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玉华》腆笑

12、破庙

　　天空灰暗阴沉，瓢泼大雨不停，破庙里有些昏暗，只有一个火堆照亮周围。
　　萧煜铭看着马车下来的人，那张稚嫩的脸已经长开了，变得精致美丽了。那个浑身脏脏的小孩，也已经出落成气质出尘的美人了。
　　那是他心心念念了十年的小孩。
　　萧煜铭还记得十年前那一天，他伤口刚开始好转，因为要联系余立，就没有随同小孩进城，让他孤身一人离开农舍，结果他等了一天一夜，都等不到小孩回来，急忙让暗卫去找，但都找不着。胡掌柜也说小孩拿完东西就离开了，可是萧煜铭一直找不到，这一找，就找了整整十年。
　　如今他终于又见到他的小孩了。
　　萧煜铭离开火堆旁，走向齐司玉，看着对方同样充满惊喜的眼睛，正想着去抱他，就被那个小厮阻止了。
　　白润听到齐司玉嘴里念叨着的那句萧公子，就大概猜到这个男人是谁了。
　　齐司玉同白润关系亲密，所以把当年他离家出走的一段偶遇告诉了他，还说到在他被慧可大师收为徒弟，入住临风寺之后，曾经回去过南郊那家养鸡农舍去看了，结果农舍已经破败，一个人都没有。之后齐司玉回到临风寺后就染了风寒，过了好久才好转，而慧可大师就很少让他出门了。
　　白润不管他们两个之间曾经有过怎样一段情谊，齐司玉身为月人，又已嫁人了，是不能同一个男人有亲密行为的，所以在萧煜铭要抱住齐司玉时，白润直接出手阻止了。
　　白润出手得很突然，萧煜铭反应很快，立刻同他交手，齐司玉倒是有些被吓到了，愣了一会儿才开口让白润住手，“白润，停手！”
　　白润看对方已经推到一定的距离之后就收手，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个男人。
　　萧煜铭皱着眉，周身暴虐，若不是怕吓到小孩，他不会让那个小厮还站着。
　　齐司玉看他们两个都住手了，虽然气氛有些紧张，但没有再打起来，松了口气。接着就想走到萧煜铭面前，结果因为脚的原因，走了两步就差点跌倒了，多亏萧煜铭动作很快，过来扶住了他。
　　齐司玉被一只手稳住了身体，抬头看到是萧煜铭，就见对方皱着眉头，然后一把把自己抱起走到火堆旁。
　　萧煜铭的动作一气呵成，白润反应过来的时候，齐司玉已经被对方放在火堆旁坐好，伸手就想拖了他的袜子。
　　白润推开萧煜铭的手，对他说：“不劳烦你。”
　　萧煜铭对这个总是阻碍自己的小厮十分不满，但是看着如今的少年一张漂亮精致的脸蛋，转头一想，他是个月人，同男人举止过于亲密的确不适合，也难怪这个小厮总是阻止自己。
　　萧煜铭想通了，也没同白润计较，坐到齐司玉身边，盯着他的脚看，见白润迟迟不肯脱下他的袜子，示意他动作。
　　白润不肯动作，齐司玉反倒是自己把袜子脱下来了，他其实没有对月人的身份没有多大的觉悟，所以根本不在意被萧煜铭看到了。
　　萧煜铭看他大大咧咧的行为，有些无奈，结果一看到他的脚肿大通红，有些紧张，“怎么肿成这样？”
　　齐司玉过了十年，再次听到萧煜铭的声音，有些呆愣地看着对方，十年前的萧公子声音还有些沙哑，如今他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沉稳多了，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萧煜铭没有听到他的回答，见他呆愣地看着自己，清澈干净的眼神同十年前一样，笑着对他说：“好久不见了！”
　　齐司玉却觉得十年后的萧公子不止沉稳了，连性格也稳重了，有些恍惚地回答：“好久不见了……萧公子……”没想到他们是在这种情况下再次重逢的。
　　萧煜铭看了看他的脚，又对上他的眼睛，“十年了，你当年为什么突然不告而别？你……知道我当年有多着急吗……我找了你有多久吗？”
　　齐司玉有些羞愧，急忙回答他：“那日我在街上遇到我的家人了，他们找到了我，我无法，只好拜托别人把东西带给你……然后，因为身子不适，之后基本就没出门了，我去过南郊找你的！可是没有看见你……”
　　萧煜铭想起有段时间他因为生气而没有去找小孩，那个时候的自己真是太幼稚了！
　　“我家人也找到我了，回家养伤了。”
　　齐司玉看了看他全身，“你的伤……”
　　“自然是没事了。”萧煜铭拍了拍肚子，在齐司玉面前活像一个活泼的少年。
　　齐司玉笑着点点头，“那就好！”
　　萧煜铭笑了笑，然后想起最重要的事，急忙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齐司玉被他的口气吓愣了，直到对方再问了一遍才反应过来，正要说出口，就感觉脚部传来一阵痛感，转头看到白润的眼神，里面有些警告的意味。
　　萧煜铭听到他痛呼的声音，皱着眉头看向白润，对他说：“怎么做事的？都弄疼你家公子了！注意点力度！”
　　白润低头给齐司玉道歉：“抱歉，公子！”
