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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风波犹自连头浸 ...

  •   蜀琴木性实,楚丝音韵清。调慢弹且缓,夜深十数声。
      人耳淡无味,惬心潜有情。自弄还自罢,亦不要人听。

      深夜抚琴,似乎总是带着几许孤清的意味。
      琴声泠泠,七弦为益友,两耳是知音,心静即声淡,其间无古今。
      然,奈何凡心太重。纵然焚香独坐,亦难掩琴音中的世俗之气。
      至虚极,守静笃,吾亦很想观其复,然……
      罢!罢!罢!原来,到头来终是无法摆脱这万丈红尘!

      指间拂过琴弦,以一连串的残韵结束了演奏。我走到窗边,抬头仰望。
      十二楼中月自明。明日,又将是一个怎样的开始?

      ※※※
      依旧是一身簇新的宫装,乘坐的也依旧是晏府奢华的马车。不同之处在于,这次召我入宫的不再是我那作了公主的亲妹,而是,皇后。
      当朝皇后在未出阁前乃是晏家的大小姐,这是举世皆知的事。然而,世人不知道的是,我的这个姑姑跟晏家表面上的关系并不好,至少不如另一个姑姑——云贵妃那样同娘家的关系亲近。
      自我降于世十八载,还未曾见过这个姑姑一面。然而,今日她却召我入宫晋见。所为何事?我想我比谁都清楚。

      在一众宫人的指引下,我一路行至栖凤宫。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静静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宏伟殿宇,终是缓缓步入其间。
      正殿内,气氛有些肃然。看看侍立左右的宫人,再看看端坐于上首的贵妇,我躬身朗声道:“臣女晏朝夕,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
      声音很平和,却自带有一种慑人的气势。想来,这就是身为一国之母的威仪。
      我道了谢,直起身。正面带几分无措,就听上首又传来一声吩咐:
      “来人,赐座。”
      于是又是一番感恩道谢的说辞。
      待我落了座,宫女奉上了茶,便听上首那人如闲话家常般问道:
      “朝夕可是十八了?”
      我微微一笑,一面欠了欠身道:“回娘娘,已足十八。”
      “是嘛?”她浅浅一笑,“那又为何到现在都不绾发?”
      我笑:“女子,凡已订婚者十五而笄;未订婚者二十而笄。朝夕虽已年届十八,然未曾订过亲,是以仍未受及笄之礼。”
      她蹙眉,似是受到极大震动:“想我晏家女子,居然年过十八都尚未订亲?”
      我心里实已冷笑数声,却仍是一副恭顺之态地静默一旁。
      “听说朝夕之母早已过世?”
      或许见我只是垂首静坐,皇后接着又换了个问题询问。
      我暗暗皱眉,却也仍恭敬地回道:“是,家母早已于多年前故去。”
      “那这么多年倒也真是委屈你了。”皇后发出一声轻叹,似是带着极大的怜惜。
      我微笑:“娘娘言重了,朝夕虽幼时丧母,然家中的各房长辈一直以来都很照顾朝夕,是以朝夕并未受到任何委屈。”
      “那就好,”皇后亦复笑,“不然本宫可真得好好想想,以后该如何多多照顾你了。”
      我忙欠身道:“朝夕惶恐。”
      “诶!”皇后一摆手,“朝夕又何须跟本宫如此客气,要知道本宫可是与朝夕一见如故呀!”
      我轻笑:“这是朝夕的福分。”
      “你真是这样觉得吗?”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本宫将朝夕收作义女可好?”
      “这……”我状似无比惊诧地立时睁大双眼,“这可如何使得?”
      “这有什么使不得的,”见状,皇后倒是满意地笑了,“而且本宫不仅要收你作义女,还要替你指一门亲事,你看可好?”
      我忙又羞又急地叫:“皇后娘娘……”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皇后似是更加满意了,笑得连眉眼都弯了起来。
      “……”我状似羞怯地垂下了头。
      “得,那就先把这件事儿搁一搁吧,瞧把你给羞的。”皇后轻笑出声,接着状似不经意地问,“听说,朝夕前几日进宫来赏花的?”
      闻言,我抬头一笑:“不错,得琅瑾公主相邀,特进宫同赏菡萏。”
      “你们姐妹感情倒也好,”皇后笑着点点头,复问,“本宫还听说,你们在御花园那儿遇上了太子他们?”
      我点点头,颇为感慨地道:“是啊,正遇上太子殿下在招待北岑的来使。”
      “是嘛,”皇后眼中快速地闪过一道光,“那朝夕觉得北岑的使者如何?”
      “很好啊,”我脱口道,一面疑惑地看着她,“娘娘为何有此一问?”
      “这个嘛,”皇后笑了,颇有深意地看着我,“朝夕很快就会知道的。”
      我没再多问什么,只是好似不解地陪着点点头。

