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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局中之局 ...

  •   三日之期眨眼过去,等到真的要去赴约之时,我倒不那么害怕了。

      传闻中的山抹微云,无人知其所在。我们按图索骥,终于找到入口。在谷口等候着的人是无暇,她依旧是一袭清丽的衣裙,见到我时,倏然一笑。她似乎对楚晏枫的出现并不惊讶,只静默地在前面引路,脚步犹疑,心事重重。

      林中盘根错蔓,周遭雾气弥漫,灰灰蒙蒙、危机暗隐,似乎有无数窥探的眼睛,躲在暗处,伺机而动。走了一段之后,一方渡口逐渐显现。水面雾气浓重,拖沓杳然的白雾让我们所乘的扁舟无所适从,水面上白鸟嘶哑的叫声也无法破开这肆意弥漫的雾气。无暇缓慢地划着桨,浓雾渐次后退,船前挂着的孤灯似乎是这大雾之中唯一的火光。

      楚晏枫握住我的手,说:“别害怕,我在这。”

      “我并不害怕。”我冲他笑笑,“至少不会表现出来让你平白担心。”

      扁舟划过浓雾,驶入一方狭窄的山洞,船一驶入,惊动了满洞的蝙蝠。它们扑闪着翅膀,擦着我的头顶、耳边而去。水面之下,似乎有蛰伏的水兽,陷入睡眠,只在水纹波动下,径自翻身。越往里走,水面越是平静,山洞低垂,空间逼仄,我仿若被黑暗渐渐蚕食了意志。

      楚晏枫将手按在刀鞘之上,我知道他害怕突如其来的变故。此番我们深入虎穴,警醒小心才是保全之策。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行人,烂醉花间应有数。”黑暗之中,我听到有人在低低吟唱,是悔的吧,不然不会唱这首词,万人皆醉他独醒,可是偏偏醉不了。

      眼前豁然开朗,我们已经出了山洞,猝不及防的光亮教我不能适应,迷蒙之中,我倒是见到了传闻之中山抹微云宗主,白山。他穿着一袭青衣,眸光淡然如山似雾,料峭入鬓的眉,却又泄露出他偏执强硬的心。看上去儒雅文质如书生,却又是个嗜血黑心的魔头。

      他将落在棋盘上的目光,缓缓地转向我:“洛旖?”

      此时船已经靠岸,我踏上坚实的地面,倏然抬头,对上他的眸光:“是我。”

      他端坐在亭子里,捏着一颗棋子:“你的眼睛很像她。”

      “我并没有见过她。”

      “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了。”他怅然叹息。

      “可你仍旧记得她,可见,她是你的刻骨铭心。”

      “算是吧。”他在棋盘之上落下一子,“浮生若梦的诅咒,并不是那么好消受。我越想忘记,偏偏记得越清晰。每一个睡不着的夜晚,我都可以清晰地回顾,自己是怎样一步步辜负她,一步步远离她,一步步失去她。人呢,偏偏是不知足的,拥有的时候不珍惜,拿不到的却拼命想要。”

      “你,为何毁去沐曦灵岛?”虽然时过境迁,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境依旧不能平复。

      “仇恨。”他微微笑了起来,令人胆寒的微笑似乎穿透我的眼睛,渗入骨髓,“沐曦灵岛是她的庇佑、她的退路,而我希望,她的退路只有我,毁去沐曦灵岛是为解咒也是为了解恨。”

      “你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是我不想悟,也悟不了。事情总是说得轻巧,真正落到你身上的时候,你便不会如此想了。他们可以一死解脱,为何我连忘记都不可以。日日夜夜受其煎熬。每天只要我一闭上眼,我将抹微推下高楼的场景便会重现。她流出来的血是真的刺目,她被眼泪侵染的眼眸亦是真的绝望。我想救她,想改变这场景,偏偏每一次都无可奈何,几千个日夜,都重复着这份绝望和无奈,深入骨髓,久久不能解脱。”

      我轻轻嗤笑一声:“自己不得解脱,就将自己的痛苦加诸他人。”

      “既然你品德高尚,愿意救苦救难。”白山挑了眉,“那牺牲你,换取我的安然,是不是可以呢——你们这些自诩良善的人啊,不过是满口假仁假义而已,真轮到你时,生死又岂能看淡”

      我没想到白山如此诡辩,只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问:“尊重生命,是最基本的。我自然惜命,若这都不,又如何对得起因我而死的爹娘和族人?我愿意挽救你,不过不是以性命,而是希望你能够苦海回身,放弃屠戮世间的恶念。”

      我闭了闭眼睛:“不过,你只怕满手血腥、病入膏肓,无人可救了。你觉得趋行于世孤独,无人挽救,又为何不问问自己为何孤独呢?你所有的自负来自你的自卑,所有的虚张声势来自你内心的柔软懦弱,所有的振振有词都是因为你心中满是怀疑。”

      轰然一声,是棋盘碎裂。白山心绪不稳,经不得我剖问。他已经起令,命侧立身侧的云焱辖制住我。

      云焱拔刀,眼见着刀锋一转,却倏然对上白山。

      白山轻笑一声,并不动作,只任由刀尖架上脖颈:“我原以为你们敢孤身前来,勇气至少是不错的。现下看来,是我高估,以为里应外合就可以除去我?你们还有什么后招,我等着看。”

      “白山,山抹微云的地形图我已交给武林盟主,武林同道们很快便会攻进来。这次,你只怕真的是时日无多。”楚晏枫抱着剑,墨色的眼睛平静如水,不动声色地彰显着临危不惧。

      “哦,你确定那本图册无误,不会把你们的‘同道’引入歧路?”

