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恋曲 （哈根炟释）》萱茗

43、世上最幸福的病人

　　那晚晏妲一夜都没睡好。沙发床没有家里的床垫厚实柔软，枕头也因为缺乏弹性而过于扁平。护士每隔两个小时进来一次测量体温和血压，她被吵醒后就会顺口问一句他是否一切安好。

　　直到她感到头脑疼痛发胀时，她终于昏睡了过去。

　　不知沉睡了多久后，她又被护士进出的声音吵醒了。她微微睁开了双眼，瞄到了从窗帘缝隙间散射出的日光。她翻了一个身朝着房内侧转过来，挣扎着想打开几乎粘在一起的眼皮，问护士情况如何 。

　　她打了一个大哈欠，在眼眶内涌出的湿润终于洗净了眼中的朦胧。然后她看到了对面病床上朝她凝视过来的那对漂亮的琥珀色眸子，在窗帘缝间透过的一点点亮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剔透。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人。

　　“早……”他清了清喉咙, 声音有些沙哑，“早安，晏妲。”他的脸庞上绽放出舒心的笑容。

　　晏妲一下坐了起来，脸上由衷的欣喜表情明确地回应了他的笑容。

　　“昨天你在这里睡了一夜么？”他继续微笑着问道，声音有些微弱。

　　“嗯……我不是答应过了你了么……会一直陪着的。”她尽量收敛起来笑容，平静的嗓音也很细微。

　　她放下了对视着他的目光，低头瞥向了一边, 但她从余光中看到，殷空释还是一直在望着她。在他醒来前，她曾在心里积累起来很多话要对他说，可是现在她却看都不敢看他，脑里也变得一片空白。

　　两人间沉默了几十秒后，晏妲站了起来：“我去梳洗一下。“然后她匆匆逃逸去了浴室。

　　等她冲了马桶去洗手时，差点被镜子里的女鬼吓到：一头蓬开的散发，黯淡无光的肤色，黑的像国宝一样的下眼圈和略微红肿的上眼皮。连续几个小时的高压和哭泣，加上一宿没睡好，这就是代价。

　　刚才在外面对着她微笑，身上满是伤痕却依然容颜俊美的那个男人，昨天他舍命相救、又真情告白的女孩怎么可以是这种样子！

　　晏妲恨她自己昨天回家时，因为根本没有心情，所以化妆品和面膜什么的都没打包——等下她得趁他睡着时溜回去一次。

　　她大力地漱了口，把脸仔细洗干净后，涂抹上了昨天带来的润肤霜。她用手指慢慢晕开面霜，按摩拍打了好久，总算是挽回了一些颓势。然后她操起梳子想理顺头发，结果在焦急的挣扎中拉断了很多根。等把昨天摘下来放在盥洗台上的发夹戴回去后，她总算对镜中自己整洁的形象满意了。

　　她打开浴室门回去病房里时，护士又进来了，她已经拉开了窗帘，还把送来的早饭放在床边桌上。当她看到晏妲时，顺口问了一句：“女士，如果你想和你的未婚夫一起用餐的话，我可以去把菜单拿来。”

　　晏妲快速地瞥了一眼殷空释，看到了他诧异的神情。她尴尬地对护士摇摇头：“谢谢，不用了，我会自己去医院的餐厅解决的。“

　　护士点点头：“好，吃完后请呼叫我收餐具。等下9点时主治医生会来探望病人，并解释状况的。“

　　护士关门离去后，晏妲把床边桌推到了殷空释眼前，然后按了键把病床的床头稍稍抬起一些。整个过程中她都感觉到殷空释在窃笑。果然，她抬起头时，他还在咧着嘴朝她笑。

　　她把餐盘上的吸管塞进了果汁杯后，一下插进了他咧开的双唇间，一脸严肃地解释道：“医院只让家人留宿，这是没有办法的说法。李落快生了，总不见得让你哥来。”

