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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梅花为何有三弄 ...

  •   自那次皇上在福寿宫警告了皇后之后,皇后倒也确实收敛了些气焰,一时间后宫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可惜这样的平静并没有维持太久,就被一件骤然发生的事给扰乱了——韩才人的死。
      听到韩才人猝死的消息时,我并未太过意外。以皇后骄纵惯了的性子,又怎能忍得下当日在福寿宫受到的那一口气。既然无法宣泄到皇上的身上,那就只好将怒气尽数发泄到另一个人身上了。毕竟在皇后看来,皇上当日会那样当众责难她,起因就是为了那个韩才人。
      闭着眼倚在榻上,在听寒枝将探听到的消息一一禀报之后,我正欲挥退她,赶在午膳前再小憩一下。最近也不知是何故,整个人总是懒懒的不大愿动弹。
      就在这时,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走了进来。睁眼一看,原来是孤鸿。
      “何事如此着紧?”我蹙眉看着仍在不断喘气的孤鸿,对她那总是冒冒失失的性子着实感到有些头痛。
      “秉娘娘,刚刚龙鼎宫那边来了人,说陛下召您今日去龙鼎宫陪他一起用午膳。”孤鸿一边说着,一边满脸喜色地看着我,“恭喜娘娘,这可是一份后宫中人人欣羡的殊荣啊。”
      殊荣?我想要冷笑,有羡慕就必然会有嫉妒。不过,既然那个人想要提高难度,那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毕竟我现在也是局中人,这游戏规则总还是要遵守的。

      并未带太多的人随行,仅是点了寒枝跟在身后随侍。
      仲秋的天空,廖远深邃。在经过御花园时,一阵风吹过,纷纷扬扬的黄叶霎那间便落满石阶,碎乱的寒声中,忽然就想起了那年的枫叶,那开得如火如荼的枫叶。
      彼时,栖霞山上的枫叶应该早已是漫山遍野地红透了吧……
      有些心神恍惚地走着,就在我走上龙鼎宫前的汉白玉台阶时,无意识地一抬头,却恰好与正要走下台阶的徐奚打了个照面。
      整个过程就是那样的猝不及防,视线交汇的那一刻,我突然荒唐的产生了一种错觉,一种我好像还待字闺中的错觉。然而韶光终究还是要流转,当枫叶再一次红了的时候,我已经在这红墙璧瓦之内蹉跎了近两年的光阴。
      相逢无语,不是不愿说,而是不知说些什么。这一见便如一朵秋叶从树梢落下,在坠入泥土之前的那片刻悬空时候的绝望飘舞与凄婉挣扎,注定了最后被泥土湮没的命运。
      几多旧事,几度思量,既然早已物是人非,又何妨再一次的擦肩而过?我承认我的确是有着一种懦弱的逃避心理,只是我不认为除此之外还会有更好的选择。我与他早已相隔太远,中间隔的不仅是那雕有狰狞龙纹的丹陛石,还有着更多的其他……
      选择了低头走过,然而就在几乎要走过他时,我还是听到了他轻浅的叹息。
      “朝……晏昭仪就这么不想见到下官吗?”
      我转首看着他嘴角泛起的那抹若有若无的苦笑,在粲然的阳光下是那样的对比明显。刹那间,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开始迅速地在胸臆间扩散。
      “来年国丧期满后,我就要成亲了。”漫长的对视之后,他忽然这样轻轻地说。平淡的语气,几乎让人分辨不清其中的情绪。
      如果不是恰逢先帝驾崩,他如今应该早已是有家室的人了吧?
      说不清是何种感觉,我微微一笑:“我知道,是秦家的大小姐,”顿了顿,然后轻叹一声,“听说她是个好姑娘,先恭喜你了。”
      “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吗?”闻言,他深深地看着我,眸中暗藏的种种情绪竟是我承受不起的沉重。
      怔忪毕竟只是一瞬间,随即我讥诮地一笑:“真心如何,假意又如何?时至今日,有些话早就已经说不起了。”
      说完,我没再多言,重转过头往石阶的最高处走去。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在很多时候,都过分残忍了。

