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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

  •   庄武四年,大靖宫城,承晖殿。

      浓烟滚滚,烈火烧灼。

      华服的男孩被死死压着跪在地面上,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身后人的钳制。

      而在他身后,雕梁画栋都在火焰中倾颓坍塌,女人崩溃绝望的诅咒声穿透了墙壁,尖利地回荡在整个宫城中。曾经夕阳下最安闲富贵的承晖殿,现在成了可怖的火场。

      “放我走……”男孩嗓音已经嘶哑,只能发出无力的哀求:“让我死吧……”

      然而没有人理他。

      男孩十指扣在地面上摩擦,全都血肉模糊,拖出了长长的血迹。极度的绝望与痛苦交织,让他恨不得一头撞在地上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的尖利诅咒越来越微弱。一个人影终于走了过来,站在了男孩身前。

      那身影极为削瘦,并不十分分明,身穿缇骑官服,下颌微垂,五官无可挑剔,然而有种说不出来的薄凉气息。

      “头,”旁边有人低声问:“这孩子怎么办?”

      身影沉默了许久,半晌后才回答:“罪妃秦氏已经伏诛,但这孩子尚是圣上骨血,找户人家收养吧。”

      “陛下的意思……”

      “陛下只有两子,”那人嗤笑:“说句大不敬的话,真要有个什么三七二十一,怎么办?”

      “带到城南,随便找户人家收养——活不活得下来,就看命吧!”

      ·

      五年后,长安城。
      大雪七日,哪怕是在靖朝的都城,也已经有无数流浪汉冻死街头。每天早上卫兵都会拖走冻僵的尸体,集中埋葬在城南。

      四匹马拉着黑色马车疾行,在积雪中压出深深的车辙。骏马鬃毛蓬乱,在寒风中蒸腾出炽热滚烫的气息。马车巨轮高顶,乌木光可鉴人,车夫背脊笔直,眉目全掩盖在一袭黑衣之下,只能模糊看出这人应该是军中出身。

      长安城南,积雪都掩盖不了地面上的层层污垢。马车驶进一段狭窄小巷,停在了木门外。

      这儿已经称不上是房子了——土墙倒塌,草棚的屋顶已经被压垮,寒风朝门里面倒灌,发出呜咽的声响。

      车夫勒住喘气的马匹,回身敲了敲车门,低声禀报:“主子,到地儿了。”

      里面没说话,半天后一只手伸了出来,做了个手势。几道黑影从雪夜中掠出,闯进了这破败的院子。

      冬夜寒冷,车夫在地上跺了几下脚,忍不住念叨了几句:“——这也太冷了,主子您说,这要是小孩子没挺过来可怎么办?”

      车里人没说话,半晌后终于开口:“我管不了自己的命,更管不了他的……熬不熬得过,也就看他的命硬不硬吧。”

      “命要是不硬,接回去了没准不得好死,那还不如今天冻死在这呢,还能留个全乎。”

      ——那声音居然还很年轻,但疲惫低沉,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漠,仔细听下来甚至还有几分死气。

      车夫觉得这话属实不吉利,连忙打断了自己年轻的主子:“瞧您这话说的——就剩这一个孩子了,那肯定是有福的!”

      车里人嗤笑了一声,但也没再反驳车夫,似乎默认了车夫的话。

      又过了一刻钟,一个黑衣人先出来了,拎鸡崽子般拎着个少年,压着他就跪到了车前。

      少年就仰头死盯着车厢看,他裹着一身破布,浑身都沾上了炭黑,眼睛黑白分明,带着咬牙切齿的狠意。

      但他还是太小了,在黑衣人手里毫无反抗之力。

      “挺有意思的,”车里人笑了一声,尾音还带着嘲弄般的笑意:“把他带进马车——好歹是当今最后一个儿子呢,跪在地上算怎么回事。”

      黑衣人应了一声,提着破布就把少年往车厢里塞,破烂一样拎进了车里。然后自个又消失在了黑夜中。

      车厢弥漫着贵重的檀香气息,四周用皮毛包裹,厚实暖和的气息包裹住了少年瘦小的身躯,让他周身都暖和松弛了下来。车外寒冬凛冽,车内却温暖如春。

      “抬起头来,”主人说:“别畏畏缩缩的。”

      少年慢慢抬起头,看到了一双手。白皙如玉,然而手腕上却有一道显眼的伤痕。

      一双达官贵人的手,没有做过活,看起来金尊玉贵。

      恨意弥漫,少年盯着这双手,张嘴就咬了上去!

