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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师父 ...

  •   长乐宫外已久无人,方仪走到宫门外便止住了脚步,她仰望着苍穹之下的宫闱亭阁,长乐宫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明知不在却守着这般死物。
      寒风袭襟,她依旧停在了树下,桑梓满庭,多美好的愿望。
      轻轻推开了殿门,沉重的开门声响彻了整座宫殿,吓得魂不守舍的长天猛然一颤,目光闪了闪,还是抬脚自己走了进去。心虚的人往往被一点小小的动静都会被吓住。可是她又为何心虚?
      殿内铺就了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如置云端一般,脚下也是异常轻盈,只是袖中的手攥紧了,指尖更是隐隐泛白,谷梁坐在床榻上,手中捧着那本地理志,她隐隐感觉出谷梁来这里都是简单不过的寻常服饰,没有珠翠琳琅,没有锦绣凤袍,她轻轻地出声打破了沉寂,“母亲,您找我。”
      “嗯,”亦是一句轻轻地回应,谷梁放下手中的地理志,看向忐忑不安地少女,浅笑道:“你那么紧张做什么,脑门上尽是汗水,那么大的人怎么和孩子似的。”
      长天习惯性地往后退,每每这个时候她都想谷梁远一点,只是每次都不成功。谷梁朝她走来,拽住了她的手,笑道:“脑子里想什么呢,我是吃人的魔鬼不成,瞧你吓的。”
      她没有再后退,反而走近,怯怯问道:“您找我何事?”
      谷梁送开了她的手,回道:“这般迫不及待吗?”
      摇头,继而道:“阿宸让我教她对弈,若无事,我去教她。”静静的殿中透着几抹凝重的味道。
      谷梁也摇首往后退了一步,面容笑容意味不明,话语间带了些讥讽:“每次都是想走,长天,你的借口能否有可信度?”
      这是动怒了,长天半阖上眼眶,屈膝跪在谷梁脚下,垂首道:“母亲,对不起,我……”
      谷梁没有答话,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良久后,才不知何故地问她:“长天,你在我身边几年了?”
      心中闪过一丝阴霾,还有几分酸涩,“相识五年半,在您身边该有四年了。”
      “前面且不说,就说这四年,你学到了什么?”
      “那日城楼上您的失望二字,我一直记在心中,这些日子细细想来,长天确实让你失望了,是人都能看穿李单的计策,而我却在城楼一次又一次的徘徊踌躇,连寻常人都不如。”
      静谧间,无声无息地一声叹逸出唇角,谷梁极是诧异她自觉的这番话,顿了顿,才继续问道:“那日我若不去,你是否当真会跳下去?”
      对于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长天显然一愣,犹豫许久后,强忍住心中惊涛般袭来的骇浪,闭着眼睛回道:“是,倘若真的是清君侧,我若真的跳下去,他们便再无理由起兵,天下人也不能怨怪您是非不分。”
      “看来你让我对你不只是失望,”一声冷笑后,一句凄凉的话语在她耳畔炸开:“绝望二字的滋味,你想让我历经了多年后,再此尝试?你当真学的很好,竟如此为朕着想。”
      谷梁话语间已经换了自称,这话不算狠厉,或许说有些温和,可是话中的分量却是极高,让长天一时间无法接语,只是抬了抬眼,顺眼望去,谷梁手中握着一根藤条,几近失语:“母亲……您……”
      “你让我失望,难道不觉得我应该从你身上讨回点什么吗?”一句话间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长天抿了抿唇,无语,垂眸看一眼自己身上厚重的棉衣,抬手便脱了下来。
      衣衫落地,接着背上狠狠一痛,然而一藤痛感未消,背上又受一藤,痛的长天眉头紧蹙咬牙强忍着。谷梁见状更是犹如未见,藤条有条不紊的接连击落。两人一个责打一个苦熬,总是一言不发。
      殿内安静的可怕,只剩下藤条击落时的闷响和长天隐忍得牙齿碰撞的声音。重重一藤击落脊背痛楚难当,长天身形不稳径直朝前扑在地毯萨上,样子狼狈不堪。
      谷梁终是不忍,压下心中积存了许久的怒气问道:“你可曾想明白了?”
