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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雨打浮萍 ...

  •   本姑娘忽然怅惘起来,都怪我昨天太大义凛然了。但是心中又存了一份期冀,他说过,会来救我的。

      站在我身后的教习妈妈见我坐着不动,倒是先急了。用胳膊肘推了我一下,我整个人便狼狈地趴在琴上,惊出一声怪音。我心下一横,随手抚出几个零星的音调。

      但她到底是经过风浪的人物,手下的娘子们也个个不容小觑的。虞西得了妈妈的一个眼色,便跟着这零落的调子哼唱起来:“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绵吹易碎,绕天涯。身世飘零雨打萍,雨燕双/飞孤倚楼,愁似夜雨难将息,滴到明。”

      她的声音也真真是凄婉动人,硬是将我这残破不堪的曲子给圆了回来。

      曲罢收声,倒是有人耐不住率先叫了好。若不是我还有些自知之明,只怕会以为自己真真是琴艺了得。来这销金窝里的,又有几个真正懂得乐理,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想想也替他们心累,连逛个窑子,都要装成风雅名仕的样子,还真是道貌岸然得令人发指。

      楼下已经开始叫价了,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吹着头发儿玩儿。吹着吹着,就觉得有些无聊,自己会落在谁手上,真真还没什么差别。

      环视四周,轻纱垂幔中,倒是有觉得雅座的帘后有一抹极重的目光落到我的身上。我只隐隐见到帘后的青衣,那手执青瓷的姿势端的是风雅无双,可惜见不到脸面。

      正在愣神间,却忽然听到老鸨宣布:“哎呦呦……既如此,李员外您便是今儿个我们弦歌坊的新姑爷!您可以携着铜儿姑娘去里间了!”

      听到这里,我终是无奈地抬眼望瞭望这位老鸨给我安排的“好”恩客——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大叔!他正急不可耐地朝我的方向奔来。当然,他跑得时候,浑身的赘肉正有节律地跳动着,看得我心下一抖一抖的。

      我心中蓦然生出一抹视死如归的孤勇。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利剑悬空横在了这位李员外的跟前。而这位质量庞大的李员外亦是在同样的电光火石之间惊险地刹住了他狂奔的脚步,成了一樽草木皆兵的石像。

      我抬了眼,艰难地越过了李员外幅员辽阔的身躯,把目光停驻在了他的身后——出手的竟然是一位侍者。

      他穿着漆黑如墨的劲装,墨色长发随着抽剑的姿势随风洒落,又被一条宝石镶嵌着的抹额拘束。他的眼光冷冷地睥过这位员外,落在了挥出的宝剑上。

      我不禁疑惑地看向他,那人眉目英挺,轮廓坚毅,拔剑的动作行云流水,身法变化也是臻至化境。

      只是可惜了,这么前途大好的一青年,干什么不好,偏偏当了嫖客;当嫖客还不算,如今还摆出明晃晃的剑来威胁一位财大气粗的员外,要打劫也不是这么个打法的嘛。

      正在我扼腕叹息的时候,老鸨却悠闲地摇着扇子,扭着屁股,走到了这位公子身边。到底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她依旧是处变不惊,沉着自若:“这位公子啊,我们家铜儿已被李员外以三百两黄金的高价给买下了。公子若是喜欢,改日再来亦是一样。”

      什么?他要打劫的不是李员外,而是我?啊……苍天啊,长太息以掩涕兮,哀铜板之命舛!

      他抬眉看了我一眼,目光浅淡,饶是我隔了很远,我也觉察到了一抹微妙的冷意,过了片刻,他才缓声道:“我家少主说了,他不是很清楚这里的规矩,但如果是价高者得,李员外最好拱手让贤。”他见老鸨不答话,便轻笑道,“我想李员外只怕也不是很想要这位姑娘了,不如就让给我家少主吧。”

      哪里是不想,分明是不敢!在色心和性命之前,有眼色的都会选性命吧。果然,那李员外急忙附和道:“少侠请,少侠请!”

      他家少主?是谁?

      我有些糊涂,只见着老鸨收了那位侍者的一叠银票,立刻谄媚得无以复加,翻来覆去地数,笑得合不拢嘴,应承着:“你家公子既如此大方,我家阿铜今日定是归他所有!这丫头倒是有福啦!”

