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上的镜子》李庸和

14、森林的路

　　文生也不记得是怎么走到楼梯口的，他脑里都是那些诡异可怕的画面，路过楼梯口一个僻静的小铁房时，他似乎瞥见了某个眼熟的人，踟蹰片刻，他反回铁门前透过小窗口看了看。
　　一身肥膘的主管孤独坐在地上，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文生诧异地喊，“主管，真的是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对方慢慢回头，见到来人，没什么反应，只呆滞地说三个字，对不起。
　　铁门从外面才能打开，这个门闩设置奇怪，没有看错，门闩在外面。文生打开它，安安静静入门，“那都是多久的事了，我没放在心上，你不是去其他公司了吗，怎么在这儿？”
　　主管似乎没有听文生的话，他东倒西歪地爬起来，身体像是没了骨头一样，浑身前后摇摆幅度很大，双臂像波浪一样弯曲，甩来甩去。他有些神志不清，只不停给文生道歉，他那身肥肉就像行走的果冻。
　　文生不停地倒退、躲避，结结巴巴说:“呃...不用道歉，我真的没放心上。”
　　不管如何，主管只是追着文生道歉，他浑身的肉颤颤巍巍，软得快支撑不了身体，看起来很古怪。文生被追得不知所措，他忙出去关上了门，主管这才醒神哀求，“对不起，放我出去，对不起，放我出去，对不起...。”
　　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和电音差不多。
　　文生已被主管的模样吓到，他准备就这么走了，可是下了几步楼梯便踟蹰不前。因为胡桃夹子对他说，那家伙看起来被修理过一样。
　　他再次返回，看见了主管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就同情地问:“你犯了什么事吗？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主管终于态度正常说了一句话，“我咬了你，所以被关起来了。”
　　“为什么咬了我，你就被关起来？”
　　主管也回答不了，他似乎很苦恼。
　　文生思虑后说:“你答应我，不能像刚才那样动静很大的吓人，我就带你走。”
　　“好，谢谢，谢谢，谢谢...。”主管现在好像很喜欢重复说话。
　　他们小心出去，因为黑影士兵突然多了一些，不得已找了个地方藏身，他们的位置视角上好，不仅能看清黑影士兵们在做什么，也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从黑塔里陆陆续续押出来的强.奸犯、连环杀人犯、犯重罪的，都被赶上了一辆黑大车，黑影领头念了名单清点之后，颔首说，送去张叔家。
　　犯罪轻一些的，送去了梅姐家。
　　黑影领头划着名单又念，抄袭者汤覃、邬小澜、兆呐、林小奻......送到乔治那里，别忘了给备份名单。
　　出轨的男人和女人，送去寡妇家。
　　残疾的孩子、人流后的血孩子、被抛弃的孩子...送到黑爷爷那里。
　　......
　　钦点结束，手脚冰凉的文生才回过神，他冷汗阵阵，不禁弯腰呕吐，吐到四肢无力。胡桃夹子安慰他说，也许你没吃到人肉，不如回去查看一下。主管默默无闻给他拍背，他想说什么，张嘴却又说不了话，只能选择摇头。
　　等离远了黑塔，文生才得以喘息，虽然他从未做过坏事，可是看到血腥的一幕幕，胃经不住大脑的消息传递，遏制不了腾腾翻涌。
　　沿着泥泞小路直走，路过一大片黑压压的墓地，文生看了好几眼，这个墓地隔一会儿就会多出几个新的墓碑。
　　主管屁颠屁颠地摇晃着，紧紧跟在文生后面，他看起来有几分孩子气，会低声说，没了骨头的我，好难受。
　　闻言，文生和胡桃夹子都朝他看去，玩具和人异口同声道:“你在说什么？”
　　“没了骨头的我，好难受。”不管后来问几遍，主管都如此重复。
　　于是文生换了问题说:“好吧，你的骨头呢？谁又把你关在铁塔里？是那些黑影子吗？”
　　“长者，镇上的...。”话说到一半，主管的嘴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古怪黏住了，他的桃心红唇黏兮兮的，张不开。
　　“你为什么说不了话？”
　　胡桃夹子终于能解答上了，“他的嘴巴上被施了魔法。”
　　等回去了，找小庸，她一定有办法。文生一面想一面走得更快了。
　　雾气腾腾的树林东边传来嘈杂喧哗，顿时就引起了文生和胡桃夹子的注意。
　　去看看吗？文生问。
　　胡桃夹子答，看。
　　主管呼吸浓重，噗嗤噗嗤的，他总是一副茫然态，唯一不茫然的就是跟着文生。
　　森林那处，正在举办热闹的马戏团表演，几个人面兽身的家伙挥着长鞭，手喂饲料，训练着一群可怜兮兮的人进行表演。兽人虐打那些人类，鞭策他们来回跳火圈、保持平衡踩钢丝、在圆球上面走来走去、骑一只轮子的车......
　　总有几个人表演失败，就会被兽人打得哭天喊地，滚来滚去，人类痛得只剩卑微求饶，有的人还向兽人磕头，有的人趁机偷跑......逃跑的人无一例外都被兽人和动物们抓了回去，下场则是皮肉炸开，几头直立的黑熊拴住他们的脖子，把他们拉扯到狭窄的铁笼子里关禁闭。
　　笼子实在太窄了，人关在里面都直不起身来，只能难受地蜷缩着，像一只不幸的小动物。
　　对于那些表演成功的人类，兽人不忘奖励饲料，看表演的动物观众也不吝啬鼓掌和欢呼。

