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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五章桃花幻梦春几许 ...

  •   从寒枝口中听到废后贺氏“病逝”的消息时,我并未感到太多的意外。因为在那日离开静虚宫时,我就已从她的眼里读到了“决绝”二字。
      与其长久而又痛苦绝望地苟活,倒不如痛快地解脱。就某种程度而言,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在我看来,世人眼中珍贵无比的生命,只有在具有其个人意义时,方才值得继续存在。古人有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尽管我的道同此中的道并不相同,但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我宁愿有价值地度过自己短暂的生命,却也不愿庸庸碌碌地度过以后漫长的一生。便如烟花的璀璨,尽管只有一瞬,却也是用生命燃烧出的美丽……

      彼时,四月芳菲正艳,我缓缓穿行在御花园的小径中,细嗅着飘散在空气中的或浓或淡的花香。
      艳粉娇红,蝶影重重,就在我绕过一处假山后,本是缓缓向前的步子却是停了下来,颇为意外地看向前方。
      但见在桃树掩映下的小径尽头,有一抹熟悉的高大身影独立其间,一身紫棠色的袍服,虽比围绕在身畔的粉桃深了不知多少,却不显突兀,倒为其平添了几许不真实的柔和。
      觉察到有人看着,他转首回望,幽深的黑眸挟着一股凛然的气势而来,在瞬间便击碎了之前那种如梦似幻般的感觉,也将我从怔楞中唤回。
      慢慢地走过去,我欠身道:“臣妾见过陛下。”
      “起来吧。”低沉的嗓音中带着惯常的温雅,却也是一种咫尺千里的温雅。
      重新直起身,我抬头轻瞥了眼正背手望着桃枝出神的男子,接着便低下头犹豫着是否应该立刻告退离去。因为直觉告诉我,我似乎在无意中闯进了他的一个不容人涉足的空间。
      “陛下若无甚吩咐,请容许臣妾先……”
      “告退”二字还未说出口,就听眼前这华服华冠的男子缓缓地出声吟诵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我一呆,瞬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半晌后方才轻声道:“这是崔护的诗。”
      “那永夕觉得这首诗如何?”皇上一边语气平淡地问我,一边转过身来,俊颜上挂着一抹雍雅的浅笑,但眼中连一丝笑意也无。
      我沉吟片刻,许久后方才淡淡地回答道:“若论及伤感,臣妾私以为,不若李义山的《锦瑟》一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吗?”听我这么说,皇上极是清浅地一笑,那如墨玉般的瞳仁中深暗得看不出一丝情绪。
      我亦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接着摇了摇头:“臣妾私以为,此诗的尾联不如首联。”
      “哦?” 闻言,皇上的眸底登时划过了一丝兴味,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也多了几分难测的深意,“何以见得?”
      “因为尾联是一个结论,而首联却是一个过程。”顿了顿,我缓缓将理由陈述而出,“臣妾以为,尾联所吐露出的感伤固然令人动容,却也因太过直白,而失去了那种含蓄美。再反观首联,虽从头至尾都无一字或一词直接提及惘然,却于每一字每一词里都营造出那种惘然的氛围,令人读之亦不由自主地随之融入到那种情绪之中。”
      听了我的回答,皇上静默许久,方才用极淡地语调轻轻吟诵出那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风穿林而过,一时间落英缤纷、飞絮蒙蒙。我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开口,而他在吟诵过那句诗后亦没有再开口,唯余沉默在彼此之间漫延。却又,意外地不令人感到压抑……
      “细细一品,此句确给人以时光易逝,岁月催人老之感。”良久之后,就听皇上淡淡道。
      我心里立时一惊,不禁暗暗诧异于他的犀利与敏锐,脸上却是不露分毫:“臣妾倒是觉得,此句更侧重于表现旧事难忘。”
      看着他骤然冷下了几分的面色,我轻笑了笑,不以为意地继续道:“说起来,李义山的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也是分外令人扼腕的一句”
      果不其然,听完这一句,对面男子的脸色已是彻底冷了下来,那嘴角虽然犹是噙着一抹笑,却早已不似之前的闲适,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般的阴沉。