      她一边说,还一边一个劲儿地冲我使眼色,大意是说:遇到如此好的金主,你如何还傻愣着跟根木头一样啊?应该立即摆出风情万种、千娇百媚、任君采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姿态来呀!你丫是想让我下不了台面是吧!你若是今日不做这位公子的鱼肉,明儿个也会被我剁成肉酱!

      我鬼使神差地抬了抬头,发现先前雅间坐着的那位青衣公子并不在了。帘后空无一人。

      我倒抽一口凉气,看来今晚凶多吉少啊。本来这个李员外看上去傻愣愣的很是好骗,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我还傻在那里,那位侍者已经幽幽地收了他横亘在李员外身前的剑,道了句“承让”,然后越过我径自上了楼。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还在我耳边轻道:“我家主人等你许久了。”尾音很轻,于刹那间淡至虚无。

      但天知道,那诡秘悠远的笑就像一根朵罂粟落入茶杯,慢慢地晕开涟漪、晕染、涤荡……然后,那毒性便无知无觉地渗入这杯无辜澄澈的每个角落。若是饮下,便是十死九活、七损八伤。

      天知道他家少主是何方神圣。

      有人领着我往楼上的雅间里走,我却愣在原地不动。

      妈妈见我愣在原地不动,已是怒从心起。银蔻姐走上前来,对妈妈道:“我劝劝她,你们先走吧,若是闹得不好看,只会坏了弦歌坊的名声。”

      她冲我柔柔一笑,淡道:“既是到了这步田地,就走一步,算一步吧。”说着,拉起我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看似寻常的一个安抚动作,却不着痕迹地将一个物什塞进了我的袖子。她笑着说:“厨房那边我已打点过了,马上就会送些酒菜到醉芳阁去。”

      我还没领悟过来,她又道:“喝酒前先垫些物什在肚子里,才不会伤身。”

      我深吸一口气,急忙点头:“我记得的,银蔻姐你放心。”

      想来她已经事先冒险替我在酒水里做了手脚,如今不动声色地将解药递给我,是要我有所准备。我只是有些担心,银蔻已经不是弦歌坊的人了,若是东窗事发了,只怕妈妈并不会顾念旧情。而她除了弦歌坊,好似并没有其他的安身立命之地。

      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袖子里的东西,格外珍贵。

      我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缓缓推开了雅间的门。

      烛火明艳,那人的影子映在画屏上,修长坚毅,带些蛊惑人心的微醺。

      我缓缓上前,他也同时转头,对上我的眼。

      墨色的头发半披半束,眉毛斜飞入鬓,一双眼睛仿若笼着深雾,又好似藏着勾人夺魄的缱绻笑意,眼角垂着一滴泪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端的是风华世无双。

      好像在哪里见过。我有些疑惑。

      “我等你很久了。”他缓缓开口,目光微微倦怠,饶是这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也硬是让人品啧出些许勾魂夺魄的味道。

      “我们见过?”

      “见过。”他努了努下巴,建议我坐定。

      我将信将疑地坐下:“何时何处?”

      “此时此刻。”他抬眉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唇边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有些邪性,但很好看,他嘴角微勾,狭长漂亮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看看我。

      “公子真会说笑。”

      “让过去纠缠现在并不明智。”他举了茶杯,“我叫楚晏枫,你记好了。”

      我点点头,忽然想起自己的处境来,我今夜的目的是要放倒这位金主的,断不能因为他长得好看,就生些恻隐之心。于是谄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喝茶多不应景,不如铜板陪公子喝酒,如何?”

