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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奈丹妮尔在塔楼里的书房门前止住脚步,停了一刻,好让心跳平缓下来。她走过夜晚的街道时,发现城中到处弥漫着恐惧和哀悼的气氛,但在一张张被闪烁的火把照亮的面孔上,在随处可闻的窃窃私语中,还有一种紧张和期待的气氛,仿佛雷雨将至。在王宫里,那种气氛更加强烈,几乎触碰得到。她得知费艾诺确实回来了,是突然回来的,就在不久之前。他一回来就下令向城中传话,要求所有人聚集到王宫前的大广场上。她盘问的年轻精灵就和王宫中余下的人一样,正要出去执行费艾诺的命令。他让她吃了一惊,因为他用敬畏的眼光看她,称她为“王后”。但她靠着追问,才让他吐露费艾诺去了王的书房,不许人打扰。
      她置一颗心于度外,推开了门。书房向来是芬威的私人空间,她当年住在王宫里的时候,也只来过寥寥几次。书房的天花板极高,空间极宽敞,墙壁装饰华丽,地上铺着洁白的大理石。此刻,室内一片昏暗,仅有的光亮来自摆在对侧一张雕花桌子上的多叉高烛台。费艾诺就站在桌旁,孤身一人,全副武装,察看一柄出鞘的长剑。剑在烛光里闪着寒光,将蓝色的光焰反射在他脸上。
      听到她进来,他抬起了头。多年以来,他们的目光第一次相接了,但只过了短短片刻,他就回过了头,重新看向手中的剑。
      “费雅纳罗?”她开口时语音轻柔,和缓之极,却含着众多没有出口的问题和无限的焦虑。
      他在烛光下轻轻转动着剑,火焰沿着刻有纹路的钢铁流动。“他逃走了。那个该受诅咒的懦夫。”他的声音轻蔑又刚硬,“黑暗大敌,我的大敌。”
      一片怒气化成的冰冷海洋包围着他,然而他对她的态度不像她记忆中他们上一次见面时那么粗暴。“他休想逃脱,”他继续说,不看她,只凝视着剑,“我一定会为父亲报仇,我一定要收回我的东西,他偷走的东西。”
      奈丹妮尔站在原地,听他隔着房间吐出这样气势汹汹的言语,觉得全身都因恐惧而僵住了。有种预感降临到她身上,就像真实的痛苦。蓦然间,她听到了烈火的咆哮,其中夹杂着兵刃交击的脆响和妇孺的尖叫,她听到她的儿子们在深痛与折磨中向她大喊。在那个没有止尽的瞬间,她也看到了他,他站在那里,全身铠甲闪亮,在他面前是确定无疑的死亡,还有另外的东西,更可怕的东西。
      “不!”她不假思索地喊道,“费雅纳罗,你是不是打算跟他去中洲?你是不是要放弃我们在这里的家园,放弃诸位维拉,还要带走我们的族人?”她说得又急又快,“不,费雅纳罗,你不能那么做。你是哀痛到了极点,但你必须明白,那是行不通的!无论你有多么强、多么伟大,你都没有希望胜过他,你只会遭受苦难,我们的族人亦然!费雅纳罗,拜托,我的丈夫,暂且听听我的话。我在预感中看到了,那会毁了你,毁了诺多全族,因为大敌过于强大!”
      “大敌过于强大,”他慢慢地重复,仍然不看她,“那算什么理由?”
      她看向他,克制了第一波恐慌。“如果他拥有的只是力量,那确实不算什么理由。”她字斟句酌地说,“但还有其他的力量,我看不清。此外,黑暗已经潜入我们的族人心中,这一点你自己也心知肚明。不要带他们陷入更深的黑暗!”
      当啷一声,费艾诺把剑丢到桌上,转身面对她。“不是黑暗,而是我们自己的命运,那将是辉煌的!我怎么能不为自己的父亲和君王报仇?我怎么能不去从大敌那卑鄙的手中夺回精灵宝钻,夺回我倾注了心血和才华的精灵宝钻?”
      他的激烈反应令奈丹妮尔心中一惊,因为她匆忙中险些忘了他对精灵宝钻的执着。“你以为我不了解你的痛苦吗?”她轻声问,“在这长夜里,我们都经历了那么多不幸!我曾见证你琢造精灵宝钻,我知道你在它们当中倾注了多少心血。然而它们的光,它们的光来自双圣树,而双圣树现在已经枯萎了,死去了。还有你的父亲——费雅纳罗啊,他也是我的父亲。我也和你一样悲伤,维拉和我们所有的族人也一样。但如果你这样离去,你只会带给他们更大的悲伤,不只是□□,还有灵魂。你要那样做吗,费雅纳罗?”