      长天被问的一愣,随即低头不语。
      夹风的一藤再次击落在长天脊背,似是罚她不回答问题,耳边又现谷梁严厉的声音:“起来!”
      右手指尖撑住了地面,又端正地跪直了,眸光隐忍,听着母亲又道:“其实论到底,是你不信我,你若信我不会抛弃你,不会因着天下而弃你于不顾,你又怎会心生轻生的念头。
      一句话似风吹进了心底深处,如沸水一般翻滚,谷梁转到她身前,死死盯着她,冷笑道:“我说到你心里去了?在你心里我从来都只是一个残忍冷酷的君王,我能第一次将自己的孩子送去祭祀,也能第二次将你杀了来平息民愤。”
      长天面色煞白,明明殿内生起了炭火,可她还是感觉到谷梁周身的寒气,眸光空寂,自己试图去攀上她的手腕,可她却首次地避让了,长天的双手在空中停滞了半晌,才默默地收回,俯身叩首,“我不是不信您,而是成千上百的百姓因我而死,我于心不忍,如果真能因我一人之死,而免去灾难,这一切何乐而不为。”
      而她身子刚直起,骤雨的藤条便打了下来,未收着力气的数下,让她痛得难以自制,痛呼声卡在喉咙之中,此时上方又传来飘远地声音:“说到底,你还是未曾明白此事,明面上因你而起,可一旦起兵谋反,你已经与之无关了,就算那日你跳了下去,他们也不会收兵。因为世人都知晓帝王不会再起用曾经威逼自己的兵将。李单也比任何人都明白,你一旦因此而受到损害,它日重来之时,我必不会饶恕他,如此而言,与其后日陷入两难境内,不如一朝攻城,夺了帝位拥护旬焦。”
      长天重重吸入一口气,缓解身上的疼痛,“城破不照样还是身首异处,与其不如这般,不如……”剩下的话被藤条生生堵在口中。
      “帝京会破吗?帝京是大夏的都城,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轻易破城的,李单是虎狼之兵不错,可谷梁渊的西南军队犹在他们之后,你以为一旦帝京陷入困境之中,西南军会坐视不管吗?”
      长天回身看着她,眸光错愕,“那没有除夕之夜的偷袭,帝京也不会有危险,可西南军又为何按兵不动,引得帝京陷入慌乱之中?”
      谷梁将藤条抵在她的肩上,示意她回过身子,见她跪好了,猛地一记抽下去,才道:“帝京城内没有内应吗?你能保证留守帝京的旬事旧臣没有暗中传信的嫌疑,还是说你确信这些朝臣的心是向着你这位回来不久的公主殿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还是低估了谷梁的能力,额间的汗水滑入眼中,她抬手擦去,缓了缓又继续问道:“那您为何又同意除夕偷袭?”
      “那不过做给世人看的,与其都是剿灭叛军,不如将这个功劳丢给你,也好截住天下文人的那只墨笔,用你的话说何乐而不为。”
      长天咬了咬牙,“原来这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除夕之夜您还说只有几成的把握,合着都是欺骗我。”
      谷梁听她咬牙切齿的声音,手中藤条也不客气,狠很地落了几下,斥责道:“你自己未曾想到,此刻还来怨我,这是何道理。”
      “是我学艺不精,辱没了您的教导。”
      不阴不阳的一句话,谷梁放下了手中的藤条,轻笑道:“幸亏世人皆不知你曾是我的徒弟,不然我的颜面被你丢净了,如此也好,断了你我师徒的缘分,你学艺是否不精,也与我无关。”
      一番话将曾经的师徒情分撇得干干净净,长天也自知刚刚失言,也乖巧地不再开口,羞愧地再次垂首,兀自盯着膝下的毛毯,前两次进来时好像未曾是这般厚重暖和的毯子,今日怎地就变了?
      “你又在想什么?”