      “晏朝夕,你似乎很喜欢挑战朕的底线。”
      看着他冷凝的脸色,我忙垂首恭声道:“臣妾不敢。”
      “不敢?”耳边传来他的一声轻嗤,接着下巴上一痛,头亦随着那捏在下巴上的蛮横力道被猛地抬起,“你的胆子那么大,又有何事不敢?”
      望进他眸中那片暗沉的深黑,我忍痛勉强笑了笑:“臣妾虽亦有出言无忌之时,但臣妾的胆子很小,所以不该臣妾做得事,臣妾绝不会做。当然,臣妾以后亦会牢记‘谨言’一词,绝不说不该臣妾说的话。”
      听我这样说,他的脸色逐渐和缓了下来,只是那箍在下巴上的手仍没有放松力道。
      “永夕可知,罪犯欺君又当处以何种刑罚?”
      我心里一紧,虽然心里感到有些不妙,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问:“不知陛下所指?”
      “朕很早以前就曾说过,朕很讨厌你在朕面前演戏。” 别有深意地说完这句话,皇上极是冰冷地一笑道,“还要朕提醒你吗?你说你绝不会去做不该做的事,那么废后贺氏的死又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他都已经知道了……
      并不诧异于他会知道此事,事实上无论是在后宫抑或是在朝堂之上,又能有何事可以逃得过他的眼线?
      “臣妾以为,此事应当是陛下默许了的。否则,那一日陛下就已为她延请御医了,不是吗?”说完,我一脸坦然地直直望进他的眸底。
      他与我对视了片刻,接着轻笑出声:“不错,朕的确是默许了。否则,朕今日就不会是在这儿问的你。不过——”他倏然俯下头,覆在我耳侧轻轻道,“朕虽喜欢聪明人,却并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我心里又是一紧,几度张口欲言。然而就在我终于准备出言辩护时,箍在下巴上的力道却骤然松开了,耳中便听得他用难辨喜怒地口吻道:“浪费精力去对付一个已完全失去价值的人。晏朝夕,你何时也开始变得这般损人不利己起来?”
      “应该不算是损人不利己吧,”听出他话语中的讥诮之意,我淡淡地笑了笑,抬头看向他,“陛下想必也该是深谙 ‘斩草除根’一词的。”
      他的目光同我的默默绞在了一起,一双深邃的漆眸宛如两汪深潭,似是要将人直直地吸入其中。半晌后,终是我先僵持不下地撇开了眼。而就在我撇开眼的同时,便听他轻笑道:“好一个‘斩草除根’,倘若朕不是对你素日的行事还算了解,恐怕就要被你以这个理由给蒙混过去了。”
      “陛下……”
      闻言,我心里立时重重一跳,忙又偏转头看向他。
      触到我的视线,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了一抹似嘲非嘲的雍雅浅笑:“难道不是吗?不选择借刀杀人、一石二鸟等手段,而选择了直接下杀手。如此直爽的行事,可是有悖于你一向的行事风格啊。”说到这儿,皇上故作惋惜地轻叹一声,“还是说,朕其实看错了你。你也不过是一个,在一点小小的胜利面前就能被冲昏头脑的庸人?”
      “陛下,臣妾……”张了张嘴,我正要顺着他的话“承认”自己就是一个庸人,却在触到他那双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机锋的眼眸之后,选择住了嘴。
      眼前的这个男人实在太过敏锐,便是连“斩草除根”这样的理由都不能使他信服,更何况是一个比之更为拙劣的理由呢?忍不住微微苦笑了一下,太过拙劣的借口纵然不能用,真实的理由却也是更加无法诉诸于口吧。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正当我还在为那个所谓的理由而苦恼时,就听到皇上淡淡道:“罢了,朕对你的理由并无兴趣,你也无需在那里煞费苦心地想了,反正人死都已经死了。”
      听到这句话,我立时如蒙大赦般暗自松了口气。正想出声告退,就听皇上继续道:“过几日,朕将会亲自领兵征讨东夷,将前段时间在东夷手下连吃的几场败仗尽数讨回。而在朕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希望你可以尽好你的责任,不要教朕失望。”
      他要御驾亲征?诧异只存在于一瞬间,很快我就明白了过来。是了,虽说他之前对贺家的处理很是干净利落,可贺渊在军中毕竟还残留着一定的影响力。所以为了稳定军心,进而不影响到前线的战事,他会选择在此时御驾亲征倒也无可厚非。不过,他之前的那番话……算是对我变相的肯定么?并没有为之兴奋,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感到,自己身上将要背负的责任是如此沉重。
      “臣妾定当竭己所能,不负陛下所托。”
      俯下身的动作被皇上托在我双臂上的手所阻,皇上动作极是轻柔地将我扶起身,然后覆在我耳边,别有深意地轻道:“永夕,朕可没说过已经结束了对你的考验。”
      “臣妾明白了。”
      看着他放开我,转身离去的背影,我不禁蹙了蹙眉。
      之前怎么会那么冲动呢?

