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猫》幽己

2、二

　　三个月后，我再一次遇到楚锦。我不知道那时候天空是否是蓝色，因为猫是色盲，我已经成了一只猫。但我却看得见他的衣服，不是白色的衬衫，是一件黑色的T-恤。黑色的，这是我自从认识他唯一一次看见他穿黑色的衣服。

　　那件黑色的T-恤像是一层很重的隔膜，似乎把他的情感全都裹在里面，不让外界的人进去。

　　我过了三个月的半流浪猫生涯，此间，我几乎完全适应了猫的生活世界。我听得懂人语，可是我却说不出话，每当我想说人话的时候，出来的声音都是“喵——”

　　猫的世界其实也很精彩，除了每天要吃恶心的猫粮，每天要睡在脏兮兮的地上，每天的作息时间和人类相反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与众不同的。

　　我这三个月还多亏了灰灰的帮忙。灰灰也是一只猫，它见到我的时候正是我饥肠辘辘最为狼狈的时候。我身上的白毛快被染的成灰色了。

　　它跟我说：“喵——喵——”

　　它的意思是问我是谁，哪家的猫。

　　我没有回答它，那时候我根本不懂我不仅可以听得懂猫语，还会说。那只猫的毛色灰里透亮，身材魁梧。于是我就叫它灰灰，其实我不知道它的猫到底是什么颜色，但是在我眼里是灰色。我想它的主人一定待它不错，看它那一头搞笑的发型就知道了。

　　它似乎对我的态度很不满意。

　　不过那天我很幸运，如果它真的狠狠心，那天我就要被猫群殴了。后来我才知道它管着那儿所有的猫。我的半流浪猫生涯从这时候开始。灰灰领着我到一所大学教学楼里生活，那里的人不多，而且它家就住在附近，它自己这样说的。我看着教学楼，心里的滋味十分复杂，甜三分，苦三分，剩下的全是酸。

　　我会看着那轮廓分明的教学楼想起自己的家，自己的学校，还有……他。

　　很奇妙，当时的并不是地震，只是我们所居住的那座教学楼地下突然震荡，这也是今天我听很多人说才知道的。这一奇迹被记载下来。

　　灰灰仿佛很喜欢我，它说因为它觉得我太特别。我想可能就是因为我那是都是直立行走吧，这在猫的眼里实在是太过惊奇。每天，灰灰会从它家里衔来在它们眼里非常可口的猫粮，还有火腿肠，虾仁什么的。一开始，我根本受不了它衔来的食物，我是个人，我怎么吃得下那些东西。

　　我忍耐，再忍耐，只到自己终于适应猫的生活习惯。我开始不再挑剔吃饭的场所，能够吃得下放在地面上的食物；我开始自己舔理自己的毛发，不再让灰灰每次帮我舔毛；我开始像猫一样走路，不再那么奇怪的直立行走。可是，这些，在遇到楚锦的时候全部变的消逝。

　　在这所大学开学的时候，我看见了他。

　　我一下子直立起来，惹得周围所有人都跑过来围观，灰灰吓的跑开，它走的时候还提醒我快点离开。可是我一点都不怕，那一刻我以为我不是猫！

　　我直立的走到楚锦身旁，焦急地叫着的他的名字：“楚锦——”

　　我知道这种叫声他听不懂，因为在他听来，这跟普通猫的“喵喵——”叫声没有一点不同。

　　周围的人拿着手机对着我狂拍。好几个女孩还问楚锦这是不是他家的猫。

　　楚锦摇头说不是。

　　那一刻我心里疼。他的脸让我异常想扑上去挠几下，我想用我以前常用的动作来刮他的鼻子。

　　我不是他的猫，我当然不是，我是我，那个从高一就一直喜欢他的戚玥！

　　晚上，我趁没人的时候溜进他的宿舍，我躺在他的床上。我很久很久没有接触过床的滋味，那一躺，竟让我睡着了。

　　楚锦回来的时候没有看见我，因为我滚进他被褥里。等到他睡觉的时候才惊叫起来，因为他触碰到我身上软软的毛。

　　什么东西！他说。

　　我急忙说：“是我，戚玥。”毫无疑问，出来的声音依然是“喵喵”。

　　“哪来的猫？”他们寝室的同学也凑过来看着我。

　　我看到他们穿着很少的衣服。男女有别，我惊慌的用手挡住自己的脸，不对，是用我的爪子。我知道那个画面一定很滑稽。

　　我一夜间成了传奇。这所大学的人都说我是一个懂人性的雌猫，因为我看见男生没穿上衣的时候居然会用爪子捂着脸。几乎所有人都在抢着要养我，我固执地每天蹭着楚锦的腿。

　　我很想问他，你过的好不好？还想我吗？还记得我吗？还有一个问题，临死前我都没有勇气问出口：你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吗？

　　这句话缠绕着我的高中生涯。无数次我看着他的脸的都想问他，可是每一次我都没有勇气。这句话已经深入我的心脏，每一次它都随着心脏的跳动扩张到我的每一根血管里。每一次想起这句话，都像是一颗石头砸进我的心窝，使心里荡漾着久久的波纹。

　　可是，我却问不出口。楚锦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还是收养了我这只猫，我想也许是因为我天天都粘着他，他无可奈何罢了。

　　白天，我没事就窝在楚锦的寝室里，晚上，才出去。本来我想就这样陪着他也好，可是一切被一个叫“任羞草”的女孩打乱。

　　我第一次见到她就知道她是多么的漂亮。我跟灰灰说她很美，灰灰没有半点反应，我差点忘记了灰灰本就不懂得欣赏人类的美丽。

　　在它眼里，我这只浑身上下毛色洁白，身体娇巧的猫最好看了。我没自夸，是灰灰它自己亲口跟我说的。我想这也许就是猫之间的爱情。可是，灰灰，很抱歉，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是人，不是猫！