　　“知道了，知道了。”他吸了一口果汁，望着晏妲的眼睛里还满是笑意，“你不先去吃早饭么？”

　　“先喂完你再去。”晏妲把小面包一小片一小片地扯开，丢进了鸡汤里搅软了，然后用勺子一口口地喂到殷空释嘴里。她的眼睛没有离开过食物和餐具，但她可以从余光中看到他脸上一直荡漾开的笑容。

　　她蹙了蹙眉头：“你老是在傻笑什么？”

　　“不少傻笑，是开心的笑。”他从容地答道，缓和了一下笑容后，又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好像在做梦……”

　　晏妲感觉到自己的脸烧了起来，被他看得有些发窘，她讨厌自己总是无力抵御他孩童般无邪的笑容。她白了殷空释一眼，故作冷淡地说道：“是么？那等下刚才护士送来的ibuprofen 我收走了。然后你就知道有多疼，是不是在做梦了。“

　　“喂，有你这样对待病人的医生么？”

　　“我也从没看到过整天看着我傻笑的病人。”晏妲又往殷空释的嘴里塞了满满一勺子软绵绵的炒蛋。但他的嘴一直咧开笑着，金灿灿的炒蛋从他的嘴里溢了一些出来，顺着洁白的床单一直滚到了小桌板下面。

　　“等下我去医院药房的母婴用品那里给你买个有槽、能盛落食的围兜来。”晏妲用手指拈起了落食，正想塞回他嘴里，却被他喷了一脸的鸡蛋碎。

　　然后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突然变成了一脸的痛苦。

　　晏妲吓了一跳，满面愧疚和心痛地用餐巾抹干净他的嘴：“我在损你你还笑？！对不起，我以后不开无聊玩笑了。你千万别笑，也最好别咳嗽，断了三根肋骨呢。”

　　“先把……你自己……脸上的鸡蛋碎……擦掉好么？”殷空释从咬紧的牙缝间勉强挤出来几个字。

　　晏妲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倏地站了起来，扭头去了浴室。

　　等她出来后，她继续在殷空释的身边坐下，静静地喂完了早餐。整个过程中，殷空释还是带着无法抑制的笑容凝视着她。

　　早晨盘被扫空后，殷空释按了一下手边的拉线呼叫按钮，把护士叫了进来。护士在两人面前收拾好餐具正要离去时却被殷空释叫住了。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突然转过头去对晏妲说道：“你现在去吃早饭吧。”

　　晏妲歪着头疑惑地说道：“有事要帮忙么？”

　　殷空释抿嘴摇了摇头：“没，你先去吧。”

　　“你怎么了？……干什么要打发我走？“晏妲皱起眉头挠了挠头。

　　殷空释顿了顿，有些羞恼地特意用中文压低声音说道：“我要方便一下可以么？！“

　　晏妲笑出了声：“拜托～在波士顿儿童医院里，有时候我们连21岁的病人都有，临床我什么没看到过？”

　　殷空释蹙紧了眉头，坚决地说道：“出去！……不然我以后怎么有脸再面对你。”

　　晏妲一边笑着一边摆摆手：“知道了，我出去就是。死要面子……也许将来有一天你七老八十的时候，在家里卧床不起的话，说不定还要我伺候你……”话未说完，晏妲怔愣了一下，然后瞬间有种冲动把自己从头发揪起来往墙上砸过去。

　　“我是说，还要你的家人照料你！”她立刻更正了刚才的措词，然后即刻看到了殷空释有些扭曲的表情——既想笑却因为疼怕触到伤口而强忍着。

　　“我去吃早饭了，你慢慢‘方便’吧！”晏妲迅速站了起来往门口冲去 ，还没开门又折了回来。“忘了拿钱包。”她嘀咕了一句，急匆匆地走到书桌边提起了挂在椅背上的挎包，看都不敢看殷空释一眼，就开门闪了出去，脸上泛着一层红晕。

