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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白云苍狗 ...

  •   他襟袖翻飞,骨如刀削,神色冷峻,虽立于水上、处于下位,却用怜悯的眼光看着白山,忽然问他:“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并没有中过‘浮生若梦’,你只是逃不过自己的心结?”

      听到这句,白山闭了眼睛,他倏然抬眉,眸中凶机毕现。嘉漠轻踩水面,移步幻影间已至近前,他握着一枚金环,撒开纤长的手指,金环在丝绦的牵引下将落未落。一枚通体橙黄、质地纯正的金环出现在眼前。

      “宗主或许记得这个?”

      白山已经定住,他的注意力全被那枚金环所吸引,良久才将眸光移到嘉漠脸上:“是你?试剑大会上我赠出夙玉剑的年轻人。你从何处得到这只金环?”

      “自幼相携。”嘉漠的回答简单明了,却教白山呼吸起伏。

      “抹微是你什么人?”

      “应当算是我生母吧——虽然我和她缘分浅薄——而且,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嘉漠的眸光淡淡地落在别处,“经洛旖提醒,我才知道自己身世成迷,想起来应该翻查下旧物。说来好笑,我的那些旧物,不是遗失在沐曦灵岛灭族的那一日,便是葬送在了青鸾峰的大火之中。拜你所赐,我前缘渺茫。”

      “不过昨日,我无意中翻查,却发现这枚玉佩令有玄机。你或许,可以认得我娘的字。”

      他按动金环,竟然出现暗格,掉出一封羊皮卷。

      “需要我念给你听,还是你自己看?”

      白山接过羊皮卷,逐字默念,生怕漏掉任何一个讯息。我却觉得恍然,难怪——父母独独收养嘉漠,正是因为他是抹微的孩子啊。我隐约猜到一些因果,在见到白山嗤笑癫狂的表情轮番上演之后,更加确信了我的猜想。

      一切,不过只是心结而已。如若将这场浩劫剖开来看,也不过一场粉墨登场的闹剧。即算我血祭,白山只怕仍旧活在悔悟中,他仍会再次以杀戮寻求内心的平和,循环往复、愈演愈烈。

      读完信笺,白山已是震荡不已。

      “你是……我的儿子?”白山牢牢握住信笺,他眼中的恨意已经消解,在癫狂的嗤笑之后,眼中竟然含泪。

      “我希望不是。”嘉漠将眸光移开,“谁会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个魔头,你——令我很失望。”

      “不过我没得选。我娘的信已经写得很明白了。她是用了‘浮生若梦’,不过是用它来保全我的性命。至于你的夜不能寐,多半源于心结。”嘉漠轻嗤,“我希望,你可以苦海回身。”

      嘉漠的话倒是与我的猜测不谋而合。多半是,抹微决定回沐曦灵岛,在途中发现自己支撑不住,她怀着身子,因为跌落高楼,孩子九死一生。她用了禁术,以自己的性命,来延续嘉漠的性命。所以之后,踪迹难寻。

      而白山,因为痛失所爱,又天生阴鸷。将自己悔痛煎熬归因于“浮生若梦”。世上本无鬼,庸人自扰之。前缘孽海,悔悟不能,以为通过武力与杀戮,可以得到圆满。却终究是走错了方向。

      “的确是抹微的字……原来她之于我,全无恨意……她为何不恨我呢?”白山跌跪在地,衣襟之上赤血殷然,他双手攥成拳头,身体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随后头垂得更低,一口血又吐在地上。

      积郁多年,如今郁结攻心。抹微生前最后一丝意念凝成的信笺得以昭示,白山一直以为她恨他,可是,抹微并没有。

      他以为抹微开启咒术,以生命为祭,只是为了报复他。所以,他便也用他的一生来恨她。他毁了唐家堡,毁了沐曦灵岛,毁了一切伤害她、庇佑她、与她有关的东西,甚至,毁了他自己。他以为,这样便可以报复抹微离开他,或者说,报复他自己曾经做下的错事。

      而抹微早已看淡,她将一世的爱恨辗碎成为对于新生的期许。她以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嘉漠的新生。而白山,偏执了半世,全是错的。他以为自己逃不开抹微的诅咒,却不知道,诅咒他的人其实是自己——他的夜不能寐,源于心结。

      然而,人生一梦,白云苍狗。错错对对,恩恩怨怨。终不过日月无声,水过无痕。

      是非对错,不好评说。

      白山静静地将浮生若梦展开,那幅画此时已经幻化成为跳跃的水波。白山毫不迟疑地割开自己的手腕,他殷红的鲜血混着跳跃的水波,融成一个诡异的紫色光圈。

      那副画倏地弹出一个幽蓝色的光波来,将我们阻隔在外。

      他的前半生,用来爱她;他的后半生,用来恨她。如今,他的执念已然消逝。生无可恋,遂选择了用毕生修为,毁去这让他执着一世的物什,也不枉他一梦一生。

      这世上,再无白山,再无抹微,也再无浮生若梦。

      兵不血刃之中,山抹微云节节落败。我们安然走出山谷之时,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不知道,这样的结局于嘉漠是否圆满,他装成若无其事,只挥手拍拍袖上的浮尘,说:“他终于得以解脱了。”

      但我看到他清淡眼眸之中暗藏的忧愁,与痛失亲人的无暇如出一辙。

      山抹微云分崩析离,江湖之上大多是拍掌击节的。善恶如此分明,也无人去在意他对于抹微的那份爱恨之心。如果人心也如史书之上的是非对错那般好辩,那世界只怕会色调单一。

      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
      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