      “铜板?”他轻轻一笑,风华流泻,“倒不知道你现在叫铜板,原是这般大俗大雅的名字。”

      我的名字应该的确是要比他以前认识的那些庸脂俗粉要好听些的。我点头,替他率先斟了杯茶。

      只不过这一抬手落盏的功夫,小菜和竹叶青俱已上了桌。

      那人推开茶盏,直接倒了酒,我悬着的心这才落下半分。

      酒里是落了迷药的,只等将这公子灌得人事不省,然后胡乱摆出个春/色旖旎的假像,如此便可暗度陈仓了。他既应承了要喝酒,那么我已经胜了八分。

      小厮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已经端上几碟精致的下酒菜。我替他斟了酒,道:“这第一杯,铜板先敬公子,‘酒者,天之美禄’,能与公子一齐品酒,实在是铜板的福分。”我仰头,一饮而尽,将酒杯倒扣亮与他看。

      他优雅地端了杯子,却不喝,只是在手里把玩,道:“纵是有福之人,不择其香、不辨其味、不思其品、不探其趣、只顾牛饮,亦是对酒的一种糟蹋。”

      这是在说我是牛啦?你才是牛呢,你全家都是牛!方才还是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现下嫖客恶劣本性就开始暴露了吧。

      但我十分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急忙敛了神色,继续谄笑:“铜板以为‘酒逢知己千杯少’,人身在世,自是难得胡涂。不探其趣、不思其品自是有失风雅。可是,李太白也是在醉酒之后,才写出‘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佳句来的。难道能说‘今朝有酒今朝醉’不是另一种豪迈?”还好先前跟着银蔻耳濡目染,这才不至于词穷任宰。

      他看着我笑了笑:“姑娘既有心想喝酒,楚某若不奉陪便是折了姑娘的盛情。”于是仰头便将杯中的酒喝尽。

      我又为他斟了一杯,他问:“这杯酒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眼皮也未曾抬一下,又是一饮而尽。我得寸进尺,一连又成功地灌了他几十杯。到了最后,我敬酒的理由也都用完了,心下想着这迷药的药性发作得太慢了一些,嘴上却开始胡乱找词了:“这一杯,为了道歉。”

      他有些迷糊了,只说:“为什么道歉?”说完,又将酒喝了个干净。

      我喃喃道:“你我萍水相逢,我本不该害你,但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愿你不要记恨我。你好好睡一觉,醒来便忘了吧。”

      他醉眼迷离地望着我,问了句:“忘?”一个“了”字尚未完全脱口,就猛地一栽,头磕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了。我伸手去拍他,“公子——公子?”没有半点反应。

      我收回了手,哎……终于倒下了。其实他亦算是个灌不满的无底洞,若不是迷药助阵,我十有八/九是要栽在这里了。好在我喝酒的道行并不算低,若是来的是阿团,只怕早就先醉了。我给又给自己斟了杯酒,举着杯盏,看着他深垂的眼:“对不起了,这位公子。我也是被逼无奈。”

      他的眼皮抬了抬,终又垂了下去,明天一觉醒来,该是什么都不会记得吧。

      我艰难地抽出他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折腾了许久,才将他弄到了床上。呃,这样还不够,应该象征性地将他的衣衫褪下来半分。于是,我俯身去解他的衣带。刚一落手,就被猝不及防地制住了双手,我仍在迷茫间,情势就急转直下了。

      他忽然睁开眼睛,抓住我解他衣带的手,眼神不复之前清亮,却仍旧光华摄人,带了一抹亦正亦邪的笑容,调笑到:“铜板姑娘,宽衣解带这类事情,姑娘做来岂不是太主动了些,需不需要在下帮忙?”

      我猛然愣在当场,轻而易举地被他换了个位置,压制在床上,脸色青白。

      因为喝了酒,他的脸色有些泛红,背后的烛火也因为这微妙的距离而隐隐抖动。我眼中重影叠叠,羞愤欲死,只皱了皱眉,那人便完全明白我的疑惑。

      “这些迷药对付其他人或许有用,可我生了警惕之心,那些酒并没有全然喝下去。”

      他弄得我动弹不得,顺手点了我的穴,淡然道:“我方才只是装醉,看看你想做什么。”他抬了头,好笑地看着我。我一时气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忽然觉得气氛尴尬,便问:“那你要做什么?”

      他眼波流转,扬唇一笑:“姑娘以为呢?”他禁锢了我的头,寻得一个角度,眼看就要吻下来了,看到我眼角的泪,又生生愣在那里,只径自起了身,不耐道:“好了,我再不济,也不会强人所难。你放宽心。”语义一转,“不过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我的行踪好像已经被那些小尾巴给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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