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胆》卜做人了

8、第 8 章

　　水波摇曳，血雾晕染……
　　裴樾悚然惊醒。
　　车停在湖边，湖水拍岸，虫声蛙鸣不绝于耳。他动了动酸痛的脖子，余光瞥见曾九重站在外面，指间明明灭灭，侧着脸，仿佛在打量那片湖。
　　“醒了？”
　　“我睡了很久。”
　　曾九重扔掉烟头，用脚碾压。他不笑的时候样子十分严肃，裴樾顿觉压抑。不过曾九重很快就笑了起来，“我刚才有点……”
　　裴樾懵懂地点点头。
　　“不是什么好习惯，我基本不吸烟。随手摸到了。”曾九重发动车子，顺便看了眼手机。裴樾道，“女朋友？”
　　“嗯，她问我回家了没。”
　　“她在家等你啊？”
　　“没有。”曾九重有些歉然，“我身上有烟味儿，你别介意。”
　　裴樾说，“没关系，其实我偶尔也来一根。”
　　曾九重露出想不到的意外表情，裴樾笑道，“大学里，别人吸烟，我就跟着学……”忽然止住，片刻后低声道，“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习惯。”
　　“是啊，挺没劲的。”
　　曾九重摇下车窗，风沿着狭窄的缝隙涌入，饱含水汽。“我送你回去，还是上次那个地方么？”
　　“对，我搬出来了。年纪大了，再跟父母住，不合适。”
　　“会吵架？不会吧。”
　　“当然会了。”
　　裴樾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知道曾九重父亲早已牺牲，母亲又是那样的女人。“你那条狗……这么晚了，怎么办？”
　　“你说小鹅？它很乖，会等着我回家。”
　　“你为什么给一条狗取名小鹅？”
　　曾九重将车开上大路，深夜，路灯立在两侧，投下黄色的光晕，明亮地令人眩晕。夜晚掩盖住了城市制造出的大部分喧嚣，行道木挂着彩灯，无精打采地闪烁，像个异世界。“小鹅……你见过鹅吗？真正的鹅。”
　　裴樾想了想，“电视里见过。”
　　“我小时候，爸爸当兵，一年到头不在家。我妈妈喜欢打麻将，也很少在家里。奶奶照顾我，她年纪大了，眼睛都花了，还很勤劳地干农活。我有次跟她去下地，日头毒辣，我晒晕了。从此奶奶不让我跟她去田里，我说在家没意思，她就让我守着祖先的牌位，又养了一只大白鹅陪我。”
　　一场雨过后，曾九重试探地走出堂屋，被房檐滴落的雨水砸个正着。那水滴足有拇指大，砸到房檐下的石板上，日久天长，形成一个个坑洼。白鹅摇摇摆摆地走过来，神气活现地昂着脖子，冲年幼的曾九重拍打翅膀。
　　“鹅战斗力很强，还聪明，认得家里人。它认识奶奶，认识我，我放学回家，鹅就在门口等我。奶奶摘了菜叶喂它，它就非常满足。那会儿我快乐极了。”
　　裴樾静静地听着，在十字路口，曾九重停下车，继续说道，“后来我爸爸回来了，要接走我。我不想离开奶奶和白鹅，可妈妈说，城里好，傻子才喜欢住在村里。走的那天，奶奶去村头送我，白鹅跟在她身边，仰起脖子，像个骄傲的将军。它可能以为我跟平常一样，只是去上学，下午就回来了。”
　　“后来……奶奶去世了，那只鹅不知道是老死了，还是被宰了。”曾九重挠挠头，“不好意思，我废话好多。我就是想说，鹅会看家，我捡了小狗，也希望它学会看家，所以管它叫小鹅。其实小鹅听不懂名字，你说‘小鹅过来’，它高高兴兴地摇着尾巴扑过来；你喊它‘旺财’，它还是拼命摇尾巴。也不挑食，有点肉吃就开心。”
　　裴樾道，“狗有时比人强，忠诚。”
　　曾九重说，“是啊。你要不要也养条狗？”
　　裴樾眯起眼睛，“不了吧，现在人还养不活呢。”摆弄着安全带，“这么晚了，你明天还得上班吧？我太麻烦你了。说好了请你吃饭呢……”
　　“你请我吃饭，我已经……”曾九重找不出合适的客套话，他恼恨自己笨口拙舌，“你肯理我，我就——”
　　裴樾轻轻叹了口气，“你觉得今天那些菜好吃吗？说老实话。”
　　曾九重咂摸一番，“老实说，我觉得……不划算。”
　　“不划算还是不好吃？”
　　“不好吃。”
　　裴樾扑哧笑出声，“我也这么觉得。”

　　裴樾的邀约像一场梦。曾九重回到他的生活里，按部就班地上班，值班，有时间去做兼职。这个年头，虽然买房困难，好歹只要肯出力气，总归饿不死。他主动请林晓悦吃了次烤肉，女孩子感动得眼泪汪汪。
　　他是想经营好这段关系的，林晓悦爱他，他心存感激。把烤肉夹到她的碟子里，林晓悦忽然说，“你那个高中同学，我觉得有点怪。”
　　曾九重已经差不多半个月没有裴樾的任何消息了，心头突地一跳，“哦，他啊，他以前就那样，不是怪，就是……跟咱们不太一样。”
　　林晓悦很为“咱们”感到愉快，她的快乐非常简单，“是嘛，我就是觉得他阴阳怪气。”窥着男朋友的脸色，改口道，“是我的问题吧，他其实蛮好的，长得也帅，当然没老公你帅啦。”
　　曾九重苦笑道，“多谢夸奖。”
　　“你就是很帅，我朋友都说我运气好，才碰到你。”林晓悦脸上散发出由内向外的幸福，“你猜我怎么说？”
　　“嗯？”
　　“我说，是呀，我就是命好，才买到了你这张大彩票。”
　　女孩的笑容让曾九重跟着露出微笑，但他的心上却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晚上，他送林晓悦回家。在单元口，林晓悦踮起脚，努力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曾九重开车去了湖边，靠着车，迎着湿热的风吸烟，一根接一根。然后他用手背抿了下脸颊，掏出手机，哆哆嗦嗦地找到那个名字。
　　“最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