　　半个多小时后，晏妲提着一个小袋子走回了病房，并把袋子放在了床边小桌上。

　　殷空释平躺在床上，侧过脑袋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去买了什么东西？”

　　晏妲把袋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牙刷，牙膏，剃须刀和剃须泡沫。“

　　殷空释打量了一下那些东西，微微勾了勾嘴角：“你还记得我用的牌子……”

　　“你以为在我公寓里放过这些东西的男人除了你还有谁？”晏妲狠厉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跑去浴室拿了两个杯子出来，一个空的，一个盛着水。

　　“起来！”她伸出手去按了键把床头抬起一些，然后坐在床沿上，把水杯送到他嘴边：“先漱口！“

　　殷空释把漱口水吐进晏妲手中的空杯后，笑着调侃道：“你在给小孩子看病时也那么凶么，晏医生？“

　　“你又不是小孩子——是的话也是个顽劣的！“晏妲打开牙膏在牙刷上挤了一条，”嘴张开！别笑也别说话！万一呛到了有你够受到的！“说着，晏妲从小桌上的纸巾盒里扯了一张出来折好，用左手垫在殷空释的下巴上，右手拿着牙刷，身体向前倾去开始替他仔细地刷洗起来。

　　殷空释吮吸着渐渐弥漫开的薄荷清香，凝视着只在咫尺之处晏妲的脸庞。她略微红肿的大眼睛依然明亮美丽，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微微颤动着。她的表情很认真专注，就像她做其它很多事情时一般认真专注：听他拉小提琴时，帮他打领带时，跟他学做菜时，甚至还有偶尔会杞人忧天的时候。

　　殷空释把最后一口漱口水吐出去后，晏妲用纸巾把他嘴边蘸着的牙膏沫和水渍全部擦抹干净，扔进了床边的纸篓里。“我去厕所牙刷和洗杯子。”她说着站了起来，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背。

　　“你帮别人刷牙还挺在行的呢！”他笑着夸了她一句。

　　晏妲停下脚步，得意地抬起下颌，扬起眉毛：“和我儿科牙医的朋友学的，闲来无事时她在模型上示范给我看过……噢，对了，你要我用牙线帮你floss么？那个我也会……”

　　“不必了！“殷空释立刻打断了她，眉头蹙起有几分尴尬，”等我能坐起来了我自己会剔牙的。“

　　晏妲在厕所里洗好杯子，走回病房把自己沙发床上的被褥折好，然后在那里坐了下来。她打量了一下躺在那里的殷空释，除了从被单里露出来的头，浑身都是洁净的雪白，在窗外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和煦温暖的金色光辉。她垂下眼去，一时想不出还能为他做什么，还能对他说什么。

　　她有些惊讶自己在和他几乎两年未说过一句话后，刚才居然还能互相调侃。而且他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难道他不记得昨天在昏迷前对自己说过的话了么？

　　病房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花瓶里那束玫瑰是我昨天带来的对么？”他突然找到了话题，打破了略微有些尴尬的局面。

　　“嗯……蛋糕我也带来了，现在在书桌下的冰柜里。昨天晚上我已经吃了一块了……谢谢你。”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晏妲的声音轻的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

　　“等下帮我也切一块？”他微笑着说道。

　　“不行！那么油腻腻的东西你怎么能吃，你现在肠胃功能不好，要吃水质、清淡的。”晏妲又摆出了一副认真脸，“等到下午李落和你哥来看你的时候，我会切给他们一起吃的，反正那么多我也吃不完……不过蛋糕毕竟是你送的，那……到时我挖一小勺给你？“

　　他忍着没笑，清了清嗓子问道：“哥和李落知道我醒了么？“

　　“嗯，刚才我吃早饭时打了电话给他们。你哥今天会开车去纽约，把你的行李从宾馆里拿到这里来。”

　　“给他添麻烦了……来回要7个小时呢。“殷空释轻叹了一口气，“那妈呢？她知道了么？”

