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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钗横鬓乱 ...

  •   我对着姑娘笑笑:“我叫铜板,对你没有恶意,只是上来帮忙,姑娘如果等人,最好不要在深夜,不安全。”

      那姑娘盈盈一笑后越发显得眉目俊朗:“我知道,只怕他也今夜也不会来,我先回住处。”

      我点头。她走了一截,忽然回头冲我摆手:“你也快回去吧。姑娘家深夜在外闲逛可不好。”她沿着上嘴唇刮了两个八字,眉毛一挑,便不再回头。

      我了然笑笑,看来是我的画技太拙劣,竟骗不到她。让她拿我说的话来回赠我。

      夜已深,只怕城门已闭。我走到水边,坐在石阶上,只是不知道该去哪里。

      “是她!就在那里!”只片刻光景,那醉鬼便领了一路人马过来。那人马正是弦歌坊的护卫,我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又被带了回去。

      老鸨原想重罚我,但又怕打重了留疤。只是将我关了起来。

      绝食反抗这损已利人的法子我倒是不会去用,只摆出副表面乖顺、趋炎附势的姿态来,让老鸨以为我已想通。她对我倒是稍稍放宽了心,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开始硬气不肯就范的有,但一直硬气不识抬举的她还没有遇到过,于是着银蔻姐姐替我打扮一番。

      银蔻说二狗子已经急疯了,除了跟妩眉彻底闹翻,甚至请动王厨子替我说话。显然,收效不佳,甚至在妈妈看来,还以为我百无禁忌地勾搭上了王厨子,更加认为我有吃这口饭的天赋。

      我听后扶额:“你确定他是在救我,不是在坑我?”

      银蔻叹了一叹:“不如装病?”

      我望天:“你不嫌这法子太没新意?”

      “的确古旧,而且胜算不高。当我没提。”

      “总有法子的,你别急。”也算是宽慰自己。

      银蔻姐为我挑了件清秀素雅的月白绣金长褶裙,简单绾了个髻,上了淡妆,便将我领去了妈妈那里。

      妈妈叼着烟斗,围着我绕了一圈,烟雾吞吐中,她眯着眼睛,盈满了笑:“哎呀呀……我还真是看走眼了,没早些发现你这块宝。若说起来,在这勾栏院内,你应当也算个翘楚了。调/教一番,他日定有所成……”

      她凑进我的脸,缓缓吐出烟圈,眼波流转,幽幽地说:“铜板,今夜,妈妈就为你安排个好恩客。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我被呛得流出眼泪来。但想着假意顺从、伺机而动方才是我的出路,便费力地摆出个笑,抬起头:“既然如此,那便先谢过妈妈了。”

      “是不是太快了些?妈妈须知,这酿酒需够时日,若是草率起窖,醇香绵厚可就皆成虚妄了。”妩眉在一边搭腔,我不知她又有什么盘算。

      “这道理我是懂,可是咱们弦歌坊等不得。新进的姑娘一个不如一个,就此孤注一掷,或许还能挽回些生机。”

      “我知虞西姐姐受武林才俊许展许公子相邀,今夜将泛舟湖上。不如让铜板跟着去见见世面。最好另择一艘船,让她蒙面抚琴,以此来吸引些王公贵族的好奇心,这价钱和名头自然就上去了。”

      “甚好,就这么办。”老鸨和妩眉一拍即合,我这个当事人却一头雾水。

      妩眉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我不知,故而望向银蔻,望她能帮我答疑解惑,奈何她同样皱眉。

      夜色渐起,华灯初上。西子湖心画舫精致,薄薄的珠帘后,颜色动人的虞西抱着琵琶,嘈嘈而弹,一双丹凤眼角微挑,妩媚地看着上座的那个贵族公子。琴音绵密,媚眼如丝,琴声有多动人,情意就有多真切。

      许展的仪表堂堂她早就领教,不妨今日却有个比许展更胜的。她听许展唤他,楚公子。

      那楚公子明明是青衫简衣,却被他穿得别有韵味,如墨的长发只简单地用了根白簪,眉目英挺却又风流内敛,一滴若有似无的泪痣落在眼角,明明目光清冽,却又生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多情。

      酒过三巡,有些微醺,许展卸下他正人君子的面皮,倒也调笑起来:“楚兄,你看虞西姑娘比殷玉城的绝色如何?”