      由龙鼎宫前侍立的宫女一路引至正殿东面的苍鸾阁前,引路的宫女遂停步垂首道:“陛下吩咐了,晏昭仪若是到了,可自行进入。”
      我微微颔首,抬步跨过门槛,缓缓走了进去。
      殿内很安静,绕过摆放在门口的一座绘有青鸾献寿图的紫檀寿山石屏风,便见到了正伏于御书案后批改奏章的皇上。
      听到脚步声,皇上放下了手中的奏章,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淡淡道:“永夕来啦,先坐吧。等朕批完了手中的奏章,就叫人传膳。”
      我微微一笑:“国事为重,臣妾又怎敢打扰陛下?”
      “呵呵,永夕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温良守礼啊。”听我这么说,皇上挑眉一笑,看过来的目光中也带了几分玩味与深意。
      见皇上重又埋下头开始批阅奏章,我也放轻了脚步,在边上觅了处座椅坐下来等候,一面暗暗寻思:皇上今次的传召,又是否会提及韩才人的死呢?
      悄悄抬手打了个呵欠,刚坐下来没多久,便感到一阵困意袭来。连我自己都不解,近来为何总会感到疲乏。
      正精神恍惚地抵抗着汹涌而来的睡意,忽然就听到旁边有人在唤我。
      于是突地打了一个激灵,我忙回过了神。待抬头看去,却是皇上。
      “永夕怎么了?莫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皇上一脸关切地看着我,“要不要朕传召御医,替你看看?”
      我慌忙摇头,笑着解释道:“无妨,不过是臣妾昨晚过早就寝,觉睡得太多,导致头有点晕而已。劳烦陛下惦记了。”
      “过早就寝?”皇上颇为玩味地重复了一句,眸中的戏谑一纵即逝。
      我装做什么也没听见地略偏移了视线,然后语带询问地道:“不知陛下忽然喊臣妾,所为何事?”
      闻言,皇上不着痕迹地敛去了脸上的谑然,正色道:“朕之前看见了一份奏章,想要问问永夕你的意见。”
      我心里一紧,面上却仍笑道:“后宫不可干预朝政,此乃太祖时就定下的规矩,臣妾可不敢有违这一祖制。”
      “谁让你干预了?”皇上淡然一笑,“朕只是问问你的意见,又没让你做出决定。”
      我见躲避不过,只好硬着头皮道:“那还请陛下示下。”
      “有御史弹劾你那个在越州做刺史的表叔,”皇上悠悠道,“说他在任上横征暴敛,搞得民众怨声载道。所以朕就想问问永夕,如果查明属实的话,朕又应当如何处置他?”
      我略一沉吟,随即答道:“若查明属实,按律当斩。”
      “这么无情?”皇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朕可听说,你这表叔同你们京城的本家走得很近。逢年过节的,总会托人送上些好东西给你们本家。”
      我心里又是一紧,实没料到皇上会连这些都查的一清二楚,脸上忙也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臣妾相信,若是父亲他知道表叔送过来的东西全是如此来路的话,定然是不会接受的。至于对表叔的处置,所谓法不容情,如果臣妾因为那是臣妾的表叔而向陛下求情的话,又与前朝那些扰乱朝纲的奸妃有何区别?而且依臣妾对臣妾父亲的了解,他也不会容许表叔那样的人,来继续败坏晏家声誉的。”
      听到我的解释,皇上一挑眉,看过来的眸光亦变得深沉了不少:“能够大义灭亲,永夕倒是颇有古贤后之风。”
      “臣妾惶恐,愧不敢当。”我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躬身道。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皇上走到我身前,将我扶了起来:“永夕又何需如此多礼?还是说,朕的话对你有所触动呢?”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张不辨喜怒的俊逸脸庞,然后淡淡地一笑:“所谓心如明镜台,陛下心里有什么,那便会看见什么。”
      闻言,他先是一怔,随即哈哈笑着,放开了我的手:“罢了,还是先用午膳吧。有什么话,留待午膳时再说。”
      我心里一动,接着缓缓绽开一个恭顺得体的微笑。

