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不如种花》一梦生泽

1、第一章、少年

　　夜沉如水，风冷如刀。厚重的黑暗铺满整个天空，压在头上令人喘不过气来。夜风沉甸甸地按着树梢顶肆无忌惮的碾压过去，几乎落光了叶子的枝杈发出彼此摩擦的咔嚓声响，遮掩了山林里凌乱的脚步声。远处的山峦在靛青色的夜幕中露出模糊的轮廓，被夜光投射下的影子里隐约可见一个不大的城镇。
　　朱墨白憋着一口气躲躲藏藏了一个晚上，终于将自己的气息消抹得差不多，但人也已经到了极限。漆黑的夜色阻挡不了他的目力，只不过那结果即便看得清晰也带来不了什么帮助。
　　距离太远了。
　　手指在袖中用力捏了一下，指端下凹凸的花纹让他确定那要紧的事物还在自己手里，只不过始终无法真正捏碎它。毕竟这一指按下去，是生是死，便不再由自己决定了。
　　他扶着树略调整了一下呼吸又试着调动自己的真元，却依旧毫无动静。一身修为，此刻只怕剩不下一成，即便是真的寻到了地方，怕也是完成不了师尊交代的任务了。
　　犹豫了一下，他终究是决定先联系同门。即便是连同门都未必可信，但也好过他悄无声息得消失在这偏远的小镇，连带着给师尊的消息都传递不出去。
　　在他正要捏碎那袖中的玉佩的时候，却听头顶一声脆响，一根碗口粗的枯枝因熬不住那北风的摧残，在摇摇欲坠了一个晚上后，终于断了下来，恰好砸在朱墨白的头上。
　　恍惚中他仿佛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要细听却又分不出什么声响，不多时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朱墨白猛地一下坐起身，茫然得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
　　这是个寻常的屋子，一眼看得到底。前后不过三丈，左右略长一些，四五丈的宽度被一个破旧的桌子隔成两半。自己这一边略小些，除了自己身下这张床便只有一臂之隔的地方摆着个架子，上头搁着个铜盆，旁边挂着一些浆洗过的白布。床脚丢着一个竹篓子，里头乱七八糟塞了些衣物的模样，看起来似乎还没人整理过。床头被人摆了个方凳，凳面上残存着一些水迹，看来是摆放东西的。
　　隔着桌子那一边倒是塞得满满当当，沿墙一溜的竹筐竹扁箩，里头晒着许多草木枝叶，那味道应当是各类草药了。门口也丢着许多木架子和桩子，似乎也是晒药材的。对着门的墙边摆着数个药柜，上上下下百余个抽屉，每个上面都用蝇头小楷写着名字。朱墨白扫了一眼，果然都是药材的名称。
　　倒是那桌子上空空如也，却看着一尘不染，也不知道是把东西都挪开了还是收拾干净了。联想到床脚那乱糟糟的衣篓子，朱墨白觉得前者的概率更大些。
　　他打量着周围，想到失去意识前看到的那城镇，心道大约是被上山采药的药农给捡了回去。
　　也不知道该说自己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朱墨白手指蜷在袖中，发现那玉符还在，心中略一安定，正想试着调动真元，却听门口传来一声清亮的声音：
　　“我要是你啊，就乖乖躺着了。”
　　朱墨白抬眸看向门口，背着光走进来一个半大的少年。大约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头发随意扎在脑后，门外的日光在他身上渡了一层柔软的浅白，衬着稚嫩的脸庞，转过头来的那一瞬间，撞入眼帘的便是一双黑亮的眸子。
　　朱墨白一时间便忘了说话，愣愣得看着他走进屋子，放下手里抱着的一大堆东西，又将几个挡路的竹筐挪了位置，从一旁的扁箩中抹了根白萝卜似得东西，啃了几口，才看过来，对着朱墨白道：“不躺下吗？”
　　“不……”
　　才一开口，朱墨白的声音便生生噎住了。空气重若千钧从他喉口坠下去，狠狠砸在胸口，难以言喻的钝痛让他难以维持坐着的姿势，半蜷着倒了下去。
　　“诶诶诶！”
　　那少年急忙跑了过来，将他整个人放平了，又不知往他嘴里塞了什么。朱墨白只尝到一道微苦的气息顺着他的喉咙便落了下去。
　　“所以说让你躺着嘛。”
　　那少年将手中的萝卜叼在嘴里，一边帮朱墨白按着胸口大穴，一边口齿不清道：“你受伤这么重还没到能动的时候呢。”
　　大约有一盏茶的时间，朱墨白才觉得胸口那仿佛挖空一般的痛感淡了下去，缓过气来，看向那还站在床边的少年，道了声谢，又问：“小孩，你家大人呢？”
　　“嗯？”
　　少年略有不解得看向他，眸子转了转，忽而笑了。他拿下嘴里咬着的白萝卜，指着自己鼻子道：“是我，救了你。”
