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ying in the sun》一直奔跑

1、第 1 章

　　又到了梅雨的天气，似乎一切都潮气斑斑，长出霉点儿来。
　　那双靴子黑色的绒布面上长出了几个绿色斑点。小思伸出手去抠，抠不掉。这靴子也没有穿几次，崔文宇说，穿上去像个人妖。
　　小思很忌讳人妖这两个字。他常常对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瘦小的影子说，你个人妖！镜子里小思的眼睛黑沉沉的，一股死气。
　　房子是一楼，有个小院子，里面长着一棵芭蕉树，巨大的绿油油的叶子将窗子堵的死死的，枯焦的死叶子还挂在树上，像是大块大块用过的擦屁股纸。门框上一层黑色的油腻，白石灰的墙壁上一串串的灰尘结成的穗子。上一任租房子的人在墙角下烧纸，烧出了很大一块火焰形状的黑色。
　　小思和崔文宇都不会做饭，崔文宇出去的时候就会带俩个盒饭，吃完的饭盒有时候几天都忘记扔，滋生出蟑螂来。崔文宇常常躺在床上，仰面看着屋顶黄色的水迹，说：“这他妈是人呆的地方吗！”他是北方人，他妈的这三个字犹如标点符号镶嵌在他的每句话里，熠熠生辉。小思躺在他的身边，也看着那如地图般洇开的水迹，沉默不响。小思的话越来越少，崔文宇有时候觉得他变成了一个人形的黑洞，什么东西到了那他儿都无声地湮灭，连一个响儿都没有。
　　他们躺在一张床上。被子和褥子在这个季节里潮唧唧的，一股人体的膻味在萦绕。如果仔细一点看，会看见被头发擦得油唧唧的枕套，还有床单上可疑的暗色斑痕和变黑的被头。小思面朝着黑乎乎的窗子，听着芭蕉叶上的雨点刷刷的响，一声一声，烦乱无比。崔文宇的手在他背上停着，那一块有点热，也有点烦，像是长出痱子来。
　　小思的手机响了，蓝色的屏幕猛地亮起，吓了一跳。小思接了，是阿三，找他去逛街。阿三在一个很大的理发店做洗头小弟，据他自己说他是店里的头牌，因为他长得很帅。阿三的确是很帅，眼睛大大的，个子很高，有漂亮的腹背肌肉，常常引得那些满脸脂粉的女人吃吃笑着去摸。小思以前也喜欢摸，但是后来就不摸了，两人太熟了，摸起来没意思。
　　阿三做了几年，还是洗头工，他一直想找个富婆可以供他吃穿外加买名牌。这个理想似乎已经实现了，因为他常常买一些看了就肉痛的东西，而且他租的房子也很贵，只是里面和小思那里一样乱。小思有一段时间试着勾引他，后来就放弃了，因为崔文宇说，小思要是再这样，他就杀了他。小思一点也不怕崔文宇，但是阿三怕。喜欢钱的人都怕死。但是后来崔文宇和阿三又冰释前嫌了，他们有时候一起打麻将，阿三经常免掉崔文宇的赌债，就冲这一点，阿三是个会讨人喜欢的人。
　　小思没有和阿三去逛街，在这样的天气里，他的每一根神经和血管都开始潮湿变软，变得抑郁和懒散，他常常趴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好像是落在那里的一块浮灰。崔文宇的烟抽的很凶，屋子里烟雾弥漫，辛辣的焦油气多少掩盖了一点原本若有若无的霉臭。
　　屋子角落有一台二手的电脑，开启的时候几乎会发出拖拉机一样的轰鸣。这是崔文宇的宝贝，他在一天里除了外出散步卖盒饭，其他的时间都长在电脑前的方凳上。屏幕的荧光照着他的脸和眼睛，有点扭曲。烟头和纸屑裹在蜘蛛网一样的电线和网线里，就像一个立体的大垃圾堆。
　　小思趴在凌乱的床上看着他的背影，居然有一点好笑。崔文宇趴在硕大的显示器后面，像是一个吃力的乌龟。他说他要写一部长篇小说，然后就如网上那些写手一样，一炮而红，名利双收。他写了无数个故事的开头，可是没有一个结局。这很奇怪，他的文思如同潮水，奔涌到一半，又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乱七八糟的滩涂。这和他在床上的表现一样，有头无尾。小思从开始的愤怒到后来的好笑，他常常在这种时候笑场，被崔文宇狠狠地扇过，然后下次还是这样。小思看着崔文宇弓腰塌背的背影，还有他头上翘起的一撮头发，无声地笑起来，笑得双肩乱抖。
　　傍晚的时候崔文宇带着小思去吃炒粉。这家排档是个贵州人开的，老板娘肥而白，开票的手指上带着沉重的金戒指，和她的人一样肥硕。小思喜欢吃他们家的鸡蛋炒粉，这也看得出崔文宇还是有心的，他们吃着味精浓重的炒粉，喝着啤酒，崔文宇的脸开始油腻腻的发红。吃完晚饭小思就要上工了，他在一家叫漩涡的迪厅做侍应，在冷场的时候也唱唱歌。小思瘦小，但是脸漂亮，一双眼睛媚得像猫。脸也像猫，一种暗淡到绝望的美丽。他的头发有点长，搭一点到眼睛上，他知道怎样让自己看起来更诱人。他的钱都是来自那些客人开的酒，小思知道怎样哄他们多开酒，开最贵的。店长张姐很喜欢他，她说，你这孩子知道分寸。分寸这两个字很重要，小思想，这就是在一根钢丝上跳舞，找到自己的平衡。找不到的，都会摔得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