      没过多久,皇后就已疲乏为理由,着我退下了。
      于是,我恭敬地对她施了一礼,缓缓地退了出去。
      待出得殿外方才发现,掌心早因指甲的深陷,而带出道道血痕。

      既出栖凤宫,我挥退了欲上前引路的宫人,独自一人沿着宽阔的回廊慢慢往宫门的方向走。
      凤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盛夏的景致似乎总是带着几分慵懒,于是乎,人也开始变得慵懒。美人相并立琼轩,再看看那些三五一群聚在一起说笑的宫女,似乎连原本沉重的心情都变得轻松了不少。
      迈着带有几分懒然的脚步,我正打算穿过御花园。忽然,远处那两道纠缠在一起的身影,打断了我的步伐。
      这是?我挑了挑眉,看着那窈窕的倩影在不断推拒着另一个高大的身影。
      如此好戏,我又岂能破坏了?微微一笑,我决定绕道而行。

      “阿然,该怎么办啊?这下我们可死定了!”
      回廊的转角处,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响起,让我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小菲,你慢点儿说,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为何如此匆忙地托人把我叫来?”
      说话的是一个有些低沉的男声,听声音实在不像是宫里的宦官。
      “我,我……”
      声音听着愈加耳熟,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再探头一看,果然如此。只见那满脸惶急之色的女子却不是姒堇的贴身宫女凌菲,却又是谁?
      “究竟如何?”
      那男声也开始变得着急。
      “我,我有了……”
      踌躇了半天,终是说了出来。听声音,似是带着莫大的决心。
      “什么?!你,你说你……”
      我冷冷一笑,既然当初敢做,就要敢承担今日的后果。
      那边没有说话,想来一定是点头默认了。
      “唉,这……”那男声发出一声轻叹,似是带着无限的疲惫,“你还是先回去吧,这件事儿我会想办法的。”
      “阿然……”
      “回去吧!你今日不是还要当值吗?若离开久了,会让人怀疑的。”
      “这……好吧。”
      脚步声响起。
      “记住!回去后不要露出任何端倪,否则我们就真的完了。”
      静默片刻,脚步声终是远去。未几,另一个脚步声也匆匆远去。

      我缓缓从转角走出来。
      抬头望天,宫墙高,锁尽万千春色。
      而今,这朵出墙的红杏被我偶见,是其幸抑或不幸?
      笑容缓缓地在脸上绽开。瞧,就连上天亦在帮我!

      不错,就连上苍亦是在帮我的。
      在从栖凤宫到宫门这段仅需一盏茶的路上,我就已连续看了两场好戏:先是宫女私通侍卫,不幸怀有身孕;后是其主,御花园遭北岑王调戏。
      虽然调戏未成,却也足以令我兴奋。为何?只因心中之忧虑已去了大半。
      本来还在担心,这股风怕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借到。如今看来,此风合该为我所用!

      出了宫门,坐在马车上,只觉心中仍是兴奋难安。
      兴奋?不,这可不行!喜形于色,此乃兵家大忌也。
      掀起车帘一角,我淡淡吩咐:“先不回府,出城!”

