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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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秋试红榜放榜那日，秦慕城仍是不慌不忙，用过了早膳才带了小厮去往放榜之处，那已是乌鸦鸦一片，人头攒动不休。
此时红榜早已贴出，人群如潮水一般涌到红榜旁，争先恐后地抢了好位置，紧紧盯着那一串名字一个个翻找过去。
结果自是一家欢喜一家忧。
与身旁众人紧张神色迥然相异，秦慕城面上一派镇定。
只他目光紧紧盯住红榜不放，不知看见了什么，瞳孔瞬间放大，还来不及喜动颜色，只听耳旁一声欣喜若狂的声音：“少爷，少爷，您中啦！”小厮松烟早已激动得满脸通红。
秦慕城心中隐有一丝的忐忑此时见了红榜上高高在上的名字立刻烟消云散，瞬时间欣喜若狂。
他眼睛还盯住红榜上那一道名字不肯放松，手掌紧捏握成拳。他脖颈上青筋凸显，双眼泛红，神色状若癫狂又似有些迷茫，口中喃喃：“我中了，我真的中了！！！”钱三哥诚不欺我，不仅给出的科考试题无误，给他抄......赏鉴的范文水平也实在不俗，让他受益匪浅。这次不仅中了，而且取中的名次比他预想还高，竟是高高取中了第五名！
十九岁的举人，任谁也得夸上一声少年英才，配他方大儒东床的身份正是锦上添花。
*
团拜、鹿鸣宴，新科举子们正是风流得意时，满城的爆竹硝味还未散尽，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般骇人听闻的消息震撼了整座会阳城——有落地仕子十三人联名上书江北巡抚，质疑此次秋试有舞弊之嫌！
为首的乃是江北几位素有才名的才子，他们发现此次名列红榜的新科举子中有几人乃是朝廷大臣族中子弟，平日文名不显，却能一举高挂龙虎榜。甚至还有一人实乃伶优之辈，并无科举资格，却能堂皇应试并被取中。若说其中并无猫腻，他们实在不服。
消息一经流传开，满城震动。
事关重大，江北巡抚不敢擅专，立时具表呈传朝廷。
等这封密折转呈御案之上，皇帝过目之后十分重视，立即着令中试举子全部入京复试，并亲自出试题。
而此次复试的结果，史书有载“首辅弃市，少宰戍边，内外廉官及江北新闱举子，军流降革，至数十人之多，可谓科场大狱。”
*
天牢内，阴湿黑暗的牢房中一条单薄的人影无力的瑟缩成一团，横躺在脏乱的秸秆上，身上的薄袄早已鲜血斑斑、破碎不堪。
正是前不久还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秦慕城。
他木然的呆望着牢房屋顶，原本俊俏的脸庞以惊人的速度消瘦下去，两颊旁的颧骨高高凸起，配上那两团不正常的晕红，看上去竟有些骇人。
秦慕城至今还没从这一串令他措手不及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当初春风得意马蹄疾仿佛不过黄粱一梦，待醒来早已是身在噩梦之中。
而他噩梦的开头，并不在廷试，却在廷试之后。
有幸得面天颜，当堂廷试本是无上荣幸，不知是多少仕子梦寐以求之事，那一场廷试却骤然成为许多人的劫难。
先是试出有五六名新科举子竟是目不识丁之辈，龙颜震怒，当廷褫夺功名并羁押天牢，即着六部会审查明真相。
秦慕城的才学本就在中与不中之间，与不学无术自是不类，侥幸也让他过了。
他冷汗淋漓正自暗庆天幸，当今圣上得知他乃方钦衡之婿，来了些兴趣，甚至问了他些家常旧事，还颜色和煦温言嘉勉一番。
本以为是险险过关，可那几个被褫夺功名的举子下狱之后不堪受刑，把一切都招了。
泄露试题给他们的，却是一个叫胡安的人。此人不过是一小商人，何能提前知晓秋试试题？一路细查下去，却牵扯出了一张弥天大网。这里头的水深的很，无数大小官员被牵扯进这桩案子之中，就连内阁中亦有三位阁老因此轰然倒下，甚至夏首辅问斩于菜场口。
与此相比，钱三哥、不，钱勇被胡安攀咬出来，而钱勇把他供出来的事，在这场令官场大地震的巨变中也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而他如今还能苟延残喘，竟是因为当年勾结谋逆叛党马直等人，构陷方钦衡一事事发。
这难道不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想当初，他乃方钦衡之婿的身份为众人所知，谁人不高看他一眼？有无数读书人乃至风流名士争相与他相交。
但如今，当初见不得人的隐私被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天下人是如何看他，仅由狱中几个狱卒的态度便可知晓——
李牢头带着两名狱卒在天牢内巡过一遍，路过这间牢房时看见那条瑟缩人影，眼中不屑之色一闪而过，镗红的方脸上满是鄙夷，他撇了撇嘴，用力呸出一口黄色的浓痰吐在一旁地上，皂靴用力的将痰液踩了踩，只留下一道湿痕。
他侧了头，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对身旁两位狱卒道：“人家都说读书人最有气节、知礼守信，依我老李头看啊全是屁话。你看有些人心黑的，连畜生都不如。哪怕是条狗呢，你养久了它还知道冲你摇首摆尾，可这人哪，你待他再好，保不齐哪天为了点好处还反咬你一口。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倒也配做人？”
一旁的一位狱卒冷笑道：“我倒是听旁人说了个词儿，这衣冠禽兽四字倒是再贴切不过了。”
李牢头与另外一人细细品味这四字，越想越觉得贴切，点头不已。
三人旁若无人说笑一番，声音越来越远，正是往外间走去了。
......
