们一点时间。”
“好,谢谢你,刀药师。”
一小时后,孔五斤、张一芳和孔宝亮,来了。
撕心裂肺的声音,无止无尽的争吵,很吵。
像白茫茫的原野中惊起的一滩风暴,炸开了冰封的大地,裂出一条丑陋的缝隙。
在这条缝隙上,有人哭,有人闹,思绪杂生,五味杂陈。
情绪,一霎那决堤。
带着滔天的怒火,孔五斤夫妇报案了,他们认为自己的女儿不可能自杀,他们还认为,孔絮所在的医药公司以及纪冷,应该对孔絮的自杀负责。
……
冰冷的停尸间,光亮的停尸柜,纪冷在外面,孔絮在里面,生与死,隔着一个现代文明制造的铁盒子。
燕燕。
为什么?为什么呢?
纪冷不明白,很多事,他都不明白,但他从没追问过,像鲤鱼的坚持,像燕燕的拒绝,他不是不想追问,是不忍,只是他没想到,他的不忍,竟然等来了此生的诀别不见。
那个叫他纪大哥的女生,没了。
那个因为一个被人丢弃的梳妆台,就能笑上一整天的女生,走了。
“冷哥,鲤鱼回来了,快到医院了。”,莫非靠在停尸间的大门上,低头盯着干净的地板,“还有,乳燕的爸妈说,事情不调查清楚,他们不会认领乳燕的尸体。”
“好,知道了。莫二,谢谢你。”
莫非抬头,“冷哥,你别这样。”
“你和刀药师先回去吧,忙了一天了,谢谢你们了。”
“好。”,吸了吸鼻子,莫非转身,抬头,沉闷的空气,稀薄得让人窒息。
后来。
在警方的介入下,事情很快水落石出,孔絮确系自杀,因服用百草枯抢救无效死亡。
六一儿童节,案发当日,孔絮上白班,下午三点下班后,她直接回了公司宿舍。根据过道的监控录像显示,孔絮进宿舍之后没再出来,期间也没有人进出过孔絮的宿舍。
孔絮的另外三个室友,有两个当天上晚班,案发时正在药店工作,而另一个室友林晓君,案发当日上白班,下班后和另一个朋友去逛街。
下午五点四十五分,纪冷去找孔絮,在宿舍楼小区门口,遇到刚逛完街回来的林晓君,两人一同上楼,回到宿舍后发现孔絮服药,立即将孔絮送至市一院。
随后,林晓君将孔絮的情况,告知她所在药店的店长宋艳萍,宋艳萍又将情况反馈给公司,公司经考虑后决定报警,所以,其实在孔絮还在市一院抢救的时候,警方已经接到报案,并封锁了孔絮所住的宿舍,同时又派警员到医院等待抢救结果。
孔絮的父母赶来后,扬言报警时,警方已经调取了孔絮所住宿舍的监控录像,开始进行排查了。
然后。
只要孔絮喝下的百草枯水剂,警方在孔絮的简易式布料衣柜里,发现了一个黑色拉杆箱,里面装着一件红色棉袄、一件黑色短款羽绒服、两套红色保暖内衣,还有孔絮的初中毕业证、劳动合同,其中,黑色短款羽绒服放在最下面,打开后还能发现一个凹陷痕迹,经对比,与现场发现的百草枯瓶子形状吻合。
现场发现的百草枯,净含量1000ml,瓶子中剩余546ml,经检测,与孔絮嘴角残留的农药属于同一种物质。
根据孔絮的三个室友反映,孔絮下班后,不是逛街,就是宅在宿舍里,偶尔去纪冷那里蹭个饭,而且她不喜欢一个人单独行动,无论到哪里,都要拉上朋友一起。此此外,事发前十多天,孔絮调休回了一趟老家,当时林晓君问孔絮为什么会想起来回老家,孔絮说要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
警方怀疑,百草枯应该是孔絮回老家时,偷偷买好带回宿舍藏匿,虽然我国从2016年7月1日起,开始停止在市场上流通销售和使用百草枯,但是在有些地方,特别是小城镇和农村,水剂百草枯仍在销售。
案情查清楚后,医药公司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赔偿了孔絮父母十万元人民币,而纪冷与孔絮的自杀没有任何关联,嫌疑被排除,孔絮的父母把孔絮的遗体拉回老家,打算葬在村里的公墓。
过世的人,似乎可以安息了。
孔絮的父母打算把孔絮的遗体直接拉回县城的火葬场,火化完后直接送到村里的公墓。
孔絮是通宁县江水镇西平村人,按照西平村的风俗,骨灰盒送去公墓时,只有家里的男性可以随行,家里的女性只能第二天复山时才能去坟上。
近几年,随着我国殡葬改革的深入,很多地方的丧葬礼仪,也随着不断简化,西平村也不例外。原本,人过世后,家人守孝三年,后来变成一年,又变成七天,最后村里都是在复山当天一并脱孝,孔絮也不例外。