      一句清冷地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谷梁半蹲下身子凝视着她,唇角抿起一抹笑容,问她:“你既已明白自己的错处,你说你应该罚多少?”
      乌黑浓密的睫毛不自觉颤动了几下,长天强忍着身上的痛楚,摇首道:“您是师傅,自有定数。”
      “方才已然说过,我已不是你的师父了。”
      长天又颓唐道:“您是母亲,自然知晓。”
      谷梁站起身,直立在她眼前,幽幽道“此刻承认我是你的母亲了?”
      长天猛然抬头,又是摇首:“我从未否认过您的身份,你的教导我都记在心中,无论师父还是母亲,我都是谨记在心。纵然您不认我是您弟子,可您在我心中还是有着这重身份。”
      明明是讨好的一番话,听在谷梁心中竟有些刺耳,母亲的身份竟不如往日半吊子师父带来的威严,谷梁避开她软弱的眼神,见她跪得歪歪扭扭,便冷言道:“跪好了,跪都不会,是否让人重新教教你。”
      “不用,”长天当真低低应了一句,跪直了身子。
      “孝经第一章是什么,背来听听。”
      突然转变话题让长天不由一怔,目瞪口呆,眸色呆滞,愣了许久后,竟反问道:“孝经是什么?我……好像……未读过。”
      谷梁本就为她想好了台阶下,可得到的回答竟是这句:未读过。方才退下的怒火又再重新燃烧,广袖中的双手气得兀自握紧了,面上仍是笑言:“好,未读过,很好。那我教你,回去后每日抄上十遍,送到含元殿,哪日我认为你懂得释义了,便不用再抄。”
      长天再傻也该明白谷梁此刻滔天怒火的源头,只好俯身称是。
      谷梁指着远处的床榻,沉声道:“你说过,罚多少我说了算,伏上去,我怕待会跪着撑不住。”
      孝经,到底是何物?长天也知当前不是辩驳的时机,默默沉寂了会,却是不愿起身,含了些倔强道:“不用,我能撑得住。”
      音落地,一鞭便追了上背脊,果不其然未撑住,向前扑去,喘息了几下,又跪了起来,在心中默数了个‘一’。第二鞭打上来的时候,她忍着疼痛才反应到;谷梁换了刑具。
      苍凉地笑了一下,第三鞭子破空而落,抽在了之前藤条落下了的伤痕之上,痛得她喊叫了一声,听得身后戏言:“三鞭子,未过一半,便撑不住了?”
      在长天脑海中留下的只有四字:未过一半。那日她瞒下白妡进天牢之事,惹来的也不过三鞭子而已,今日她怕是难以善了。
      当第四鞭子抽在背上时,她再一次倒在了地毯上,不过她放弃了起身的念头,反正都是挨打,为何还要起来。
      谷梁也不再与她计较,只是看到她身后透着几丝血痕的中衣,顿了顿,无奈道:“世间怕也只有你让我这般两难,明知故犯,你这何时能改过。”
      长天头脑有些昏沉,更被周身的痛楚占据了整个脑海,对谷梁的话只充耳不闻,额间的汗水落到毯子上,浸湿了身下的一片,冷上重叠,她闻着耳边凌厉的风声,指尖不自觉攥紧了地毯,鼻尖呼吸愈发困难,不由得张嘴呼吸了几下。
      当她在心中数到十的时候,停了很久,十一鞭子也没有落下,她有些艰难地爬起来,却不敢直接站起身,犹自跪在那里。汗水,再次滑入眼睛里,酸涩了眼眸,抬手擦了擦眼睛。
      见状,谷梁叹道:“哭了?”
      “没有,”声音有些沙哑,她伸手去够脚边的衣服,触动了身上的伤口,痛的眼前一黑,差点又倒下去,指尖够了数次后才碰到衣服,微微眯着双眸,见身旁人并不阻拦她时,她明白:她可以回去了。
      当冷汗在再次出了一层后,她穿好自己的衣服,抬眸看向谷梁,“我能离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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