      “你怕的就是这些?失败和悲伤,还有他的力量?”
      “不,我怕的是更可怕的。”她直面他,感到自己也燃起了斗志,“我确实看到了苦难和失败,为此我十分悲伤。然而,我所预见的不仅是□□的痛苦。如果你带领他们出走,你会使旁人受苦,你会玷污、折磨你的灵魂,还有我们的灵魂。你真要那样做吗,费雅纳罗?他是你的大敌,是我们所有人的大敌,但你难道不记得他也曾伪装成朋友?他毒害的不仅仅是双圣树,还有我们,我们的族人和我们的亲人,是他让兄弟阋墙。如果不先医治我们心灵的创伤,我们就只会犯下更多罪孽,更深地陷入他的罗网!”
      “陷入罗网?”他引用她的措辞回敬,“那我的正当目的,你是不是一点也不在乎?诺多一族的英勇和尊严,你是不是一点也不在乎?”
      “诺多一族是英勇的,他们拥有无上的尊严。但充满了占有欲的疯狂心灵,不可能有正当的作为!”
      “你只提到罪孽、占有欲和疯狂。你不考虑我,也不考虑我们的族人。但我会给你讲讲我们的族人,我的族人。”费艾诺的嗓音提高了,凝聚起了新的力量,“我的族人英勇胜过阿尔达那些尊贵的大能者,因为他们面对大敌,没有呆坐沮丧,无所作为,而是奋起战斗。我的族人比那些所谓的崇高者更有尊严,因为他们生来便不是奴隶,而是君主。他们若爱,就会全心全意,毫无保留,而他们若恨,也是一样。对,他们是骄傲的,但那是正当的豪情,支持这份傲气的是他们的力量。中洲是他们生来就该拥有的地方,是他们的伟大命运所在,我会带他们去中洲!”
      他说着这些话时,显得无比高大、英俊,在昏暗中放射出他自己的光辉。但新的恐惧降临在奈丹妮尔心头。“不要那样说众位维拉!”她终于喊道,“你难道彻底忘掉了他们对我们的爱,和他们对我们的教导?你难道真的相信他们在奴役我们?”
      “维拉不在乎我们,不在乎我们是欢乐还是痛苦。你意识不到吗?他们把我们带来此地,留我们在此,这样我们就能尊崇他们,为他们效力。但这真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们难道不该自由行动,哪怕是在黑暗的域外之地?中洲固然笼罩着至深的暗影,维拉之地固然蒙福又充满光明,但与其在维拉之地为仆,不如在中洲为主!”
      他的话让她悲哀又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你为什么说起为主为仆?我们自己的亲族在此自由为主,我们的君王亦然。维拉怎么奴役我们了?发生在阿门洲的一切,都是自由欢欣的。而现在,在这黑暗的时刻,我们难道不是更加应该对维拉抱有信心?”
      “维拉是他的同类,一如已经放弃了阿尔达,把它交给代理人统治。我们只有我们自己,而那就够了。”
      奈丹妮尔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语调:“费雅纳罗,请你看看你的内心。为了这个无望的任务,你要走多远,能牺牲什么?想想我们的儿子!你难道连他们也要牺牲?”
      “他们是属于我的□□和心灵的儿子,”费艾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坚决又激烈,“他们将追随我。”
      “但他们也是我的儿子!”突然间,她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忍受了,“对,他们将追随你,诺多全族也将追随你,因为他们是英勇的。你会不会利用这一点,让他们由于你的骄傲和怒火而承受苦难?然而他们如果追随,不是仅仅出于他们的勇气,还是因为大敌的邪恶言语,正是那些言语在唆使你,唆使他们,让你们满怀骄傲和嫉妒,忘掉了大能者们的爱!你难道看不到吗?如果我们不看清他的真面目,如果我们不找出并净化他已经造成的创伤,依靠武力立下的功绩不可能有任何机会,只会增加我们的罪过和悲伤!我们必须在自己的心中战胜他!”