　　齐司玉摇摇头，知道白润的意思，“没关系！”然后转头跟萧煜铭说：“白玉华，我的名字。”
　　“白玉华……”萧煜铭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对着齐司玉喊出他的名字，“白玉华……”接着笑了笑，“玉儿。”
　　齐司玉突然顿住，没料到他会这么喊自己，看他爽朗的笑容，突然有些脸热，只好急忙移开视线，觉得萧公子长得实在英俊过头了。
　　萧煜铭看他似乎有些窘迫，脸色微红，偷笑了一下，然后转移话题，“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可是总不能找到你的行踪，你不是京城人氏？”
　　齐司玉愣了一下才点点头，“没错，我的确不是京城的人，当年我爹亲去世之后，我身子也不好，因为要静养，就住在远房亲戚的家中。”
　　萧煜铭听他说的不清楚，还想细问，却又被白润打断了，“公子，药已经上好了，公子也该渴了，我去车上拿点水来。”
　　齐司玉点点头，“好。”
　　萧煜铭皱着眉头表示不满，可他不是傻子，看得出来这个小厮明显不想让他知道太多底细，看着白玉华温润精致的脸庞，他倒是有些理解，他自己也不能透露太多底细。
　　萧煜铭想开了，问他：“脚怎么回事？马车坐着不舒服？”看着那辆马车就觉得过于朴素了，白玉华身子弱，坐这马车理当会不舒服。
　　齐司玉摸了摸穿上袜子的脚，“大概是我不适合出远门吧！”
　　“你打算去哪？”
　　齐司玉看着他，考虑了一下，“去中州。”
　　萧煜铭笑起来，“这么巧！我也去中州。”
　　齐司玉接过白润手中的水，刚喝了一口就惊讶地看着萧煜铭，“萧公子也去中州？”
　　不理会那小厮探究的眼神，萧煜铭笑眯眯地回答：“是啊！真巧！”
　　齐司玉点点头，看他孤身一人，外头也只有一匹马在，问他：“你一个人吗？就这么骑马去中州？”
　　萧煜铭转头一想，“对，就我一人！本来以为挺轻松的，结果发现还是准备不足！不知你可否销我一程，送我到中州？我有功夫，还可以护你周全，这样途中也安全些？”
　　齐司玉有些犹豫，他如今身份特殊，虽穿上了男子服饰，可到底是个月人，又是已嫁人了，不好同别的男人有关联，虽然萧公子并不知道自己是月人……
　　看到白润不赞同的眼神，齐司玉越加挣扎，他同萧公子有段情谊在，当年他最悲伤的时候，多亏有他陪伴，如今看他孤身一人出行，晅朝虽繁荣昌盛，百姓丰衣足食，但盗贼还是存在的，萧公子这样一人出行，有些危险的。
　　白润看自家公子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警告没有用。齐司玉一向心软，又跟着慧可行善多年，大多数时候都十分善良。
　　萧煜铭大概也看出来这一点，故作可怜想赖上他，寻找了十年的心上人如今就在眼前，怎么能轻易让他离开！最终满意地看到对方点点头，“萧公子若不介意马车简陋，我自然愿意与你同行。”
　　萧煜铭笑得欣喜，在白润看来，他笑得就像一只偷腥的猫，怎么看都不爽。可惜他没资格反对，转身去马车拿吃食出来。
　　于是，在一间破庙里，外头倾盆大雨，里面生了两个火堆，温暖极了。齐司玉同萧煜铭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气氛和谐，白润和车夫坐在另一旁，但随时注意着那个陌生男人。
　　吃饱后，大概是庙里的温度刚好，气氛祥和，脚也不那么痛了，齐司玉感觉有些困顿了，打起了哈欠，萧煜铭看他有些倦怠，问他：“累了吗？要不休息一下？”
　　齐司玉点点头，这几天一直睡不好，如今终于有倦意了，等白润铺好干草之后，躺下就睡着了。
　　萧煜铭看到久违的睡脸，一样的干净天真，心满意足地笑着，结果抬头就对上白润不友好的，警惕的眼神，嘴角立刻拉下，又看在他是白玉华的小厮的份上，没有与他计较。
　　因为雨一直断断续续地下不停，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他们都没出发，就开始休息起来，那个车夫已经在一旁打瞌睡了，萧煜铭见白润盯着火堆，自己先躺在白玉华身旁，闭上了眼睛。
　　就在大家都有些放松警惕的时候，安静的破庙里，那具倾斜了的佛像背后突然传来一道沉重的呼吸声，萧煜铭立即睁开眼睛盯着那里，见白润身手敏捷地朝佛像去，自己就起身护住白玉华。
　　白润差不多是飞到佛像后面，厉声问：“谁在那里！”随后就在那里同对方交手，不一会儿就把对方擒住，直接把他踢到众人面前。
　　经过这场打斗，齐司玉也被吵醒了，迷迷糊糊之际就看到有一团黑影出现在火堆前，有些被吓到了，急忙起身，才有些慌乱就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按住肩膀。
　　“别怕！”