      观德二年四月初三,帝于朝堂告群臣其征东事宜。闻此诏,群臣哗然,力谏之,无果。后帝下旨,定于四月初十起驾亲征。

      ※※※
      春困渐醒,我懒洋洋地靠着玉枕,看帘外残红满院,垂杨自舞。
      已是五月暮春时节了呢,那个人也已经离宫月余了。而在他离开以后,整个皇宫也因为失去了主人而变得沉闷。只因失去了他这个观赏者,一切的表演与攀比争斗也就失去了意义。不过我倒是很享受这样的宁静,因为这同时也给予了我一个难得的休整机会。
      另一方面,或许是现今后位虚悬,整个后宫就属我的份位最高;也或许是皇上在临行前吩咐了什么。总之,我不仅在打理后宫诸事时分外的顺当,而且根本不用追问就能了解最新的战况进程及皇上的种种消息。可以说,我如今所掌握的外界消息亦是从未有过的丰富。
      不过我倒也并不十分担心他,毕竟大岳不同于东夷北岑此等蛮夷外族,身为一国之君,其御驾亲征的“亲”字所带来的意义远胜于 “征”之一字。因此,他直面前方战场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事实亦证实了我的猜想,自那人到达兖州前线之后,多数时间都是坐镇军中进行指挥调度与军事决策,或是前往点将台检阅士兵。不过,纵然没有亲上前线,整个戍边队伍也都因他的到来而变得士气激昂,并在如此高昂的士气鼓舞下取得了若干小胜与一次大胜,不仅将原本已被东夷侵占的数个城镇尽数收回,甚至一度将东军击退至黄河北岸。
      而我在打理后宫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虽一直还算顺当,但随着腹部的愈加隆起,我也颇有些力不从心。故而——
      “娘娘,徐昭容已来了,正在殿外候着呢。”
      原本半阖着的双眼立时睁开,我一边从榻上坐起身,一边吩咐道:“快请进来吧。”
      “是。”
      传令的宫女下去没多久,徐昭容便轻缓地走入到内殿中。但见她上着松花窄袖短儒,下系桃红窄长裙,外披秋香色龟背花锦披帛,娇艳的服色更衬得她人比花娇。
      看着来人逐渐走近,我微微一笑,转首向侍立在一边的孤鸿道:“还不快去给徐昭容看座上茶?”
      “是。”
      待她落了座,宫女也奉上了香茗,我便抢先开口道:“徐妹妹可知我今日为何叫人把你找来?”
      她慢慢放下手中饮了一口的茶,颇为诧异地看着我:“难道晏姐姐今日把我找来,不是为了说说话解解闷的吗?”
      “不全是。”悠然饮了一口杯中的茶,我慢条斯理地道,“我只是有感于这几日徐妹妹从旁协助我打理后宫时,所表现出的卓越能力,所以……”
      见我住嘴不说,只是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徐昭容有些面带不安地轻唤道:“晏姐姐?”
      “所以我想将这后宫交予你打理几日,你看如何?”
      “这又如何使得?”乍听之下,徐昭容惶恐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身,然后含着几分怯意地问,“晏姐姐,妹妹我是不是曾经做过什么逾越的事而不自知?”
      看着她表现出的惶惑,我蹙了蹙眉,淡淡道:“妹妹这是什么话?姐姐我是那种没有容人之量的人吗?要知道,我之前所说可是均出自于肺腑啊。”
      “可是……”
      “还是说妹妹你不愿为姐姐我分忧呢?”截过她的话,我一脸真挚地望着她,“你也知道,以我如今身体的状况,要想打理好这偌大的后宫,实在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我想将这后宫交予你打理,而我则需要去鸡鸣寺祈福顺便静养几日。”
      “这……”
      眼见着她脸上出现了动摇之色,我轻笑了笑:“除了妹妹,我可实在想不出第二个更适合的人选了,还希望妹妹不要再推脱。”
      闻言,她咬唇思虑了片刻,终是抬起头应承道:“那我也只好尽己所能了,希望不会辜负了姐姐的信任。”
      看着她脸上略显局促不安的表情,我极淡地笑了。
      此行,祈福有之,静养有之。然则,引蛇出洞亦有之……

  •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终于修好了,期中考也也考完了,某雪激动地泪奔~
    (举起右手,呈发誓状)某雪后面会勤快更新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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