　　就算我是一只猫的外表，懂得猫的语言，有着猫的生活习性，我终究还是一个人，因为我骨子里是人的思维。

　　任羞草很美。可能是他们这所大学里一等的角色。我那天第一次见她跟楚锦说话，我就知道她喜欢楚锦，因为她看楚锦的眼神跟当年我看楚锦的眼神一模一样。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欢，喜欢到可以为了他舍弃自己的生命，就算变成一只猫也无所谓。

　　我很遗憾。我没有好好的尊敬我的情敌，我那天故意的要爬上她是肩膀，她的小腿被我故意抓伤。可是我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楚锦不仅陪了她一天去看病打狂犬疫苗，还没有给我吃晚饭，更可恶的是他还抱着我去了防疫站，给我打了好几针。我于是更加讨厌任羞草，每次见她我都发出很不愉快的声音。
　　她也总避着我。

　　楚锦警告我说：“小白点，你要是敢再咬羞草，我以后不要你了。”我真怕他抛弃我，所以我也只能对任羞草呲牙咧嘴。对了，楚锦给我的名字是小白点。

　　羞草，羞草！他这么叫任羞草让我无比愤怒。

　　我特别恨我不能说话。某天，我在他的寝室实在气不过，因为他今天上午没课，他本来会在寝室里呆着的，可是，任羞草叫走了他，我很生气很生气。我特想歇斯底里的大叫：“我是戚玥！楚锦你不许走！不许走！不许走——”

　　我跳在他的桌子上乱走，突然很想握笔写点什么。我看见一支笔放在那儿，我想握住笔，却发现猫爪根本无法握住笔，我疯一般的咬住笔杆，像别的猫玩耍一样又是啃又是咬，最后总算找到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我用嘴巴咬着笔，在雪白的稿纸上写下我的名字，写的很难看，每个字的四肢都像分家了一样，不仔细辨认我自己都分不清楚那是“戚玥”两个字。我想我的名字要是一二该多好，也省的我这么费力地写。后来，看着不顺眼，我把那张纸撕个粉碎，用嘴。

　　中午的时候，他回来了一趟，似乎是要拿什么东西，临走的时候瞥了一眼桌子，我坐在那儿，对他温柔的“喵喵”叫。突然，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他的眼睛变得反常的猩红，那种凌厉的眼神仿佛要弄死我，
　　我哆嗦着身体往床里缩。

　　他一只手抓起那支笔，另一只手揪起我。看得见他的手在颤抖，他的胸膛一鼓一涨，好像随时都会迸发出鲜红的血。他抓住我，指着那支笔，问：“是你？是你咬坏了这支笔！你这只死猫，你给我滚！滚！滚！”

　　然后一下子把我甩到一边，我打了几个滚，差点没折了自己的腰。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间这么愤怒，我不过、不过是弄坏了他的一支笔而已！

　　我尽力使自己站起来，我想用人语问他为什么。为什么？

　　他拿起那支笔，表情的伤心是我从未见过的，不对，我见过，那次地震后出来时他也是那样的表情。他的痛苦伴随着他的怒火一并传到我的身上，我战战兢兢的缩在墙角，看着他的下一步。

　　他打开柜子，拿出一直锁着的一个小匣子，打开，然后缓缓的把那支笔放进去。

　　“我早该把你也放进去的。”他对那支笔说，那低沉略带伤感的嗓音让我着迷。

　　我一定要知道究竟。我不顾心里的害怕，悄悄地走进，我看见那里面放着一件脏乎乎的已经有好几个地方都被磨破的白衬衫，还有一张我的照片，看着那照片，我才想起我以前的样子，做了这么久的猫，我几乎都快忘记了自己的模样。

　　他把照片放在一个很漂亮的相框里，还有许多零碎的小东西，漂亮的挂件，纸折的星星……当我看完所有的东西的时候，我哭了，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像人那样安静的哭泣，抑或是放声的恸哭，我只能借助猫的身体让自己的缓缓流出。那些……都是我送给他的，有很多时候，是我强制要他收下的。我以为他会扔掉，没想到原来他一直留着。而那支笔，是我高考前买的情侣笔，我的是粉色，他的是白色。我不管他愿不愿意收下，我说那是一支幸运笔，可以保佑你考上你想上的大学。

　　这些情景历历在目，犹如在我脑海里刻下的烙印，每一次的回忆都让我的隐隐作痛。

　　他突然拿起那件衬衫，自言自语道：“戚玥，你答应我要帮我洗衬衫的，可是你还是食言了……”他近乎呜咽的说，“你知道吗？没有人能帮我洗衬衣了，我现在再也穿不上白色的衬衫了……”

　　看着他流眼泪，我心里酸酸的。我走到他面前，轻轻的舔着他的手，把他滴在手上的泪水舔去。我忘记了猫的舌头舔人的皮肤，人感觉上并不那么舒服，那种感觉就跟皮肤被摩擦系数极大的纸张划过一样。

　　他推开我，虽然没有再一次说“滚”这个字，我也知道他心里是这样想的。

　　我缓缓的离开，既然已经知道他心里惦记着我，我已经知足。

　　死了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这就是现实。我已经死了，现在的我，不过是一只流浪猫。我既为猫，又怎么能够缠着他，他将来还是会谈恋爱结婚生子，那种情景看多了也只是让我每一次心痛而已，又何苦！我那天晚上离开的这所大学。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许明天就会好起来，也许明天还是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