　　齐司玉看着大手的主人，本来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才想起来这是在哪，还有他同萧公子重逢了。
　　萧煜铭看他冷静下来了，又伸手拍了拍白玉华的背，然后冷漠地盯着被白润踢来的落魄男人，倒是他大意了，从进来到刚才，一直以为这庙里只有他自己一人，没想到竟还有个深藏不露的躲在佛像后头。
　　如今这落魄男人暴露在火光中，只见他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麻衣，脸上脏脏的，衣服挡不住的那些皮肤上都是伤口，男人呼吸沉重，明显受的是重伤，没想到他是如何躲在佛像后头那么长一段时间，又能不让两个高手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白润看清这人的状况，表情更加严肃，只怕这男人武功还在他之上，于是释放出来的气势也更加凌厉。
　　齐司玉虽然经历过齐府众人的人情冷暖，但他后面十年基本都呆在临风寺内，有慧可和白润的保护，又没出过几次门，见过多少世面，所以性格尤为天真善良，现在见到面前有个衣衫褴褛的落魄男人，对方还受了重伤，很难受的样子，就想给他治疗。
　　萧煜铭一直盯着那男人痛苦的脸庞发呆，感觉到身后的人有动作，立刻回神，“怎么了？”
　　齐司玉刚稍微抬一下手，就见萧公子立刻紧张问他话，还阻止了他的动作，于是老实回答：“那人受了重伤，我想给他医治。”
　　萧煜铭听了，不知为何，只感觉小孩变成少年了，却比从前更加天真了。从前他对人还总有些警惕性，如今却没了！不过爱救人这点倒是没变。
　　“这事不着急，我们还不知道他是什么底细。”萧煜铭安慰了一下他，心里却已经清楚了，这正是他要找的那个逃犯。
　　从靖州刺史贪污案开始，一直就是萧煜铭在追查，在追查贪污案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血剑盟这个组织的存在，血剑盟藏的深，很多东西都无从考察，眼前这人算是唯一线索，据靖州刺史的口供，此人正是他与血剑盟的牵线人，于是萧煜铭施计引出此人，好不容易把他擒住，直接把他关在自己的地牢里，除了皇帝和他自己，还有几个心腹手下，其他人根本不知道这个犯人的存在。
　　谁料想这人武功不凡，受了十几天的折磨拷问都还能逃脱出来。
　　萧煜铭背对着白玉华，脸色阴沉地看着眼前快不行的男人，不知为何白润一直没动，只站在一旁警惕着，不过这样刚好。
　　把白玉华推到白润身旁，萧煜铭正要出手的时候，地上那原先还在喘气的人立刻就扑上来同萧煜铭纠缠，幸得萧煜铭身手不错，反应得及时。
　　齐司玉没料到那个人还能动，看他对着萧煜铭出手，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处了，还好他没有被对方伤到。
　　刚开始那人的招式十分狠厉，齐司玉看着有些担心，想让白润过去帮忙，只是白润丝毫不动地站在他身旁护着他，很快那男人的身体就受不住了，受了萧煜铭一掌就吐血在地，随后就基本是吸气多出气少了。
　　萧煜铭看他一副垂死的样子，冷漠地靠近他，蹲下身才发现对方嘴唇是黑紫色的，明显的中毒迹象。
　　“你中毒了？”
　　男人张大眼睛喘气，眼看着快要撑不住了，突然就笑了起来，“呵呵……哈……这么……多年……没想到……最终……这种下场……”
　　萧煜铭想救他，无奈他并不懂医术，有些束手无策，齐司玉看了，见白润还是无动于衷，自己就走了过去，白润似乎惊醒过来，却没能及时阻止齐司玉，看着自家公子走过去，依旧定在原地，没有跟上去。
　　齐司玉没有多余精力理会白润的异常，他直接走到那个垂死之人的身边，蹲下来给他把脉，萧煜铭本想阻止他，结果看他认真严肃的表情，伸出来的手又垂下。
　　齐司玉把着脉，皱紧眉头，过了一会儿，对着萧煜铭摇摇头，“中毒太深了，而且他受伤严重，救不了了。”
　　萧煜铭听了没说话，看这男人的情况也知道救不了，心里叹了口气，血剑盟藏得深，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如今又断了。
　　那男人听了齐司玉的话，又开口：“救……救不……了……”无声地笑了笑，随后缓慢地从怀里扯出一块布，然后拿到齐司玉面前，笑着看萧煜铭，“报……报复……”
　　萧煜铭皱着眉头不知他何意，看着那块布，发现齐司玉摊开来的那块布上面写着一些字，待他看了一排字后，萧煜铭才反应过来，一把抢过布收好，然后才明白了男人的意思，正想出手教训那男人，却发现他已经断气了。
　　齐司玉突然被他抢过那块布，他虽看了些内容，但也不懂，所以疑惑地看着萧公子，见他脸色很臭，再看躺在地上的男人，已然断气了。
　　外头的雨又大起来了，破庙里的火堆噼里啪啦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