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珍巷》卜做人了

5、第 5 章

　　雷贺所谓“好吃的”就是娘娘面馆，本地不讲究吃不讲究穿，最近几年外来人口大量涌入才稍微扭转一二，但绝大多数老居民还是那副样子：吃得饱就成，冬天谁不穿羽绒服戴帽子谁傻蛋。
　　“昨天吃过了。”江好好噘嘴，“辣。”
　　“这个辣椒油很特别，我跟你说，这个辣椒是用花生米炒的，所以特别香——你知道啥是花生米不？”雷贺端来两碗面、一碟猪肘肉、一碟芥末金针，又买了瓶可乐，拧开盖儿推给不情愿的小女孩，“真的好吃，我从小就爱吃。”
　　“爸爸带我来吃过了。”江好好自己挑了跟面条，认命地叹口气。她这样子把雷贺逗笑了，“你还会叹气！”
　　“你不会呀？”说着翻个白眼，然后失落地说，“爸爸不来接我。”
　　“你等会儿，他一会儿就回来了，这个点儿估计堵车。”雷贺呼噜呼噜吃面，非常热情地招呼江好好吃金针菇和肉。江好好颤颤巍巍地加了根黄瓜丝放进嘴里。立刻被呛得直淌鼻涕，雷贺见她泪花闪烁，赶紧安慰，“哎哎别哭，就这个味儿！”
　　也许迫于爸爸不在身边的压力，江好好自食其力地吃了小半碗面和几片猪肉，金针菇是半根也没敢再尝试，全进了熊二叔叔的肚子。这边刚吃完，江童的电话打了过来，非常紧张，“你们在哪？”
　　“我带她吃了面，你别急。”雷贺笑呵呵地打个饱嗝，“呃，你是不是堵路上了？”
　　果然如雷贺所预测，江童五点多下班，正赶上高峰期，大路小路都堵得一塌糊涂。等他气喘吁吁地回到家，已经过了七点。江好好坐在凌乱的纸箱中看电视，“爸爸，”她很是委屈，“你怎么才回来？”
　　“对不起，”江童抱起女儿，“爸爸迟到了。”
　　“熊二叔叔带我去吃饭，我知道不能和陌生人吃饭，可我真的饿了。”江好好小嘴一扁，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饼干吃完了……”
　　江童看了眼空荡荡的饼干盒，忍不住叹了口气，“没事儿，过几天你就能上幼儿园了。上了幼儿园，就有阿姨给你做饭吃，你就不会挨饿了。”
　　安抚完女儿的情绪，江童敲开1101的门，向老同学表示感谢。雷贺刚冲了澡，湿漉漉地穿着背心，“哦！你回来了啊？我给你带了份面，你等会儿啊。”说着拖拉着塑料凉鞋转身进了厨房，然后拎了个保温桶出来，“我怕好好烫着，就放自己这儿了。刚才想问你回来没，你就来敲门了。咱们这的人说话就是邪！”
　　那保温桶又大又沉，绿色的塑料壳子充满了年代感。江童说，“谢谢。”雷贺说，“谢什么呀！”傻笑两声后便陷入冷场。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江童说，“那我先回去了，一共多少钱？”
　　“没几个钱，算我请你。”雷贺摆摆手，“那——”
　　江童没再坚持，提着保温桶回家吃饭。他第一天入职，手忙脚乱，上下班塞车令人心烦。江好好的幼儿园还没着落，他想要不要干脆坚持一下，反正九月份孩子就要上学，但那时接送和午饭要怎么解决呢？他又陷入了纠结。
　　“爸爸，你快吃吧。”江好好小声提醒，“要凉了。”
　　面泡得久了，坨成一团。江童被炎热的天气和愁绪搞得全无胃口，只草草吃了几筷。他心不在焉地浏览大雷子的朋友圈，雷贺不太爱发照片和生活状态，过年时参加初中同学聚会，倒是发满了九宫格，“今天很高兴！见到了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们！”
　　雷贺的初中同学自然也是江童的初中同学，他仔细端详照片，有几个同学已经隐约有了中年发福的趋势。江童虽然是班干部，但除了学习几乎不参与班级事务。班里唯有他考入十中，之后就和这班同学断了联系。所以初中同学聚会从来没人想得起他，即便哪次想起了要联系，也根本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江童问好好，“你们吃了什么？”
　　江好好学舌，“面，很辣的菜，肉和可乐。”
　　江童估算了价格，补足零头，给大雷子发了红包。雷贺说，“客气啥！”拒不接受。江童想起方才雷贺背心下包裹的躯体，忍不住道，“下次我请你吧。”
　　雷贺痛快极了，“好啊！”

　　第二天雷贺去派出所上班。所里值班的小陈满脸菜色，原来义珍巷小区的老吴家又跑来要求调解纠纷。“还是吴爷爷那骨灰的事儿？”雷贺苦笑，“这几年了啊？”
　　小陈说，“还能有啥！房子去打官司了，骨灰干脆也打官司呗？我是没办法了。”拖着沉重的脚步下班回家补觉。说曹操，曹操就到。他刚走，一行六七个人气势汹汹地来到派出所，雷贺顿时头大了三圈，“呃，吴奶奶啊——”
　　“雷子你评评理！”吴大娘没发话，吴老大先开了腔，“对吧，我不能白贴这好几千！”
　　“你没贴好几千，我们姊妹几个说好了每人给你六百，你不收啊？那怨谁？”吴老三一马当先驳斥大哥，“对吧，当初是你不许把骨灰埋老家的，如今成我们的不是了？警察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老吴家这事儿雷贺在小学时就听贺女士提起过：吴老头去世后，大儿子说老娘和姊妹们都在市里，老爷子埋乡下怪孤单，便擅作主张要在山上的墓地买墓穴。但墓穴贵，几个姊妹不愿负担，吴老大又不准备自己全权负责，吴老头的骨灰就一直留在殡仪馆。后来这事儿不断更新进展，吴家五姊妹年年撕扯，就是谁也不愿出钱让老爹入土为安。雷贺进派出所后，吴家可是常客，“那个，吴大爷，三大爷，我们管不了，您要不去居委会——”
　　前街居委会的老夏苦着脸，“哎，我们调解了，不听怎么办？”
　　吴老三说，“怎么不听！是我们不听吗，是老大不听！”
　　吴老大暴跳如雷，“我怎么不听啦？这十几年殡仪馆的管理费谁交的，不是我？我就让你们平摊，你们还不乐意！”
　　吴老三针锋相对，“对啊！五个人平分三千块，一人六百！”
　　吴老大干脆一屁股坐地上，“十几年前的两百块钱能跟现在的两百一样吗！不行，这么算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