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文论》南柯子

55、世路难行钱作马

　　——读阿耐小说《欢乐颂》

　　欢乐颂是海市的一个中档小区，第22层恰巧住着五个单身女孩，其中樊胜美、关雎尔、邱莹莹三人租住在2202室，安迪与曲筱绡则分住在2201与2203室。小说《欢乐颂》就是讲这五个女孩的工作、家庭、婚恋故事以及彼此之间的友谊和摩擦。
　　樊胜美是一家合资公司的资深HR，而且容貌出众，却年过三十还没嫁出去；她挣的钱照说也不算少，可她在拼租时还是第一时间去抢中间的那间长年累月暗无天日的小黑屋，只是为了多省几个房租费；她还想尽一切办法四处捞钱，甚至不惜让那些不三不四的野男人揩油，让四周的人都误以为她是个捞金女。大家都很奇怪，她的钱都到哪儿去了？她积攒的那些漂亮衣服花得再多也不可能把工资花光啊！
　　随着故事的展开，樊胜美的金钱去向终于慢慢浮出水面，原来她老家有个无底洞等着她填。她从大学毕业后，工作的钱除了留下一点吃穿用度之外，其余全部寄给了家里，她妈妈一直逼着她补贴家里，老家的房子、她哥哥结婚、生孩子，都是她出的钱。她哥哥从小就被爸妈宠坏了，干活怕苦怕累，好不容易勉强找了个保安的工作，却在一次工作中出手把一个客人打伤了，对方找了当地医院的关系，天天赖在医院里大手大脚地花钱，叫他赔偿巨额医药费。樊胜美的爸妈叫她快点寄钱回去，当她拿不出钱来，老两口就带上孙子一起在大冷的冬天连夜乘火车来海市找她。在此期间，樊父中风被送到医院的急救室，花费了一笔更大的、令她无法承受的巨款，而且以后每个月都要一笔不菲的医药费和护工费来维持生命，只得卖掉哥哥老家的房子来治病救人，叫哥哥赶紧躲到外地，同时找份工作养家。这样安顿下来，好不容易过了一段太平日子，有一天她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哥嫂因为张贴黄色小广告被抓……家里的事一个接一个，她每次接到老家的电话就心惊肉跳，肯定又有什么烦心事等着她，要么是掏钱，要么是揩屁股。
　　本来她貌美如花，随随便便往哪儿一站，就是中心。她从中学时起，身边就有着众多的爱慕者、追求者，其中不乏英俊多金的未婚男子，但是对方一听说她是“一拖五”（要养着父母、哥嫂和侄子一大家子）就打退堂鼓了。可见，一张脸妆扮得再精致再漂亮，也抵不住现实生活中的真金白银，想靠这张脸实施阶层跨越，难于上青天。她和高中同学王柏川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啊！若不是家庭的拖累，他俩或许早就修成正果了。她是王心中的女神，王痴恋了她十多年，后来也到海市发展，跟她重新联系上了，此时的王已是一个事业略有起色的小老板，她帮他租好单身公寓，为他的小公司出谋划策，他也在非常努力地攒钱，争取早日在海市买房，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可惜阴差阳错的是，在买房的关键时刻，她的身份证原件交给安迪拿回老家拉银行对账单去了，因为她哥哥想跟她打官司继续讹她的钱，她不得不早做准备，由此也就误了买房时加上她名字的大事。一时间，她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又觉得无地自容，她一分钱都没出买房钱，凭什么要求王柏川加上她的名字？再说她哥哥要是知道她在海市有了房，岂不是蹦跳得更欢，连男朋友都得被拉下水？总之两人之间就这样生了嫌隙，分道扬镳。
　　看到樊胜美的种种遭遇，我恍然惊觉身边好多“樊胜美”啊！多年来，她们碍于“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被家庭百般压榨却从来不敢向朋友诉苦。我高度怀疑那些提倡家丑不可外扬的正是家丑的制造者，他们首先拿一个貌似冠冕堂皇的维护家庭利益的理由封住受害者的口，迫使她们不敢张扬出去。不扬，就永远没人知道他们的丑恶行径。曾经有人说，“女儿回娘家的路是用金钱铺就的”，若是拿不出钱来贡献给家里，只怕连娘家的门都进不去！我家隔壁的一个女孩子，小学五年级没读完就开始给家里挣钱，一直到出嫁。由于她经常熬通宵又营养不良，黄瘦得像颗豆芽菜，找的婆家境况也不太好。有一年春节，大年初一她回娘家拜年，她爸妈嫌她提的礼品太寒碜，直接把东西扔到门外老远，大门“砰”地一摔，让她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小说中讲到关雎尔和邱莹莹都是计划生育政策下的独生子女，她们还算是幸运的，因为这项政策虽然管得了在城里吃皇粮的，却管不住天高皇帝远的偏远农村。我的宝贝弟弟接近九零年，一群计划生育工作站的人在他出生后没多久来我家突然袭击，土匪似的到处搜索，打量家里没什么好捞的，最后只得把他们认为最值钱的物品——头顶上一台已经使用数年的、价值90大洋的吊扇拿走了。