      那个贵族公子端起酒盏,似笑又没笑,淡淡道:“许兄有心了。”

      许展见他神色淡淡,也摸不清对方的心思,只继续说:“虽比不上殷玉城的绝色,比弦歌坊的其他姑娘倒是绰绰有余了,虞西姑娘可是头牌。你托我寻的那个,一定没有这个好。”

      他嘴角微微一抽,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是么?”

      许展以为他跟他一样,怕毁了自制甚严、少近女色的虚名,故而半推半就模棱两可,眼下这个神情也就自以为是少年人脸薄害羞,涎着脸刚要开口,却见珠帘一撩,进来一个身量颇高的男子。那男子手执长剑,低声道:“属下打听过了,弦歌坊后厨确有一位女子,脖子上带着半块鸾鸟图案的紫玉。年纪也和主上说的相差无二。”

      “这就是了。”贵公子的唇角微微一勾,“人呢?”

      “听闻明夜此时,弦歌坊将……”护卫犹疑地看着主上,不知此话当讲不当讲,毕竟,他家主上看中的女子,居然被拿出来公开叫卖,这有违体面。上官家家风甚严,主上又已有婚约,若是被城主知道,定给他治个劝谏不力之罪。

      “哦,将如何?”楚公子悠然地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浑不在意。

      “弦歌坊将为她讨个缠头。”

      “甚好。”贵公子的语声变地极凉,面色也骤然阴沉,须臾,才缓声道:“既然这样,那明日,本公子就再去弦歌坊走一趟,凑凑热闹。”

      ※

      从被抚上马车到上到画舫,我一直庆幸自己蒙着面纱。先是呆滞地跟着虞西,后是被两名手粗脚壮的护院看压着上了另一艘船。今日算是我入弦歌坊以后,出门最远的一次了。

      断桥边有羽扇纶巾的书生扶桥遥望,临水的茶楼有轻摇折扇的侠客探头来看,更有略微上了年纪的长者看着我直直摇头,他们轻蔑的目光如箭矢一般,提醒着我即将沦为社会最底层最卑贱的娼妓。

      我在画舫上静默地坐了一会儿,就被安排抚琴。

      心情不佳,琴声自然也算不得好。一起手,就错了几个音,一旁的教习妈妈直直摇头:“你先去船舱中歇息一下吧。”

      我刚委身进了船舱,就被人捂住口鼻。

      “悄声。”温和低沉的声音显些蛊惑掉我的心智。

      我战战兢兢地抬眼,微一转头,目光便胶滞。

      没想到,会有再遇的机会。

      此人正是昨夜同我一起救人的那位侠客,他自然不是坏人,我自然也就不再害怕。白衣黑发,不扎不束,微微飘拂,眉目澄静,不似真人,如玉的肌肤白得有些病态,倒让我想起《诗经》中的名句:有匪君子,如圭如璧。

      我一时忘记言语,但见他笑容疏离,语声也虚弱:“让姑娘受惊了,恰缝毒发,又遭劲敌,不得已绑了姑娘的姐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发现:妩眉被他绑在角落里,口中塞着异物,言语不得,只巴巴地望着我,“在下并无恶意,不过寻个避难之所。”

      他虽言语坦然、神色如常,但额上的薄汗和紧扣的拳头显然已经出卖了他的身体状况,只怕这毒,让他很是煎熬。

      我惊愕于妩眉的出现,更惊愕于她同我一模一样的装扮。我只跟着虞西出来,并无她人,只怕船上的教习妈妈也不知道她的存在,于是压低身子过去,悄声问:“不喊救命,能做到?”

      她点头。

      我刚打算出手解放她的声音,一把利剑就横至她的脖颈。我遏住想喊救命的冲动,看向出剑的那人。

      他眉眼清冽,只简单叙述:“保险起见。”

      扯掉妩眉嘴里的异物,我悄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船舱底下有隔间,我是来替你的,白衣遮面,他们不会起疑。只是半路却多了个程咬金。”妩眉的眉眼前所未有的孤傲,看向那位公子,又看了看我,“我已安排好一切,二狗子那里我也嘱托了,那个负心汉会在城外等你。你只需藏到隔间,等到大家都下船,寻到机会,便可出逃。我已备好车马干粮,他会在城外接应,你们远走高飞吧。”

      我霎时间明白了她的筹谋,将我推上风口浪尖,只为了救我,为了成全我和二狗子?自以为是的错点鸳鸯谱,牺牲自己近在咫尺的自由,背负我的怨恨,可真是大义凛然,可歌可泣啊,只是却衬得我自私自利,卑鄙无耻。

      “我逃出去了,你待如何?”