　　“昨晚在你被送到普通病房后，卡索打电话给她了，告诉过她你没生命危险……对了，你要和她视频么？她一定急死了。现在才早上8：30，离医生来看房还有半个小时。“晏妲边说着边去箱子里翻出了平板电脑，拿来放在了小桌板上。

　　视频立刻接通了，对面传来了母亲焦虑的问话声：“释，卡索说你在波士顿遇到车祸了，怎么回事啊？吓死我了！……我只有你一个亲生儿子啊！……”

　　莲姨说话时晏妲一直坐在小桌的对面，躲在平板电脑后面，紧紧揪着床单一言不发。

　　“妈，你别担心了，我现在不是在这里和你说话么？……哥和你说什么了？“

　　莲姨又絮絮叨叨地说开了：“卡索说你去波士顿看了他后，又去哈佛的校园附近转了一圈。然后过桥时被桥头大路上打弯过来的小面包车给撞了。那边下大雪对吧？路又滑，天又暗得特别早，唉……他说你断了三根肋骨，骨盆骨也有骨裂，需要卧床休息至少一个礼拜，住院一个月……幸好国外医疗条件好。护士照顾的周到么，东西好吃么？“

　　殷空释笑了笑：“麻省综合医院可是美国首屈一指的大医院，这里的设施和医疗服务都很到位——啊，对了！除了护士和主治医生，我还有一个私人医生帮我护理。”然后他抬起头给了晏妲一个“坐过来”的眼神。

　　晏妲有些僵硬地摇着头，还给他一个“千万不要”的眼神。

　　“过来！”殷空释瞪开眼睛，压低嗓音唤了一声。

　　“释，你在和谁说话？……还有谁和你在一起？卡索么？什么‘私人’医生？”莲姨捕捉到了儿子的神情和细语。

　　晏妲硬着头皮走到殷空释旁边，在他枕边坐下，非常尴尬地开口笑道：“你好，莲姨……”

　　莲姨果然在一瞬间绽放出难以置信的惊喜笑容：“晏妲！！你也在！是卡索告诉你释出事了，所以你来看他的么？“

　　晏妲拧起了眉头，脸有些涨红，手心里捏着一把汗：“莲姨，其实释他是因为我……”

　　殷空释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哥得陪着李落，她快生了，所以晏妲就主动提出来照顾我。“

　　“噢，好好……呵呵，那我就放心了。“接着，母亲又急切地向晏妲问了儿子身体的具体情况，还有是否能完全康复，不留后遗症。

　　等挂断了视频后，晏妲总算是松开了紧绷着的神经。她站了起来，低头看着殷空释嗔怪道：“你现在瞒着你妈，以后如果她知道了你是因为我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不迁怒于我才怪！”

　　“没有人有理由指责你，因为那是我心甘情愿的。”殷空释对视着晏妲平静地说道，“而且若不是那时我在后面追着你，你也不会被分心。”

　　晏妲支吾着问了一句：“你那时追在我后面干什么？我都说过‘再见’了……”

　　“把花和蛋糕交给你啊。那么重，我提回纽约多不方便。”殷空释咧开嘴笑着。

　　“你！……那你活该受罪！”晏妲从鼻中喷出一息怒气。她顿了顿，缓下口气有些伤情地继续说道：“你是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才说那句话的么？如果昨天我没约你出来见面，你永远都不打算说是么？”

　　殷空释收敛起了笑容，盯着天花板缄默了许久才沉吟道：“因为我配不上你……”

　　晏妲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缓缓地面对着殷空释又坐回了床边，嘴里轻声嘀咕了一句：“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

　　殷空释抿了一下双唇, 嗓音变得有些嘶哑：“晏妲，你一直都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子，从来都没变过。但我早就不是你记忆中那个完美无瑕的男孩子了……”