　　2203的住户富二代曲筱绡，起初我挺讨厌她的，因为她太爱管闲事，特别喜欢捉弄身边朋友的男朋友，而且从来不留情面。
　　邱莹莹爱上所在公司的帅哥白主管，可她一眼就看出白是个渣男，声称自己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把白勾搭上。果然不出所料，在一次有白参加的晚宴上，她只偷偷往白的荷包里塞了自己的联系方式，白就把持不住了。这两个女孩的条件摆在眼前，一个相貌平平，在公司随时有可能走人；另一个玲珑剔透，家资丰厚，搭上了这辈子都不愁吃香喝辣，换作是你，你选哪一个？白主管与邱莹莹之间岌岌可危的爱情与其说是被曲筱绡破坏的，倒不如说是白本来就摇摆不定。
　　樊胜美与王柏川这对情侣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王初来海市发展，为了显摆自己实力雄厚，借了辆宝马装门面，每天早晚到樊的小区门口接送她；而樊从来不让王到自己租住的公寓里去坐坐，只是希图让他误以为自己买下了一套独立的公寓。曲筱绡在一次聚会上对他俩冷嘲热讽，同时戳穿了二人的牛皮，然后幸灾乐祸地在一旁看大戏。两人果然闹崩了好一阵子，但也以此为契机变得实在，王退掉了宝马，买了一辆二手马六，樊也真心实意地帮他打理小公司。
　　邱莹莹的第二任男朋友应勤是个心地单纯的码农，已在寸土寸金的海市买了三室两厅，他对女友的私德要求比较苛刻，而邱曾经与白主管同居过一段时间，这就不符合他的硬杠子要求。又是在一次宴会上，曲筱绡“不小心”说出“22层只有你（关雎尔）一个童女了”，这不就是变相地说邱的感情经历丰富吗？应勤听了这话，瞬间变了脸，质问邱是不是真的？他看邱不自然的表情，知道确有其事，当即离席而去……邱莹莹之所以这样患得患失，由着男方划分她的道德标准，不过是她没有金钱作为底气，手里能抓到的资源极其有限罢了，像安迪、曲筱绡这样有钱有貌的女孩子，到处都是男人抢着求着贴上来，谁还在乎她的过往，只有她挑别人的份儿。
　　曲筱绡虽然喜欢跟朋友们搞恶作剧，但本性不坏，起初她以为樊胜美是拜金女，所以看不顺眼；后来得知樊的父母哥嫂一大家子一次次地压榨她，又转而变得同情她，为她屡屡支招；当樊兄把半身不遂的老父扔在王柏川家门口耍无赖时，她更是亲自出马摆平，还特意叮嘱安迪不要告诉樊胜美。邱莹莹与应勤渡尽劫波，最后终于领了证，可新婚之夜的那一关怎么过？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求教于她，以四两拨千斤之力，巧妙地化解了重大的婚姻危机。
　　越往后读，我发现曲筱绡的优点越多：她虽是富二代，会享受生活，可她也能屈能伸能吃苦，宁可自己加班加点，也要把客户照顾得细致周到；她心直口快，敢爱敢恨，喜欢谁就大胆地追、耐心地等，所以她如愿追到了医学博士、三甲医院的骨科医生赵启平。

　　邱莹莹出生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毕业于一所普普通通的大学，在一家普普通通的公司找了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就像普普通通的我们，就像芸芸众生。在海市这样高消费的城市，她一直有巨大的压力，很想回老家发展，还哭闹很多次，但她爸爸坚决不同意，宁可每月寄几千块钱补贴她，因为她是他们邱家第一个在大城市上班的，老邱在老家跟人聊天吹牛时有面子，面子大如天。以她这样的资质，在海市能找到个有房有车的男朋友，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因此面对应家的挑剔和暗中刁难，都装作若无其事，曲意逢迎，总算熬到了领证。

　　小康家庭出身的关雎尔才是2202室里活得最舒心的，她的年龄跟邱莹莹差不多，父母是双职工，没什么家庭负担，不必为了房子、车子这些身外之物委屈自己，跟一个不喜欢的男人结婚。当然她也有自己的烦恼，她爱上的警察谢滨不仅贫穷，而且藏着很多难以启齿的黑历史，经不起谢母穷追猛打的、尖锐的逼问。谢滨只能远遁他乡，在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至于安迪，感觉是比较理想化的人物，不具备代表性。一个孤儿本身就比常人不幸得多，可她却奇迹般地拥有过人的天资，并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留美博士，高学历加上美貌多金，后来又遇到当大官的亲爹，碰巧这个亲爹甩掉他妈再婚后还没有自己的孩子，这么多偶然因素加在一起，其几率基本上等同于卫星撞地球了，因此她的结局是小说中最完美的。

　　读罢全文不禁胡思乱想，假如高帅富的包奕凡找的是樊胜美而不是安迪，而安迪和王柏川凑在一起，这两对正好在金钱上互补，不就大团圆了吗？可现实的残酷之处就在于，即便是再有钱的男人，也想找有钱的女人，钱是永远不会嫌多的，什么锅就配什么盖。这部小说撕开了笼罩在繁华大都市下的冷漠真相，那些看似光鲜亮丽的外衣里，隐藏着多少眼泪和不堪！而我们大多数人都只是樊胜美、邱莹莹这类普通的群租客，大学毕业后找一份必须节衣缩食才能勉强糊口的工作，想要完全靠自己的双手在一线大城市买房买车，简直难比登天；若还想得到纯粹的爱，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2024年3月27日于浙江农林大学衣锦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