安葬。
火化完后,孔絮的骨灰盒由她弟弟孔宝亮抱着,坐上了孔絮一个表叔开的面包车,纪冷也跟着上了车,随后车子驶向西平村公墓。
刀药师开车紧随其后,带着纪冷、莫非和鲤鱼,跟着孔絮的一个亲戚回西平村。因为刀药师和孔絮的关系还算比较好,医药公司让她代表公司进行慰问,还特地准了她三天假。
等纪冷他们回来时,已经下午四点半了。纪冷面无表情,刀药师等人也不多问。
孔家在正堂屋设了一个灵堂,按照西平村的习俗,孔家的亲戚朋友晚上会来吊唁,顺道烧纸。
纪冷和刀药师等人,坐在灵堂旁边,听着家门口不时传来的鞭炮声,茫然地看着忙于记录烧纸钱的老人。
每来一个烧纸的人,门口的鞭炮便响一次。
每响一次,纪冷的心便疼一次。
烧纸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半左右,纪冷谢绝孔家安排的住处,带着刀药师等人去镇上找了一家旅馆住下,第二天又一大早赶去孔絮家。
复山。
等大家吃完早饭,带着复山用的东西,打算动身时,刀药师发现了一个人。
“孙警官,你怎么来了?”,刀药师朝着站在大门口的孙警官走去。
“哦,刚好有事来这边,就顺道过来看看。”,孙警官黑色的头发中夹杂着几缕银色,眼角的纹路,弯弯的眼角,整个人异常柔和。
“孙警官,你怎么来啦,是不是乳燕的……”
“不是不是,我就是路过顺道来看一看,你忙,不用管我。”
“唉,我这两天高血压犯了,头总是晕晕的,老犯糊涂。”
“你好好休息,节哀顺变。”
“好,你记得留下来吃晚饭。”
“好,你忙你的,不用招呼我。”
说话人还没走远,孙警官话还未落下,一声嗤笑便响起。
“哼,现在人没了,她倒是难过起来了。”
“明芳,你别乱说,我们赶紧去帮忙吧,纸钱、红线、香啊什么的,我们能拿就帮着拿点吧。”
“我说错了吗,从来都不管孔絮,现在人没了,她倒是伤心了。”
“明芳,算了,走,我们帮忙去吧。”
两个说话的女孩走了。
孙警官笑望刀药师,两人目送前面那两个远去的背影。
“孙警官,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复山吗?”,刀药师玩味地问孙警官。
“不去了,我就过来看一下,敬炷香就走。”,孙警官走进正堂屋,拿起三炷香,拜了三拜。
孙警官没穿着警服,但在场的人却都盯着她,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孙警官,你怎么来了?”,纪冷皱眉,朝着孙警官走去。
“我刚好路过,顺道来看一下,你们忙。”,孙警官摆摆手。
“好。”,纪冷点点头,抬起脱孝用的蒸糕粑粑,沉默地忙碌起来。
几分钟后,孙警官告辞,众人去复山。
复山仪式完毕后,纪冷说要留下来陪陪孔絮,纪冰、莫非和鲤鱼也没走,都静静地看着那一方小小的墓碑。
风很轻,人很少,四周也悄悄。
天很蓝,树在摇,白云又飘飘。
静,只是静。
“乳燕,我没找到我爸妈,不过,我想好了,我不找他们了,我要帮纪大哥挣钱,挣很多很多钱,然后好好的。”,鲤鱼坐在墓碑旁,仰头,“以后不可能经常来看你了,你要想我的话,就来我梦里吧,我会陪你逛街,陪你吃街边小吃,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你给我买的球鞋又坏了,不过我不会再走了,你放心吧,将来我一定会好好孝顺纪大哥的,我们都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鲤鱼瘦弱的身躯,蜷缩着,像一个抱成团的刺猬,又像一条温顺的小狗。
“我听说纪大哥帮你找到那个梳妆台了……”,鲤鱼捏着鼻子,紧紧的,死死的,“我会努力的,等我挣了钱,我会买一个全新的给你,你要等着,好好的等着。”
眼泪,鲤鱼没流,他的声音很干涩。
而一旁的纪冰,早已满面水光,他低着头,大滴大滴的泪,在地上散成花。
“我们走吧。”,纪冷拉起纪冰。
刀药师掏出一包餐巾纸,递给纪冰,然后,纪冰决堤的感情爆发了……
最后,静,又是静,只有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