　　最瞩目的兽人有几分眼熟，他的橘黄衣服文生好像在哪里见过，随着其余几个兽人转正脸，他猛然认出这些人面兽身的怪物是常去杂货铺的异乡人！
　　一个歇息下来的兽人撕下人.皮面具，瞬间恢复成原身，变成了一只大尾巴低垂的野狼......
　　“惹不得，惹不得。”胡桃夹子屏声敛气地说。
　　主管点点头，脖子软得过分。
　　文生蹑手蹑脚地转身走人，突然蹿出一只粗糙皮厚的蜜獾，叼走了文生肩上的胡桃夹子，它低着宽阔的脑袋，小黑眼睛目露仇视，死死咬住胡桃夹子甩来甩去地摔。
　　真是倒霉！竟然遇到了来的路上结仇的那只野物——蜜獾。蜜獾是个爱记仇的小动物，咬住东西就不会放，很固执。胡桃夹子当时也是把它摔到树上撞晕了，才摆脱了它，哪知此刻又给遇上了。
　　胡桃夹子变大不过几秒又缩成了玩具模样，先前变了三次身，魔法已经用尽了。
　　文生捡起一根粗壮的树枝打蜜獾，主管也有样学样，蜜獾还是不松嘴，恶狠狠地咬胡桃夹子，胡桃夹子坚强提醒文生，“上将！快跑！不用管我！你已经被包围了！”
　　文生僵硬抬头，主管也迷糊抬头，四周已经围满了歪头的动物和神情不明的兽人，他从未近距离和野兽们对视过，一时都忘了拯救胡桃夹子，呆愣和它们对视。
　　它们也愣愣地，好奇地看他，只有那橘衣兽人开口说话了，声音很沉厚，“阿星，住口，别咬了，来者是客。”
　　蜜獾仍旧咬着胡桃夹子，倔强不肯。橘衣兽人蹲下去摸摸蜜獾的脑袋，说着劝话，从它嘴里救下了胡桃夹子。
　　不幸的是，胡桃夹子右腿断了，不幸中的万幸是，它的腿还能镶嵌回去，只是没有原来结实。
　　在那些虎视眈眈的视线下，文生谦顺地向橘衣兽人鞠躬道谢，“多谢，我和朋友途径此地，打扰了你们，真是抱歉，我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不如留下，看一场马戏团？”兽人发出邀请，几只动物就挡住了文生的去路，他只好强颜欢笑地应下，“真是太感动了，能和兽中龙凤相识。”
　　橘衣兽人果然是领头，原身是老虎，有个叫山霸的人名。它和文生并排而走，和气礼貌交谈，身后跟了一群壮观的野兽。
　　文生想知道的事，山霸都先谈笑风生地吐露了，“你好，我在杂货铺见过你很多次，方小姐的客人也算是我的客人，你不用感到害怕，我们对待的那些人都是曾经奴役过我们的坏家伙，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我也是修炼了很长时间才成人形的，我们一旦离开森冷就会失去力量，所以难免会被坏人抓去虐待，有动物逃回来以后，我们就想对策把人类骗过来，救回别的动物。”
　　“原来是这样，那他们活该。”一路交谈着已到马戏团坐位上，文生摩挲膝盖骨，坐如针毡。
　　山霸打了一个响指，人类的滑稽表演再次开始，文生很是觉得怪，胡桃夹子和主管倒不觉得，他们坐在文生身边看得津津有味。