      她看到他背过身去,不由得一顿,但随即还是说了下去,换了柔和一些的语气:“费雅纳罗,我的丈夫,他伤害最深,加害最甚的就是你。如果我能弥补任何我因离去而给你造成的伤害,我会。如果你的目标是正义、正确的,我不会阻止你;即便那意味着必死无疑,我也会追随你,哪怕要进入空虚之境。但是,请相信我,这一次不是。这是通往黑暗的路。请看看你的本心,它也会这样告诉你。不要对维拉失去信心,不要对你的至亲至爱失去信心,更不要对自己失去信心。我的丈夫,你的灵魂那么明亮,令你盲目;你的灵魂那么伟大,理应得到更好。不要走……”
      当她恳求时,费艾诺仍然背对着她。她的声音哽咽了,她的呼吸就好像经历了长途奔跑,变得痛苦且不规则。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都待在原地,保持着沉默。当他终于转身面对她时,她吃了一惊,因为在他眼中,她看到了闪烁的泪光。
      “奈丹妮尔,”他唤着她的名字走上前来,他的声音饱含恳切,带着她已多年不曾听过的温柔,“奈丹妮尔,你想象不到你的话是如何打动了我。它们穿透了我的心。我知道现在不是求你原谅的好时机,但我爱你,我一直爱着你,即便在我们不睦的时候也是一样。我父亲的死让我明白了那一点。但我会去追击大敌,因为我一定得去。如果你相信我的灵魂燃烧得太猛烈,变成了疯狂,那么你难道不愿意跟我走,帮助我,安抚我吗?你难道不愿意跟我走,离开这里,到中洲做我的王后,统治我们那自由美丽的疆土?你会帮助我,帮我领导诺多走向辉煌,帮我变得更好,因为你就是伟大、善良的,你比他们更强。我知道你觉得这是疯狂,不是智慧,但你能不能信任我?我在那段放逐的岁月里也曾久久苦思,而我想得最多的就是你,你的温柔,你的爱,我过去竟然以为那些不值一提!我还记得,多年以前,在我那么恶劣对待你的时候,你说:‘有时,爱必须战胜智慧。’你难道没有亲口那样说过?”
      他诉说时,她一直盯着他那热切的面容。听到“爱”这个词,她不禁热泪盈眶,因为她为了这个词已经等了那么久。再一次,熊熊大火在她心中燃起,她真想说好,跟他去往世界的尽头,她一辈子从未如此想要那样说。她一动不动地立着,倾听自己怦怦的心跳。终于,她费了极大的气力回答,嗓音微弱颤抖,就像发自迢遥的远方:
      “有的时候,正确必须战胜爱。”
      他倒退一步,就好像她刚刚一掌掴在了他脸上。有一瞬间,他只是盯着她,受了伤害,含着悲伤。然后,就在他们相对而立的时候,就在她眼前,有什么变了,她似乎再也认不出他。他轻蔑地嗤笑了一声,转过身去。他拿起桌上的剑,插入剑鞘,把它挂在身侧,然后开始迈步向房门走去。
      奈丹妮尔迅速迈出一步,挡在了丈夫的去路上。又一次,她听见自己绝望地恳求,大喊,乞求,要他听她说,不要把疯狂付诸行动。但那为时已晚。费艾诺大步穿过房间,眼里一片空洞有,惟余一点未知的冷光,如同命运本身一样无情。最后,她站在门口,伸开双臂撑住了门框。
      直到这时,费艾诺才又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奈丹妮尔,”他的声音平静、不含感情,“让开。”
      “拜托,费雅纳罗,”她作了最后一次绝望的努力,她的嗓音在颤抖,“我爱你啊,所以请你听我说!别走!你不知道你——”
      “让开。”
      奈丹妮尔紧紧地抓住了门框。费艾诺以大得可怕的力量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狠狠推到了一边。她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大理石地上。
      她坐在地上,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他。她感觉他刚刚把她的存在撕成了两半,尽管她在片刻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她的丈夫站在门前,纹丝不动;可是,可是震惊和恐惧也浮现在他脸上,因为在他们的婚姻中,无论如何争执,他都不曾想象自己会对她动手。此时此刻,当泪水从她眼中滑落,有一些来自更幸福的过去的东西回到了她的爱人与丈夫身上。有那么短短的一刻,她以为他就要冲到她身边了。他几乎就要过来了。但那一刻过去了,淹没在卷土重来的疯狂中。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转过身,走出了门。门重重地关上,传来的声音令她为之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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