　　晏妲的心被他眼中的悲伤深深地扎了一下。她回想起来，自己曾经那么多次在他的面前夸奖她小时候认识的那个拉小提琴的男孩，是多么多么的完美。

　　殷空释苦涩地勾了一下嘴角：“我当初还真想过要通过你接近你的父亲，为的只是想搞清楚当年事情的真相，也并非是真想报复你家……我甚至还觉得，大不了我们一拍两散，各奔前程便是……可后来事情并没有完全向着我预料的方向发展，我真是太自作聪明了……在你父亲面前签了你的婚前协议书后，有人告诉了我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所以我就……可我后来才发现，我对你的父亲其实有些误会……我对不起你，晏妲。我当时居然自私地觉得，为做出那样决定承担后果和痛苦的只有我自己而已。“说完时他已经哽咽了，眼眶有些泛红。

　　“所以后来你又回来我们家公司帮忙，拼命地干，就是为了弥补这些过错么？“晏妲回想起去年在李落的婚礼上，看到的那个面容消瘦憔悴的他，心头被更深的扎了一下。

　　殷空释默默地点了点头：“因为我记得你说过，将来想开自己的儿科医院，创办自己的医学院，所以才答应你哥去帮他。要实现这样的理想，是需要大量稳定的资金投入、广泛的人际关系和得力的团队协助……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唯一能做的……”晏妲侧过脸去，没有再面对着殷空释。她的眉头拧了起来，眼眶里也泛起了一层湿气。

　　殷空释望着似乎有些生气的晏妲，急着补充道：“那天晚上，我和小倩其实……其实……”

　　“其实你在一片黑暗和嘈杂的火警铃声中把她当成了我？“晏妲低垂下眼帘说道，显现得意外的平静。

　　“原来你知道了？……”殷空释稍稍松了口气。

　　“是小倩告诉我的。”

　　“你相信了？”

　　“这种话不是听本人亲口说的，有意义么？“

　　“晏妲……”殷空释从被单下伸出一只手来，搭在了晏妲放在床沿边的手上，却被她把手抽了出来。

　　她站了起来，走到了床对面的书桌前，把散落在桌上花瓶边的玫瑰花瓣拾起来，丢进了桌下的纸篓里。她看了一眼那把有些残缺的玫瑰，说道：“昨天砸在地上摔坏了，有点可惜。等快谢了时，我去把家里的那束带过来。”她顿了一下，转过头去对殷空释继续说道，“你忘记把每周送来我公寓玫瑰的订单给取消了。”

　　“我没忘……其实我决定回中国前就预付了两年的订单钱。”

　　“你不怕我拒收，或者扔掉么？”晏妲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你连枯花都舍不得扔，别说鲜花了……而且，如果你讨厌我的话，就把它们当作是我在赔罪好了。“他咧开嘴温和地笑了，让她觉得自己又被他看穿了。

　　“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你也要告诉我实话。”晏妲的神情突然变得异常严峻，让殷空释心头颤了一下，“你母亲和我父亲到底是什么关系？”她认真地从床头对视过来。

　　殷空释顿了一下，镇定严肃地回答道：“其实这个问题不该由我来回答。但在我看来，他们以前是好友，将来也只会继续做朋友而已。“

　　晏妲还想继续开口问下去，问她父亲策划谋害卡市长的事是否和他的母亲有关，但是到口的话还是被她咽了下去。她不想再追溯下去了，既然父亲和莲姨都过得挺开心的。

　　这时，主治医生进来了，打破了有些僵持的局面。

　　等医生检查完殷空释的身体，和晏妲聊了一下。他惊讶地发现原来她也是儿童医院的骨科医生，便和她详细讲解了一些殷空释听不懂的东西。

　　医生走了后，晏妲撇了撇嘴说道：“我先回家一次，你先躺一下。“

　　“你还会回来么？“殷空释有些紧张地抬起头，向床尾看过来。

　　“你没看到我都提了一个箱子来么？“晏妲瞪了他一眼，“我回去拿漏掉的东西，顺便把车子从家里开过来医院里停。明天早上我从这里去上班，吃中饭和下班时再回来。”