　　山霸热情好客，还吩咐小动物拿来酒水和花生，它似乎很喜欢和人类交流，文生趁此打听了一下大黑塔，山霸说那是个神圣的好地方，正因为有黑塔监狱的存在，近年来犯罪案急剧下降，烂杀动物扒毛的也越来越少。
　　但是它却说不上来，谁是黑塔监狱的管理者。
　　文生不知道山霸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好像对黑塔监狱讳莫如深。
　　他们举杯互碰喝酒，连胡桃夹子也兴致勃勃地碰杯，往常最热爱喝酒的主管却一口也不碰。文生关心道:“你怎么不喝？”
　　他一下发起了脾气，打翻了酒杯，闷闷说:“喝醉了会咬人，酒是坏东西。”
　　文生重新替他倒了一杯酒，笑了笑，“坏的不是酒，而是自制力，你现在喝一小杯就好了。”
　　主管开心的样子令文生叹气，他不知道主管经历了什么，变成了这副痴痴傻傻的孩子样。
　　酒喝得兴起，只是台下马戏团中央的人类向文生求救，他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了，稍有的恻隐之心不过因为他们是同类，但是这些同类在过去做某些残忍之事的时候，并不能把他们算作同类，很多时候他们连赤诚单纯的小动物也比不上。
　　酒过三巡，文生同山霸和动物们道谢一番，才携着主管和胡桃夹子离去。他以为他能把主管带回去，世事难料，喝了点酒，主管有些兴奋和欢快，常常冲在路途前面，得意洋洋地等待文生。
　　最后一次，主管冲进去了沼泽地里，也算是给文生探了路，他本有救，挣扎得太厉害越陷越深了，文生和小小的胡桃夹子无能为力，捡了长树枝使尽拉他，奈何他太胖，陷得深又沉重，已叫人束手无策。

　　主管脑袋陷进泥土前的最后一番话是，小甜心，希望你不会因为我的灵魂喜欢你，而鄙夷我、嘲笑我，但是你可以反感我，讨厌我和恶心我。
　　你有权利知道这个世界是...每当说道重要话题，主管的嘴巴就会被黏住。
　　再见，看到你就让我欢喜的小甜心。

　　胡桃夹子咬着手指说，真是个可怜的小东西。
　　文生自责地蹲在地上，摇头说，他不是小东西，他已经是个大人。
　　胡桃夹子叹息，可怜的小东西就这么陷进了沼泽里。
　　生活常常就像一个沼泽地，不要瞎动让自己越陷越深，要淡然一点，去想最好而又不伤害到自己的方法解决问题。文生缓缓站起，坚定地直视前方。

　　越过这条泥巴路就能回小镇上了，他绕了一条安全的远路，正和胡桃夹子丧气地念着主管，忽见前路有个很老的小不点。
　　他们这才遇见嘿咻嘿咻很累跳来的老爷爷，它气喘喘地咳嗽着，兴奋吆喝道，嘿！我跟你们一起去探险，别丢下我，我终于找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