      “凭弦歌坊处置。”

      “很好,你替我想好了出路,却不想自己的。本姑娘十分欣赏你。”趁她目瞪口呆的瞬间,又把那团破布重新塞到她嘴里,淡淡地说,“你没陷害我,我很感动,但二狗子喜欢的是谁,你光用耳朵听不行,要用心去看。昨夜我已逃过一次,只怕警戒会更为严密,我不走,你走。”

      我找到船板底下的隔间,忽视妩眉怒气勃然的眼睛,将她安置好。然后转身看向那位公子,用下巴努了努隔间的位置,示意他也藏下去,悄声道:“等人走了,请你替她松绑。”

      他点头,忽而笑了:“都说青楼女子重利轻情,原是错了。”

      我顿觉得自己在这个混乱沉霭的夜晚沾上了一丝义薄云天的江湖气概,英气勃发地想着:若是成全了二狗子和妩眉,我倒也死而无憾了。

      “你放心,我会将她送到情郎手中。”只寥寥几语,他倒是猜了个通透,我莞尔,“多谢,只是你的毒可会没事?”

      “新月过后,便得解。”他忽然捂住胸口,可见疼得十分辛苦,咬牙问出的话,却好像在挂心我,“你就不担心你自己?”

      “担心有用吗?”

      “你叫什么?”他的眉毛依旧英挺,但额角不断冒出的细汗和紧握着的双手将他的痛楚出卖得分明。

      “铜板。”可惜我帮不到他。

      “好,等我毒解,便来救你。”平仄无奇,却是一个极为郑重的承诺。

      不过萍水相逢,原以为不会再遇,他却说会来救我。纵然不是千山万水的等待,我只觉得承君一诺,倒也无憾。不过心底还是无端端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我将隔板盖上,悄声说:“我等你。”

      此夜算是平安渡过。除了后厨逃掉一个无关紧要的杂役,妩眉被一个秀才赎身出去,其他一切相安。可是,却逃不掉另一个风起云涌的明夜。

      红纱地幔,风挟暗香,珠帘暗卷,明月窥人,钗横鬓乱。

      夜色掩映下,谁也见不到美人娇笑之后骤然冷清的面色,谁也参不透英雄劝酒之时低俗龌龊的心语。

      珠帘漫卷,花香袭人,我便在使完一身英雄气后,被押解到醉芳阁里关上一天,之后,再被押到“刑台”上被人讨论价格。

      有人窃窃私语:“早些时候听锦娘说今天有个新娘子,却不想竟这般出挑。”对面的公子亦是搭腔:“苏兄,这次我可不会再把这个娇娘子让与你了。”

      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老鸨吩咐我要端些架子,只安静站着便好。

      先是一曲极艳的词起底,“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露骨直白地暖暖场。

      随后是老鸨万年如一日的倾情推销:“让各位客官久等了,这位便是我们弦歌坊的新娘子——阿铜。大家也都瞧见了,这姑娘生得如此水灵,可谓是:脸如莲萼,分明卓氏文君;唇似樱桃,何减白家樊素。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

      老鸨天花乱坠地将我夸赞一番,便掩面而笑。这文绉绉的说辞想来是万年不变的,被卖的姑娘却是换了又换。

      倒不知是老鸨的推销效果太好,还是这些嫖客如狼似虎,低垂的纱幔隔不住男人们赤-裸、贪婪的目光,早已有人按捺不住,摩拳擦掌地问道:“如何才能做得姑娘的入幕之宾呢?”

      老鸨倒也是个见过大场面的,只摇着扇子,说起了行话:“老规矩,先让阿铜姑娘为大家抚琴一曲,然后各位大爷再竞个缠头,谁出的银两多,今夜就是咱们的新姑爷!”

      她走下楼去,独独留了我一个目瞪口呆的直立当场,临了几阶,便被那些男人环绕着,她依依用扇子尖扫了各位簇拥在一起的公子哥的额头,道:“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各位公子可不许吝惜银子!”不得不说,徐娘半老,风韵却是尤在的。老鸨到底是这行当中的翘楚啊。

      我扫视了一遍楼下,无非都是一些色胚。自己会落到谁的手里,还真真是没什么差别。我闭了眼,坐到琴边。

      我学琴本是兴趣,没想到倒是先将自己给坑了。事到如今,自己被卖,还要靠这琴艺得个好价钱,倒也算讽刺。其实琴艺怎样并不重要吧,看这般架势,只要是雌的,都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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