　　朱墨白有一瞬间愣神了，他认真看了看面前的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稚嫩的脸庞刚刚长开些，五官清俊，一双眼睛倒是尤其灵动，但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莫要看了，”那少年又咬了口白萝卜，对着朱墨白咧嘴一笑：“看不出什么花样来的。”
　　大抵上只要说是自己施救的，旁人会怎么想，他也心中有数，只不过能把表情这么直接写在面孔上的大人也确实不多见了。
　　“你的名字？”
　　朱墨白回过神来，想了想问道。
　　“江陆。”
　　少年，或者应该说江陆应了句，然后认真解释道：“江山的江，陆洲的陆。”
　　“好名字。”
　　朱墨白点点头，由衷得说了句，却不想一抬头，那少年正目不转睛瞧着自己。
　　他面上露出不解的神色，隔了会儿才问：“怎么？”
　　“你的呢？”
　　见朱墨白还没反应过来，江陆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道：“我说了名字了，你的呢？”
　　“……”躺在床上的朱墨白着实无语了片刻，隔了会儿才应道：“朱墨白。”
　　随即又学着江陆方才的模样，解释道：“朱红的朱，墨色的墨……”
　　“白色的白？”
　　江陆截下他的话，忍不住笑起来：“你这名字好有趣，都是颜色。”
　　朱墨白被他说得一愣，又没接上话。
　　也不怪他这般生硬的表现，毕竟在宗门内任谁见到他都要恭恭敬敬的行礼再叫上一声“师兄”或者“师叔”的。莫说这般认真介绍自己的名字，即便是与外宗的人见面，对方也不用他开口便晓得了他的身份。
　　如今这场景，对他来说才是新鲜的。
　　“说起来，你伤的好重。”
　　江陆走进了些，在他面上仔细瞧了瞧，又要伸手去把脉。朱墨白下意识一缩手，却见那少年的三根手指稳稳地落在他的脉门上，那位置是分毫不差。
　　朱墨白心中一惊，下意识要做出反应抗拒，却无法调动身上半分真元，只能眼睁睁看着江陆细细给他搭了脉，故作老成得点点头，一本正经道：“你现在也不过是好了个外伤，里头的那些暗伤还要一阵子呢。”
　　这话乃是意料之中，朱墨白摇了摇头道：“有劳小兄弟费心了，这身上的暗伤……一时半刻，治不好的。”
　　他本想说身上的伤势对方治不好，但又怕伤了这不大的少年的心思，便临时改了口。
　　江陆看了他一眼，嘴角似笑非笑，虽说已经看明白了朱墨白的意思，但也没揭穿他。反倒是扯过床边的凳子，盘腿坐在上面，捧着那根白萝卜，一边啃一边跟他说：“你吧，身上这点外伤不算什么，但是呢，这身体内部嘛，先是中了毒，然后又被人打在了心脉上，也不知道你什么运气……”
　　说到这里，江陆忽而住了口，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又将朱墨白打量了一番，才问：“你是修士？”
　　朱墨白先前听他说话，本就极为惊讶，此刻又被他这般问，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点了点头。
　　“果然。”
　　江陆微微颔首，面上笑容就淡去了不少，偏头想了想，才道：“难怪还能活下来，你先前修为应当不错吧？”
　　他虽说年纪小，又处在偏远的小城，但修士的事情还是听说过的，只不过，他只晓得修士能上天入地还能长生不老，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也没个确实的概念，如今看到朱墨白这模样，才算有了点眉目，故而在他看来，朱墨白应当是修为不错的。
　　只不过，真正来说，从来都被称为天才的朱墨白，修为又何止是不错而已？
　　然则，再高的修为抵不过被人算计，若非老天还给他留了一线生机，只怕现在早就身死道消了。
　　江陆见朱墨白不说话，面上却青青白白轮过了好多颜色，心中暗自猜测估计这人是碰到大事情了，便也不再追问，反倒是托着个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本就年纪小，身子骨还没长开，面上依旧是存着稚气的，此刻没个正型的盘坐在板凳上，斜着个脑袋眼珠子转个不停，看起来不仅不惹人讨厌，反倒透出几分古灵精怪的模样，和他那刻意表现出来的持稳不太相似，倒是有些本性使然的模样。
　　朱墨白本不喜欢这般随性的人，但偏偏见他这样到也生不出什么恶感来。以他往日的性格来看，这倒未必是出自救命之恩，更像是这少年身上的气息过于干净，即便模样上有些失礼，却也让人无法讨厌。
　　他还在这边一边看着那少年，一边盘算着接下去该如何解决麻烦，却听江陆问道：“我大概能治好你，你要不要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