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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谢沦做主撵走了苟儿,谢沉前来求情,道,“文澜,那苟儿就是嘴上不检点了些,手脚很是麻利。”
      谢渊摇摇头,温言道,“吾弟自有他的道理。”
      谢沉苦求数番,谢渊只微笑摇头,再不发一语。谢沉无奈,只得离去。
      不仅苟儿,谢沦将府中上上下下的使役清点一番,打发了几名偷懒的闲汉。“如今家里头就一个婢女,就是那个跛子,叫阿华的。我问了,她是守门的谢六的远亲,论起来还是咱家的亲戚。”谢沦笑嘻嘻道,“谢六说她是个可怜人,自幼没了父母,很是命苦。去年逃难来了建康,在清凉山那边的尼姑庵里帮工。原本是想落发出家的,但庵里的姑子见她太年轻,怕她心思不定,说什么也不肯收。她走投无路,便下山来,可巧碰到了谢六。于是就引荐到咱家来做工。”
      谢渊道,“确实可怜。”
      谢沦道,“兄长,我琢磨着,还是先别签了死契。陈玄昏聩,以至天下不宁,万民流离失所。我不太愿趁火打劫。”
      谢渊赞道,“吾弟宅心仁厚。”
      谢沦笑道,“兄长谬赞。对了,咱还得雇几个使唤的女仆。光那阿华一人不够。洗衣缝补诸事,好像很是繁琐。”
      谢渊道,“好。”又道,“给那阿华添些月钱,她一个孤女,总得有点余钱傍身。”

      这一日夜间下起了小雪。谢渊轮值,立在廊中,雪花轻飞,寒星般扑在面上。
      他吁了口气,江南湿冷,但可以忍耐。但北境则是另一种光景:九月中,北风裹挟暴雪汹汹而来,阴山犹如巨龙,在铺天盖地的冰晶中忽明忽暗。谢沦那时打熬不住,发起高热,蜷在谢渊怀中半睁着眼睛,他说,“哥哥,我想吃糕。”
      谢渊也才十二岁,破衣烂絮,手脚冻得红肿,微微一动,痛痒不堪。他咬牙抱着弟弟,躲到一匹老马后面。谢沦喃喃道,“哥哥……”
      “就快好了。”谢渊安抚道,但他知道根本不会有“好”的那一日。他们的父亲谢赟被斩首示众,母亲自缢而亡,族中成年男子皆当街处死。他们兄弟当时只有八岁,幸而逃得一命,被发配到了河西。因为年小体弱,又有父亲谢赟的声明在,都尉只让他俩做些牧牛放马之类的活计。苦苦熬了几年,这一年格外寒冷,早早便飘起了雪花。那都尉得罪了凉州太守,被打了五十军棍,救治不及,一病不起,没过几日便死了。新来的都尉姓齐,生的矮小细瘦,面黄无须,虽然脸上平日总挂着笑,待犯人却极为心狠手毒,尤其视谢渊兄弟为眼中钉。谢渊小心谨慎,尽力不让他寻到错处。谢沦性子活泼,好奇心重,放马稍有疏忽便被捉住责打。前日这齐都尉命谢渊兄弟去修缮这处马厩。马厩年久失修,几匹老马病马在其间奄奄一息。谢渊哪里爬的上屋顶,于是被都尉打了几棍,衣裳叫棍上的棘刺扯得破破烂烂。谢沦挨打更重,胸口被踹了重重两脚,当时便趴在地上起不来。齐都尉不许他们回去,只能住在马厩中。
      谢沦含含混混□□,“哥哥,我饿了。”
      “就好了,”谢渊亦是饥肠辘辘,抓了把雪放在谢沦唇边,“给你。”
      谢沦舔了舔,面露笑容,“好甜……”
      谢渊道,“是你喜欢的饴糖。”
      “哥哥,”谢沦努力扬起小小的头颅,恳求道,“你给我讲个故事罢,我想听故事。”
      谢渊已觉不出寒冷,“好,讲故事。从前有个孩子,叫闵子骞。他的母亲去世了,父亲娶了后母。后母生了自己的儿子,她对自己的儿子好,待闵子骞却是另一番样子。冬天到了……”
      谢沦喃喃,“哥哥,好热啊,你生了火么?”
      谢渊曾听河西的牧人讲起,大凡人冻死之前,不会感到冷,却会觉得越来越热,仿佛烤火一般。眼下谢沦已经出现了幻觉,他的手脚也渐渐生出灼热之感。他们就要死了,去地下见父母双亲。如此一想,谢渊倒大感欣慰,强打精神继续讲道,“后母给自己的儿子做了棉衣,给闵子骞的衣服里絮的则是芦花——”
      “我想回家,”谢沦听到“芦花”二字,眼睛倏然睁开,“我想去看西池的芦花,哥哥,你还记得么,秋天的时候,咱们去西池划船,那里有大片的芦花,白茫茫的……”
      “我们很快便要回家了。”谢渊道,眼泪淌了下来,谢沦狂躁地挣动,“我看到父亲了,还有母亲,他们来接咱们了——”
      寒风呼啸,谢渊抱着弟弟,雪花静静地落在发间,面上,高高隆起的手背之上……他隐约听到马蹄的的,似乎有人惊恐地大叫,“快逃,凉人来啦!”
      ……
      “大谢,发什么呆呢?”
      谢渊回过神来,急忙下跪,“陛下。”
      “起来。”宇文彻身披大氅,虽然已过三更,仍是神采奕奕,“最近才回来,之前的事情堆得山一样。”说着伸了伸腰背。他是凉人,身高体长,头发卷曲,双眼瞳色极浅。谢渊道,“陛下要安寝了么?”宇文彻笑道,“还不行,朕就出来瞧瞧这雪。”忽然垂下眼睛,目光扫过谢渊执戟的右手,“今年没生冻疮罢?”
      谢渊道,“承蒙陛下牵挂,臣不胜感激。”
      “行了,你们呀,说起这些套话,一个胜似一个。咱们出身行伍,就别文绉绉地拽词儿了。”宇文彻挥挥手,“土浑比河西更冷,朕都有些熬不住。你这冻疮两三年没犯过了,今年小心些。”又道,“太医院做了药油,明日去领几瓶,你和小谢都记得擦。”
      谢渊道,“臣谢过陛下。”又低声道,“臣兄弟二人的命是陛下救的,对陛下的感恩发自肺腑,绝不是套话。”
      宇文彻笑道,“知道了。”

      翌日清晨,轮值接替之后,谢渊依宇文彻吩咐去了太医院,取了四瓶药油。他骑马回府,才进门,就见到两张生面孔立在门外,一见他下马便上前殷勤。谢渊想,这估摸是谢沦新选的小厮,便没作声。院中树下,那个叫阿华的女婢正在清扫庭院,弯着腰,看着很是辛苦。
      谢渊道,“阿沉在哪?”
      小厮很是机灵,答应着去找了谢沉来。谢渊道,“让那阿华别在院中了,到后宅缝补衣裳即可。”
      谢沉道,“人手不够,再者,扫洒也是她分内的。”
      “她跛了脚,原就不该做这个。我叫她来是做针线,不是扫洒。”谢渊想了想,道,“人手不够,我同文汜讲。”
      陈安之见谢渊回来,不愿让他见到自己这般落魄模样,便一直垂着脸儿,站在树下,局促地绞着衣带。听到谢渊怜她跛足,让她去做轻省的活计,心下泛起一丝暖意。但想到自己如今非但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更瘸了腿,沦落到做女婢的地步,那丝暖意便如同被冷风吹过,霎时无影无踪。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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