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碎片[分裂]》云胡子

8、chapter 8

　　曾经有人说过，缘分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当凯文三日后又在口腔诊所碰上奥利维亚的时候，也不由得要这么认为。

　　或者说，这个系着大红棒针围巾的小姑娘实在是过于惹眼，你几乎不用费力搜寻，便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眼看到她。

　　奥利维亚正坐在高高的脚凳上出神，半个脸蛋儿几乎都埋在了围巾里，明显没意识到有人正端详着她。

　　她的脸色很苍白，尤其在殷红的围巾映衬下，有一点近乎透明的虚幻质感，眼眸半垂着，长长而浓密的睫毛遮掩住了她的目光，眼下有些乌青，围巾下面的穗子上还沾了一些白色碎屑，看起来像是饼干渣。

　　那些碎屑令他莫名恼火。

　　凯文不知道为何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砰砰跃动着，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胸壁，熟悉而又异样的感觉。

　　一秒钟，4个节拍。

　　砰砰……砰砰……砰砰……

　　他也这么僵坐着，直到奥利维亚抬起头来对上了他的目光，他在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看到的居然满满都是喜悦，难得的，在她的脸上出现了属于小孩子的神情。

　　大概也是在这么一瞬间，凯文意识到什么一次又一次的重逢都是因为缘分实在是句谎言，至少于他而言。

　　一切都是有备而来的。

　　“带我走吧，凯文。”

　　“不可以。”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凯文，我在这等了你好几天了，我是多怕你不来拔牙了，或者……或者你来的时候我没有来，或者……那样我就碰不见你了。我想不到还有哪了……”

　　凯文看着奥利维亚这么憋着眼泪，心跳越发加速了。可他只是默默垂下了眼眸，又说了一遍“不可以”。

　　奥利维亚抿着嘴唇，一眨不眨地看着凯文，而凯文却不大敢对上她的目光了。

　　那时候凯文想的只有一件事情，如果眼前的小姑娘再求他一次，他就会缴械投降了。怜悯是一种很有意思的情感，明明他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单身抚养一个小姑娘，甚至不明白在这个小女孩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他就是想保护她，发了疯地想要保护她，想带她逃离她的家庭，像个诱拐犯一样，没有理由。

　　凯文的拳头攥得很紧，抑制着自己的冲动，头脑中不断有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冒出来，有沉重木门的吱嘎声，还有男人女人的斥责声，却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只有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异常清晰而坚定：“你要过正常的生活，正常的，正常的，生活……”

　　他只是感觉腔子里面的血就要冲击出心脏了。

　　“凯文，你的生活是一帆风顺的，是平淡无奇的，你和这个小女孩之间毫无任何相似之处，当然，她也过得很幸福，你知道的，谁的童年是没有痛苦的……”

　　这些话说得自我矛盾而莫名其妙，那最后一句话音儿正好和奥利维亚有些颤抖的声音重合在了一处：“童年都是这么痛苦的吗？”

　　凯文弯下腰去看着她：“不，长大了以后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是你忘了它们。”奥利维亚一口咬定。

　　忘了？还是真的从未发生？

　　凯文莫名有些头脑发懵，他轻轻地解开了奥利维亚脖子上缠了两圈的毛线围巾，而奥利维亚也并不阻拦，候诊室里人来人往，他们两个置身其中就像是沙漠里的枯树，异类却也无人在意。在她雪白纤细的脖颈上，重叠着深浅不一的淤痕如同放肆张狂的涂鸦，最深的那条肿胀着，曲折的毛细血管青紫色叠加在表层。

　　“凯文……带我走吧……”

　　奥利维亚死死拽住了凯文的衣角，把这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几乎是轻声地哀求着他，又怕别人听到，好像是要达成什么秘密的交易。

　　他攥得指节发白，他想带她走，又好像失去了情感……

　　凯文没吭声，眼前只有一列五彩缤纷的玩具小火车，欢快地打着汽笛，一次又一次地从他面前驶过。在小女孩身上看到这样的伤痕，是个人就会有些反应，但他却只能想起来这列玩具小火车，也正因如此，巨大的恐惧与怀疑几乎要将他吞没了。

　　“好像哪里不对劲……”

　　想想哪里都很正常，回绝一个陌生小女孩的奇怪要求，回想起自己童年的美好回忆……不，就是哪里不对……全都不对……

　　他在奥利维亚迷茫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颓唐的样子，他又一次从口腔诊所落荒而逃了。

　　奥利维亚就像是他隐隐作痛的智齿，他不能忽视掉它，却也既不能一时将它拔除，又无法平息掉它所带来的痛苦。

　　它曾那么默默潜伏在他的下颌骨深处，在日后哪个毫不留意的瞬间，冒出来让他知道它的存在。

　　在逃避这方面，凯文堪称是一把好手，用弗莱彻医生说过的一句话来进一步阐述这种行径：“现代人许多神经官能症问题的起源，都是逃避现实问题。”

　　无论如何，大错已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