      ——后来他无数次回想,都记不起当时咬住兰舒的原因。

      可能是因为愤怒无处宣泄,可能是因为惶恐与绝望交织。未来的命运像密网一样,把他密不透风的罩在里面,任由他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他咬得极深,虎牙深深扎进了皮肉,血腥味在他嘴里流淌。直到他被狠狠一脚踹开,头朝下撞击在车厢壁上,眼前昏然一片,半晌后才后知后觉感觉到痛。

      “……狼崽子牙口不错。”他听到那人哼笑一声:“抬头。”

      他抬起了头。

      烛光黯淡,勾勒出一张无可挑剔的面孔。长发及地,眼眸微垂,五官秀美到了极致,然而眉目间又带着还未褪去的森然杀机。

      那人拿着一块白绫,慢条斯理地把手腕裹住,隐约可见几分血色。他定定地看着少年,目光毫无顾忌,像挑牲口一样,从上到下将少年剐了一遍,仿佛能看进骨肉中。

      “挺好,”那人最后说:“狠一点才能活下来。”

      “不过你得记住,要杀人就一步到位,咬人可算不了什么——”那人端详着自己包裹严实的手腕,漫不经心道:“不痛不痒的伤可没什么用,记住没?”

      “……”

      少年踉跄着爬起来,虎牙咬紧扎进了下嘴唇,没有说话。

      “我叫兰舒——但你要是想唤我承欢公子也行,”那人说,语调薄凉:“我不在乎这个,你爱叫什么都行。”

      ——承欢公子。

      大靖宫中的荼蘼花,庄武帝最宠爱的男宠。在大靖民间传说中,这个人迷得庄武帝昏了头,是个后宫中很了不得的角色。

      就连庄武帝元妃,秦朝的和亲公主秦氏死于冷宫大火,据说也是承欢公子一手撺掇。在少年听说的各路传说中,承欢公子活脱脱就是千年狐狸成了精,祸害国运的妖怪。

      “你看起来……不像,”少年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不像妖怪。”

      承欢公子不像妖怪。他面孔柔美如菩萨低眉,然而眉目间残存的杀意仿佛金刚怒目雷霆万钧。这样矛盾的气息交织在这人身上,糅杂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美感。

      “我是不是妖怪不重要,”他哑然失笑:“现在重要的是你。”

      “当今唯一的皇子,却是罪妃秦氏所生——现在大靖可还在和秦朝打仗呢。你的姨母可是个狠角色,跟陛下磕了十年了。”

      承欢公子俯下身,似乎饶有兴致地钳住起少年的脸,仔细端详:“你和她很像。那我祝你也有她的本事,能好好在宫里活下来。”

      这个艳名远播的男宠手心冰凉,然而却有着难以描述的细腻,最后在少年脸上狎昵地拍了两下,最后讽笑一声:“……小皇子,你可要努力点。”

      他说这话时与少年离得极近,面孔雪白秀美,带着点热气呵到了少年脸上。

      如今靖、秦、周三国战争已趋白热化,所有国家都厉兵秣马,等待着决战时刻的到来。

      而前些天,庄武帝幼子高热去世。

      大靖朝无嗣子简直是一个致命的缺憾。而仅存的血脉早就被扔到了民间——庄武帝元妃是秦国公主秦若岚,这位公主是秦朝放在靖朝的一颗活钉子。她死在大火中,据说拖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全尸了。

      但秦氏生了一个儿子。

      哪怕庄武帝再厌恶秦氏,此时也只得接受了承欢公子的建议,将秦氏所生的儿子接回宫。而这孩子回宫时,甚至没有自己的姓名。

      庄武帝在太极殿接见了这个儿子。他恨不得自己没有这个儿子,然而险峻的局势逼迫他接受孩子的存在,并居心险恶地给他起名叫承安。

      “你叫承欢,那这孩子就跟着你叫承安吧,”正值壮年的帝皇就像雄狮,高踞在皇位之上:“希望他能跟着你学学,怎么才能讨人欢心。”

      这话是毫无疑义的侮辱和发泄。后来靖承安每回想起这句话,都能从中咀嚼出腐烂流脓的恶意。

      然而当时承欢公子没有生气,甚至还笑了笑。

      “谨遵陛下命。”他说。

      时光如梭,从那以后,一晃又是八年。

      庄武四年,承欢公子接回靖承安。庄武帝深恶此子,于是承欢公子将其带回宫中,亲自授以诗书武义。

      庄武五年,秦长公主弑杀秦君,扶持幼帝即位,垂拱而治。大靖铁骑被阻于耶罗江畔,再难向前一步。

      庄武七年,燕朝内乱,早年即被送往秦朝的质子燕宣平回国,悍然斩杀辅政大臣,独揽大权。

      庄武九年,纷争四起,宋朝覆灭。靖、秦、燕三朝鼎立,形成了岌岌可危的局势。庄武帝只靖承安一子,不得不为其择大臣为师,上朝听政。

      而承欢公子虽仍然被幽禁在荼蘼宫中,却也在这时被允许参知军事,继续统领暗卫缇骑。

      在改朝换代的潮流中,所有个人悲欢都微不足道。魑魅魍魉横行,暗杀和血腥布满陋巷。

      乱世的道德,是只存在于老学究的口中,最无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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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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