      钟山脚下,玄武之滨,南朝盛事几多蕴?
      环洲路,渐日晚、密霭生烟树。我沿着岸堤慢慢走着。湖风不时拂面,带着几许沁人心脾的清凉与惬意,真是浑然天成的忘我。
      玄武湖本也算是建康的一大游赏之地,然天色渐晚,此时已是游人寥寥,只余湖畔三五个船夫,正相互说笑着准备回家。
      宁静中,我惬意地眯了眯眼,绕过湖畔的那两块太湖石,来到假山后的郭璞亭。
      独坐亭中,但见烟络横林,山尘远照,迤逦黄昏钟鼓。钟声杳杳,细听之下方才发觉,原来却是南边鸡笼山鸡鸣寺晚课的钟声。
      万籁此皆寂,惟闻钟磬音。我就这样静静坐着,听着耳边一下一下的撞钟声。只觉心神在这阵阵钟声里变得通透,杳杳不知其所之……
      听了不知多久,直到钟声渐渐消弭。再一抬头,已是暮色渐冥。想来,是该回去了。
      打了个呵欠,起身就要离开,却在转身的刹那,惊得僵立在原地。
      是他?!
      亭外的男子依旧是一袭雁衔双绶锦袍。晚风习习,吹得那衣袂不住翻飞……
      惊诧只是一瞬间,下一刻我已露出一抹淡笑:“伊索王子为何不来亭中坐?”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鹰似的双眼锐利得让人有些承接不住。
      我脸上表情未变,仍是笑得云淡风清。
      良久,他终是收回了目光,慢慢走进亭中,落座于我对面的石凳上。
      我笑着坐回去,转首看那暮色下的玄武湖。轻烟迷蒙,水天寥阔,想来终究是比不上夜色里秦淮河的绮丽。
      “十里秦淮,桨声灯影,”我回过头笑看着他,“不知伊索王子可曾去见识过?”
      他怔了下,显然是未料到我会有此一问。接着他也笑了,一时间,原本冷峻的脸倒似那回了春的大地,熠熠生辉,生出无边魅力。
      “我记得你们中原人曾写过一句诗,好像叫‘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如今看来,倒也所言非虚。”
      挑衅?
      我淡然一笑:“那不知王子又是否听过这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呢?”
      他一怔,随即笑道:“有意思。”
      我轻叹:“六朝繁华事,尽皆随水流。王子若要游览建康,实不应来玄武湖。这里,留下了太多怀古感伤之事。若临湖凭眺,难免慨叹岁月易老。”
      “是嘛?”他挑眉一笑,“这么说,刚才晏小姐也是在感慨光阴了?”
      “不,我不会。”我摇了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
      “和我一样?”他亦止笑,眸光变得深沉,“此话何解?”
      “因为我们都是喜欢向前看的人。”
      “哦?”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自以为很了解我?”
      “不是自以为,”我淡淡道,“只是一种直觉,身为同类的直觉。”
      他又笑了:“那我是否该称赞你的直觉很准呢?”
      他虽是笑着,但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仍被我精准地捕捉到。
      我亦笑:“王子不必紧张,你的计划我并不打算干涉。”
      “哦?我有何计划,你倒是说说看。”他状似不经意地扫了我一眼,又把目光移开了。
      “野心,”我轻轻道,“成就野心的方法可以是多种多样的……”
      说到这儿,就感到放在石桌上的手腕传来一阵剧痛。
      我扫了眼被他紧扣住的右手腕,勉力维持着笑,抬头看向他。
      “王子,我说过,我无意干涉你的计划。”
      他的眼中是一片无法测度的深邃,宛若深渊,泛着阵阵森寒。
      我无畏,一脸坦然地回望。
      片刻后,他终是松开了钳制着我的手。
      “你是一个聪明人。”他缓缓开口,“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闻言,我停下了活动手腕的动作,抬头轻笑:“是啊,我自是明白该说什么话。”
      他一挑眉,静待我的下文。
      “只因我早就知道,王子并不会为难我。”我微笑着说出理由。
      他轻哼出声:“你倒是很自信。”
      “不,不是自信,是了解。”
      我认真地解释,一面笑着站起身,向亭外走去。
      “或许,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伊索王子。”
      身后并无任何声响,作为回应的只有耳边猎猎的晚风。
      我笑了,笑得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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