如此的冷嘲热讽，呆在这天牢之中的两月，秦慕城已是尝了个遍。不止如此，他比别的犯人还更多些优待，每每受刑，这些有经验的狱卒下手都极有分寸，皮外伤看起来与别的犯人相差无几，可暗中的内伤十分严重。
偏偏他每次伤重，情形不好之时，就会有良医前来替她医治，给他用上好的药材续命。
受刑——医治——伤愈——受刑——医治——伤愈...
这样无休无止的重复，叫他受尽了折磨，有时当真想一头撞死过去，临到事了却又胆怯。
这帮狱卒是受谁吩咐行事，纵然那个人不曾出现，他却也心知肚明——
就在一月之前，周仕安上疏陈情于圣意，奏疏中尽数秦慕城勾结逆党、弑杀亲长、暗通匪首（柳氏一月前病故，身份竟是江北一带名气极大的悍匪秋平寨寨主之女）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十大罪状，语调一转，哀于方氏女生前竟与秦家有杀父杀身之仇，身后竟还要受秦家所累，背上逆党之名（秦慕城与马直一党往来密切，自乃乱贼马直之残余附逆），何其无辜！
亡人纵于地下必也苦于诉之无门，不得安宁。
故而恳请圣谕，准允方氏女与秦慕城义绝，移棺归葬方家祖坟。
百官嗟叹，皇帝亦为之心生怜意，竟也当真准了这一则亘古未有过的生人与亡者义绝的请求。
......
如此，他再愚笨，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一切是谁做的。
这地寒似冰、冷透骨髓，也早让他之前头脑发热到被蒙蔽的眼睛，看穿之前一切不合理之处。
譬如，他上会阳赶考误入黑店恰救了钱三。
那黑店当真做惯了杀人越货的买卖，看惯了死人的人，胆子大的怕不能捅了天去。那小二又怎么会见了他，竟会张惶露出无措来，以至于让他察觉不对？进而搬来县衙差役，一举捣毁这家黑店——
一切种种并非全无痕迹，但幕后之人料准了秦慕城的性子，给了点鱼饵，他果然便上了钩。
*
一个多月前，一群衙役如狼似虎闯入秦宅之中，二话不说便锁拿了秦刘氏与柳氏主仆。
孰料第二日便有大批强人强攻府衙，意欲劫走柳氏，但被京城而来的玄武军甲士击退，死伤过半终究不敌，只能仓皇逃走。而被抓住的活口重刑之下，交代了柳氏身份。
众人震惊之下，县尊与此次前来负责羁押婆媳二人进京的玄武军张偏将商议决定立即将二人押解进京。
孰料当天下午还未来得及启程，柳氏竟因病情沉珂又受惊过度而去了，她的侍女也吞金自尽。
张偏将深感压力重大，一面上书自陈看守不力之罪，一面加紧动身连夜将秦刘氏押解进京，实在害怕秦刘氏也在他手中死了。
不过这也是他高看了秦刘氏。
哪怕明知是死，若能多苟活一刻，哪怕出卖周天神佛也要多活一刻。
只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柳氏芳魂逝去的那晚，秦刘氏竟突然间毫无预兆的疯了。
当夜出城，押解队伍奔波百里后停歇在一片荒地中。
众目睽睽之下，秦刘氏突然眼神发直，直直盯着前方一片虚无，神情已是惊恐万状，五官因恐惧扭曲到狰狞骇人，整个人连站也站不稳了，突然抱着头紧紧缩到囚车一角，发出一声穿破天际的尖叫，口中含糊不清恐惧道：“你自己命不好....不能怪我...你走、你走。”
众人面面相觑，向她方才看去的方向张望，却什么也没看见。
也不知她是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被吓成这幅魂不附体的样子。
众人只以为她做多了亏心事，也不再管她。
哪知第二日清晨发现，秦刘氏竟一夜之间从一副貌□□的模样赫然变成鸡皮鹤发的花甲老妪模样。
而且，还疯了。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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