      之后,午膳便被摆在了苍鸾阁内。
      由于近来食欲不是太好,面对着桌上的各色珍馐,一时间,我竟有种食不下咽的感觉。
      正恹恹地用象牙筷拨弄着鎏银盘子内的食物,忽然就听首座上的帝王出声询问道:“永夕怎么了?可是菜做得不合口味?”
      我一惊,忙抬头摇了摇道:“陛下误会了,臣妾只是近来肠胃不好,想要吃的稍微清淡一些。”
      “原来如此。”皇上微笑颔首,接着便吩咐身边伺候着的宫女夹了些素食到我盘内。
      我无奈,只好拿起筷子夹了点盘中的酸辣笋尖,细细地咀嚼起来。
      “朕看永夕近来的身体似乎不大爽利,回去后最好还是宣个御医瞧瞧。否则若是落下了什么病根,可就麻烦了。”
      听着皇上别有深意的话,我淡淡地一笑:“不过是些小毛病罢了,不碍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皇上轻轻摇了摇头,“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症状也可能危及性命的,比如说……韩才人。”
      我一怔,随即敛笑,一脸关心地问:“韩才人走得这么突然,陛下可知是何原因?”
      “御医说是由于心痛病发作而引起的,”皇上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波动,“永夕你觉得呢?”
      躲避过他刺探而来的视线,我轻笑了笑:“臣妾并非御医,又怎么会清楚?既然御医说是心痛病的缘故,那恐怕就是的吧。”
      闻言,皇上忽然静默了片刻,接着轻叹:“永夕还是那么喜欢演戏啊。”
      心突地一跳,我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最终还是选择闭上嘴安静地坐在旁边聆听。
      “关于韩才人的死,朕想——”皇上顿了顿,“永夕的看法,应该和朕的一样吧。”
      知道再装下去也是毫无意义,我抬头直视他平静而幽深的双眸,有些挑衅地反问:“那陛下又为何默许了御医的诊断结果?”
      皇上骤然笑出了声,不答反问:“那你觉得又会是何原因?”接着不待我回答,兀自说道,“朕前几日收到战报,说近来前线的军情不甚乐观,我岳军在对战东夷时连吃了好几个大亏。因此出于各种考量,朕让他们先暂缓了攻打的力度,并下旨将征东元帅急召回京。”
      我静静地笑了,皇上终于忍不住了呢。
      贺渊固然有很杰出的军事才华,但他手中的兵权已太大,若再放任他继续领兵,在军中建立崇高的威望,那届时势必会变得难以掌控。从来功高盖主的下场,便是一死。韩信如此,霍光如此,他贺渊亦是如此。惜才有度,重用亦有限,这,便是帝王之术。
      我叹了声:“‘日中则昃,月满则亏①’,平衡果然是不可轻易打破的……”
      “啧,永夕的感慨似乎并无诚意啊,”皇上戏谑地一笑,“不过永夕倒是提醒朕了。”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陛下所指。”
      皇上缓缓敛去笑意,淡然道:“关于御史弹劾你表叔那件事,若查明属实,朕打算将其罢官。永夕,你看好不好?”
      不斩首了?我微微一笑:“一切但凭陛下做主。”
      晏家虽位列大岳四大世家之首,但一向行事低调。且在穆家倒了之后,还有徐家与秦家对其进行权力上的牵制,这就与掌握了兵权的贺家有了本质上的区别。毕竟在朝堂上,维持权力的平衡还是很有必要的。对于握有权势的臣子而言,只有在有了敌对势力之后,方能在君王面前体现出自己存在的价值。

      ※※※
      深夜,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仍是无法入睡。我有些心烦地披衣下床,走出殿外,站于廊上怔怔地看着院中的一地清辉。
      已是子夜,月色为周围更添了一层寂静。看着天上的那一轮皎月,我忽然就无声地笑了起来。原来面对失去,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无情。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尽管知道自己无论如何眺望,也终是孤身一人地继续往前走。可仍是会感到失落,甚至,心还会有点痛。不过我也知道,自己仍是如当初一般的胆怯……
      “娘娘,夜深露重,当心着凉。”
      身后传来寒枝的轻声劝诫,我没回头,只是淡淡吩咐道:“寒枝,替我把琴搬到院里。”
      忽然,就很想弹奏一曲。此举无关风月,只为缅怀。

      琴很快就被搬到了院中,我坐于琴凳上,在略微的思考之后,指尖便在琴弦上缓缓地抚了起来。
      梅花为何有三弄?曲起悠悠,溪山夜月,便似那梦中飘入闲潭的落花,无限缱绻。
      一弄叫月,声入太霞。彼时,两个人的相遇,便似上古时的俞伯牙与钟子期,从初见的那刻便无限欢欣。
      二弄穿云,声入云中。万般皆不言,只因彼此都懂。溪花与禅意,只需以曲声相和,一酬知音。
      三弄横江,隔江长叹声。有了相见便会有相别,落花流水无言度,人生本就如此。倒不如彼此相忘于江湖,遇见就好,不要相伴。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最后的一次回首,依旧是芳草萋萋,却已再不是那片绿……
      琴声偶起偶落,一次不经意地抬眸,却在下一刻呆住了。
      是他?!
      不知何时,院门口已站了一个人——当今的天子。
      月色如流水,沐浴在皎洁月色中的他,似乎少了几分平日的犀利与霸气,而多了几分柔和。便如他衣摆处泛起的柔暖光泽,温润如玉、令人心醉。
      可我没有心醉,因为从他那双漆眸的深处,我读到的是比深渊还要寂寥的孤寂。
      高处不甚寒,我低头避开了与他的对视,放任自己继续弹奏着指尖下的琴弦。无需探究他为何会在如斯的深夜兀然出现,只因我相信,无论是我抑或是他,都无意破坏这样难得的宁静。也因为我们,都注定要踽踽独行……

      观德元年九月廿一,征东元帅贺渊受帝急诏进京。后帝以督战不力之名,将其征东元帅之职褫夺,另封平南将军卢莫统帅征东诸项事宜。

      注:
      ①:出自《周易•丰卦》,意思是太阳到了正午就要偏西,月亮盈满就要亏缺。比喻事物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向相反的方向转化。

      【卷一:风起云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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