　　殷空释松了口气，头摊倒回枕头上，又咧开嘴笑了：“你什么时候也开车了？“

　　“被你培养出来的坏习惯！……怎么留给我的尽没好事……我走了，你先睡觉，记得偶尔要做深呼吸，预防肺炎。中饭前我会回来的。“晏妲把窗帘拉上些后，离开了病房。

　　殷空释在静谧的病房内合上了双眼，缓缓吐吸着做深呼吸，脸上还挂着幸福的微笑。

　　晏妲回到自己家中收拾好要带的东西后，立刻敷上了面膜，倒在了自己的床上。在医院里、在他的注视下，她哪里能躺在那里静心休息。她在手机上调好了中午12点的闹钟，因为刚才她告诉过护士12：30把午餐送去病房，她会回去亲自喂他吃。

　　殷空释用完午餐后，晏妲坐在写字台前开始翻开带来的医学书读阅起来。她偶尔抬起头时，从对面墙上的镜子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躺在床上的殷空释在做什么。有时候他在看着她的镜中倒影微笑，有时候他在看着窗外蓝天中缥缈的白云，有时候他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合起书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问他：“很闷么，要不要我帮你读书什么的？”

　　他眨了眨眼睛，笑道：“哈哈，我不需要bedtime story。你有空的话，帮我一个忙好么？“

　　他让晏妲打开了她的平板电脑，输入了晏氏集团公司的电子邮箱网页，然后让晏妲帮他读邮件、打回复。

　　晏妲打开他的邮箱后吓了一跳——才离开公司5天不到，就有几百封未读信件，都整整齐齐地自动分类在不同的收件夹里。幸好他记性似乎特别好，每封都只要和他读一遍就够了。

　　当然，晏妲能读能写，但除了和慈善基金有关的内容以外，她几乎不知所云。

　　一个多小时就这样过去了，晏妲都有些倦怠了，但他的头脑似乎还能灵活运作，只是说话时的喘息有些急促。她朝着他沉浸在深思中的面容望去，心里在想，其实他还算是个优秀的人。但是再优秀、再聪明的人，偶尔还是会因为情感而犯错误。

　　“你累了？”他注意到她在交替着按摩自己的双肩和后颈，愧疚地笑了一下，“那我睡一下，你自由活动吧。”

　　“累了该休息的应该是你吧，工作狂！“晏妲嘀咕了一句，”我去楼下走走，腰坐疼了 。顺便帮你买点矿泉水上来。“

　　等殷空释从午睡中醒来时, 已经是下午4点了，晏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依然坐在桌前看书。从镜中看到殷空释已经醒来后，她转过身子问道：“你哥他们5点多的时候会到，在那之前你要不要洗个海绵澡？“

　　殷空释轻笑了一下：“一如既往的洁癖……谁帮我洗？护士？“

　　晏妲一脸严肃地说道：“这怎么是洁癖了，你身上有不少皮肉擦伤，不洗澡的话不是滋养细菌么？我去问一下这里护士有没有帮忙洗海绵澡的。“

　　“护士洗的话就算了。“殷空释皱了皱眉头，”多尴尬啊！“

　　晏妲嗤鼻一笑：“你要人家帮你‘方便’的时候倒不觉得尴尬？“

　　“当然也尴尬！“殷空释怨道，”但又不用看着或碰到。“

　　晏妲犹豫了片刻，叹了口气说道：“那好，我帮你洗行了吧？”

　　床上那位立刻笑逐颜开，笑得像个顽童：“真的？……不过晏医生你会么？”

　　晏妲耸耸肩：“理论上会，也看到过护士做。所以把你弄疼了别怪我！……我去问他们借盆，然后去药店里买海绵什么的。你等我。“

　　说罢，她起身离开了病房，留下了床上那个仍然荡漾着满面甜丝丝、幸福笑容的重创病人。

　　当下，他是世界上最幸福快乐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