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ying in the sun》一直奔跑

2、第 2 章

　　漩涡也是个嘈杂烦乱的世界。这种小迪厅永远的乌烟瘴气，充满了满身江湖气和文盲气的男人，还有浓妆艳抹的女人。这些女人就像是一层诡丽的烟雾，笼罩了这个杂乱而低级的世界。她们的眼睛永远是陷在一团黑色的眼影中，头发永远是爆炸状腾起一朵蘑菇云。她们的裙子吊在屁股上，年龄永远是十八岁。
　　小思知道她们看似浓丽的妆扮都是出自劣质的化妆品，永远不能拿光线去照，否则就会看到一张面具。渔网状的丝袜有跳丝和脱线，超短裙上的水钻缺了几颗。她们抽着烟，亮晶晶的指甲在霓虹灯中闪光。小思认识她们中的几个，有客人的话她们也会尽量帮着小思开酒，她们都喜欢小思，没人的时候，她们蜷在沙发里，像一群懒散的猫。阿丽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她也是永远的十八岁，但是她实际上才十六。小思知道她没有身份证，用的是堂姐的身份证。而她的堂姐已经失踪好几年了。阿丽卸了妆之后看起来足有二十出头，眼睛下面已经出现了细纹，但是她的神情还有点稚气，嘴唇还是鲜红的，这让她在这个小迪厅里算个红人。她以前想让小思做她的男朋友，这群流莺都有同居人，相互称着老公老婆。最后她知道了崔文宇的存在，才死了心。她现在的“老公”是一个网吧的保安，胸前纹着一条龙，胳膊上有个“韧”字，后来小思告诉他，那个字写错了，他就很少再露出来。
　　小思在这里算是老员工了，来来去去也见了很多这样的事情。他从不会像一些毛头孩子那样，对阿丽说，你们为什么要做这个呢，其实你们还可以去做其他的，然后干干净净地嫁个人啊。有个来漩涡玩了几次的小白脸就是这样对阿丽说的。他走之后，那群女人笑得满地打滚，学着他说：“为什么呢?”“嫁个人！嫁个人！”小思也笑，笑得肚子疼。阿丽跟他说自己是山区人，但她一会儿是江西的，一会儿是湖南的，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编过的话，小思给她记着呢，常常提出来笑她。阿丽看着有一种天真，但是这天真却是用狡黠做底子的。
　　小思下班总在后半夜的两三点钟，这个时候，街道很安静，没有人走过，只有昏黄的路灯。小思看着斑驳的路面，昏黄的光晕照出密密的雨丝，总有一种错觉，感觉自己还是那个早起学的中学生，清早的街道没有人，只有起早做早点的铺子里冒出白汽。小思喜欢一家清真饭店的牛肉饼，煎的两面金黄，香气扑鼻。要是冬天，小思红肿的双手捧着滚热的牛肉饼，那种感觉简直是幸福。小思成绩不好，可是小思喜欢上学，在通往学校的路上走着，仿佛脚步也朝气起来了。现在疲惫的小思默默在路上走着，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那种充满弹性和希望的步子了。他软踏踏的一步一步往前迈，因为觉得冷而缩起双肩，看起来更加的可怜，像是被嚼完汁水之后吐出的甘蔗渣。这个比喻是阿丽说的，她识字很少，连看份报纸都看的半通不通的，可是她的想象力很丰富，常能说出很惊人的比喻。
　　住的是老城区的一条小巷，这种小巷很像小思成长的那条巷子，连院子和歪歪倒倒但又浓绿的树木也一样。这种巷子细长弯曲，地面石板磨损的厉害，常常有积水的泥坑。往上看是鳞次栉比的违章建筑的小棚子，旧木板搭的阁楼，和伸出半空的竹竿，晾衣服用的。偶尔有忘记收回的衣服在夜空中飘摇，如鬼魅。
　　小思发着抖，他忘记带伞，身上已经淋湿了。进了巷子之后，只有一盏路灯挂在巷口，越往里走越黑。走到门前，小思已经不记得自己踩过几个泥坑了，裤腿和鞋都湿透了。屋子里没有开灯，但是有微弱的蓝荧荧的光，崔文宇还在和电脑奋战。小思摸出钥匙，打开院门，院子里已经有了一层积水，仿佛一个水塘，芭蕉的大叶子拖在水里，像是垂死挣扎的一只大鸟。崔文宇好歹记得把衣服收回去了，只剩几根空空的晾衣绳在空中纵横，如黑夜的骨骼。
　　崔文宇听见他回来，但是并没有回头。小思把今天赚的钱放进床底下的一个很大的玻璃罐头瓶里。他们每天都把赚到的钱放进去，想买吃的用的，就直接从里面摸出来。他们俩从不去银行，因为赚到的钱会很快花出去，几乎没有积存。尤其是这一段时间，崔文宇刚刚从一个小公司里辞了职，因为他常常和办公室的头为了报销的事情吵架，崔文宇踹了那个肥胖的中年男人一脚，踹掉了自己的工作。这样玻璃瓶里的钱就少了有一半，他们交掉了一年的房租，所以暂时还不至于捉襟见肘，但是崔文宇似乎没有去工作的打算，他去了两次招聘会，除了白白花了车费和入场费，什么工作也没找到。崔文宇毕业于一个野鸡大学，他的学校有一个很气派的名字，但是没什么实质内容，开始说好是算本科，最后只发了大专的文凭。崔文宇以前经常提着学校法人代表的名字骂娘，后来就不骂了，他那个小公司做的也是坑蒙拐骗的生意，做久了就习惯了，实际上，这世界上谁不是在坑蒙拐骗呢？区别是做得好还是做得坏罢了。
　　小思一个人并不能赚多少钱，生意淡的时候，一晚上只有十几块，负担两个人生活就有点困难。崔文宇却很会凑合，有钱吃荤，没钱吃素，素的都吃不起，那就混白饭。门口卖盒饭的和他熟了，也会一块钱卖两盒白饭给他，还会慈悲地给他浇点菜汁。每当小思吃着这样的饭，总觉得自己很怪异，他们简直像下水道里的两只老鼠。小思没有把这种感觉告诉崔文宇，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和崔文宇就没话可说了。有时候想起说点什么，看是一看见崔文宇的那张脸，就什么话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