      几月之后,江湖之事已经黯淡。我和楚晏枫的婚期被提上日程。

      兵荒马乱的筹备之中,殷玉城喜庆繁忙。作为准新娘,我除了绣嫁衣之外,并没有被安排其他的活计。可绣嫁衣,委实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楚晏枫有定期来检查工期,每每看到我穿针走线,他总提心吊胆。他说:“我还没有见过哪个姑娘刺绣的针法用起来像剑法。”

      我挑眉,说:“现在你见识到了。”

      我的针法实在鬼斧神工,他的担心也是很有道理的。一日,我终于用绣花针自残成功了。楚晏枫托着我的手,将我的伤手包扎成了个包子。

      我举着累赘的包子手喟然长叹。楚晏枫便将这绣嫁衣的活计顺水推舟地转交给了楚阿娘。

      我问他:“为什么虚张声势,绣花针的口子又不碍事,我可以继续。”

      他扶着额头:“我害怕你再绣下去,这婚期就得推后。而我不想再等——等来等去,恐生变数啊。”

      我问他:“什么变数?”

      他只笑,抵着我的额头:“我怕你移情别恋、见异思迁。”

      我觉得自己不大有这样的倾向,但觉得楚公子话有些旁敲侧击的味道。但我暗忖,觉得自己并没有这样的对象。

      一日,楚晏枫正在一边亲自抄摹喜帖,一边与我商量要请哪些宾客。

      我说:“我的朋友不多。算来算去,也只有二狗子、妩媚夫妇,然后就是清悠、清韵姐妹。云焱可以勉强算一个,如果他愿意来的话。”

      “你最近有云焱的消息吗?”

      “没有。不过听说无暇一直跟着他,我挺放心的。”

      “人家的心上人,你操什么心。”楚晏枫淡淡地望过来。

      “不是你在问吗?”我跑过去帮他磨墨,“其实,我觉得上次上街,我好像见到一个很像云焱的人。不过他孤身一人,没有无暇跟着。所以又,不太像……”

      楚晏枫用毛笔敲我的脑袋:“少胡思乱想,用心。”

      喜帖写完,我百无聊赖,索性缠着楚晏枫带我出去。他坦然答应,说:“原来想自私一下,但我偏生大度。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见到他之后,你最好收敛一下你的笑容,因为,我会嫉妒。”

      “谁?”我兴致勃勃,“有人会让自恋狂楚公子自惭形秽?我倒是要见识见识。”

      “见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楚晏枫眉头一挑,笑得大方。

      今日恰逢十五,街上人流涌动,花灯面具糖人,人物繁复,教我移不开眼。我握着楚晏枫的手,闲庭信步,穿梭在人潮之中,有人说,种一棵树最好的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爱一个人的时间也是一样。

      人群之中,我倏然剖出一抹白色的影子。瞬间,挪不动步子,也移不开眼睛。

      他,依旧一袭白衣,恍若初见,我神思恍然,只庆幸他此刻鲜活的笑容。感知着楚晏枫手臂传递过来的热量,我知道这不是梦境。但我没有忘记楚晏枫的叮嘱,我记得他说,要我收敛笑容。

      我看向楚晏枫:“他还活着?”

      我身侧之人点头,他眼中的笑意如星光沉淀:“很好,表现不错。”楚晏枫托着下巴,大方地松开我的手,说:“我允许你单独跟他说几句话,只是,别忘了我在这里等你。”

      我咬着嘴唇,看着故作大方的楚晏枫哑然失笑:“虽然你大方是装的,但我真的很感激你。不过——我好像更喜欢小气的楚晏枫。不会很久,你等我回来。”

      我走到云淼身边,并未走远,始终保持自己在楚晏枫的视线之内,我不想让他平白担心。

      “你还活着,真好。”

      “大难不死。”云淼笑了笑,眼中真诚流泻,“阴差阳错被一位世外高人所救,我好像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对不起。”害你受苦。

      “不必。还没有恭喜你。”清风将他白色的袍子和发丝吹得肆意翻飞。他背对着我,淡淡地说,“一直以为如果你对我的误解消除,我们或许可以走到一起,可是此生,我们好像缘分不够,始终步调不一。”

      “我买了一坛最好的酒,恭贺你成亲。希望你可以收下。”

      我点了点头,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化成一句:“谢谢。”

      谢谢你还活着。

      一时之间静默无语,只风声呼啸。

      我挑开话题,问:“云大哥,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也许会去南疆,听说,我们的家乡是那里。或许,我们的父母尚在人世也莫可说。”

      “这样很好。”你今后的日子会潇洒坦荡,你会遇到想一起轰轰烈烈的人,或者是平平静静共度一生的人,一定会,和我一样幸福。

      时光仿若回到初相见的那个时刻——他依旧是那个心无旁骛的白衣公子,不过轻描淡写的拔刀相助,在彼此生命中留下浅淡印记之后,再孑然而行。

      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在我收回目光的同时,他清冷如月的眸子落在了我曾经站过的地方。

      我回去找楚晏枫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他对上我的眼睛,淡然一笑。他一把将我拉上马车,说:“我早就想要同云淼一教高下,你若再不回来,我就找他决斗去了。”

      我被他逗笑了,眼里蛰藏已久的泪光此时都掉了下来。

      他吻了吻我的眼睛,说:“铜板,婚期可不可以提前?”

      “不是就在明天吗?”我反问。

      你不必打动我,我已足够喜欢你。

      这一定是上天的美意。

  • 作者有话要说:  拖延症患者终于完结~~
    修修补补好多天,最后结尾仍旧不是自己想要的样子,但也是时候划上句号了。
    毕竟,处女作永远是拿来当黑历史的,下一本会更好。
    谢谢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虽然点击惨淡、收藏稀薄,但你们能从万千的文当中找到我已经是十分不易了。下面会开始另一本《此间迷藏意》,如果喜欢,希望你们可以持续关注~~
    一定一定,会比这一篇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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