      我倏然看向云焱。他恍然摇头以示否定,表示自己并不知情。只听白山继续说:“你们的筹谋虽好,可惜我早就洞察一切,你们终究是棋差一招。那本图册,被我掉了包,已是半真半假,你们的人进来,只怕会折损一半。我也正好用此机会,与江湖之中所谓的正道切磋切磋,看看是不是有可以破我奇门遁甲的天纵奇才?”

      听到这里,云焱握剑的手已经有些不稳,白山却眉眼冷峻,依旧不动如山,转而同云焱说:“我知道你早生反意,不过碍于‘天煞’之毒不敢反抗。如今毒解,你便图穷匕见,可见我平常对你的悉心教导都付诸东流,不够沉稳、不懂按捺。终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我抽出短匕:“即算你识破了又怎样,今日,你只怕终究逃不过一死。”

      我挥匕而下,哪知道真力一荡,匕首突然断裂。我被反伤,碎裂的刃尖埋入我的右腕,我强忍剧痛,被掴到一边。而云焱手中之剑亦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被他以匕刃挑落,遁入山石之中,发出轻颤之音。

      白山的武功,强劲霸道如此?

      白山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原以为你们几个小朋友能想出些新花样,即算不能,吃里扒外、暗中下毒的这些伎俩也该高级些,没想到如此不入流。你师父以为解开‘天煞’就再无后顾之忧。我山抹微云全是像云淼那样不知好歹的反骨?你们喂来毒-药,我会一无所察?在你们眼中,我如此纯善无害吗?”

      “你如何察觉的?”师父给我的信中曾经提及,山抹微云的教众因为“天煞”之毒所以为控制,为了帮我寻找一丝生机,她亲自以身试毒,七种毒-药的配制顺序,她都一一遍尝,毒-药加解药,来回折磨,她虽然解了“天煞”,身体却熬不过了——她以为,这样可以给我寻得一线生机。

      白山眯了眯眼睛:“一半推测,一半实锤。你们之中,有人站在了我这一边。”

      楚晏枫过来握住我的手,不肯松开。我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也很害怕。我们的底牌不过是给山抹微云之中受控制的人解毒、倒戈而已,现在底牌失效,或许,是该酣畅淋漓、光明正大地大战一场了。

      白山居高临下,直接切入主题,问:“浮生若梦在哪里?”

      我将随身携带的卷轴抽出,握在手中:“我可以留下来,也可以将卷轴给你,但前提是,你放了其他的人。”

      白山笑了笑:“我不喜欢别人跟我谈条件。洛旖,你的族人都已死去,你多活了许多年,已是难能可贵,如今欣然赴死,也不算太亏。”

      无暇忽然挡在我面前:“你说过,不伤她的。”她的声音因蛰藏已久而显得悦耳空灵,却一字一句划痛我心——原来是她泄露了我们的计划。

      “你觉得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吗”白山忽然笑了,万分阴蛰,“我不喜欢背叛,这一次你能够迷途知返,我很欣慰,但你希望以你一个人的迷途知返,换取所有人的性命,这样的买卖我只赔不赚。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我的后顾之忧,而我,很不喜欢这样的存在。”

      无暇固执地挡在我面前,她的眸光落到云焱身上,说:“对不起,洛旖、云焱,我的母亲姓唐,我的父亲姓白。无论我怎样恨他,我都是他的女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你们计划是我泄露的,今天,他若要杀你们,必须先杀掉我。”

      云焱目光偏折,我完全读不懂他的表情,他只斜勾起唇角:“原来你竟是他的女儿?我云焱何德何能,居然劳烦宗主的女儿一直伺候在身边?”

      无暇隐隐地落了泪,却一字未发。

      “焱儿,没有人是可以选择自己的父母的,你不必怪她。”或许是无暇阻拦,白山并不着急动手。他忽然坐回亭子,抚着胸口咳嗽,殷红的血迹从嘴角渗出。看来,所谓的“浮生若梦”将他折磨得不轻。

      我知道选择权已经不在手上,故而说:“我留下可以,你放过他们。”

      楚晏枫握紧我的手,淡淡地说:“铜板,云淼的计划虽然失败了,但留下你,好似是最后一套方案。”

      白山起了兴趣,说:“哦我早就听说殷玉城的少城主年轻有为,不知道你还有什么指教”

      “前辈好似对棋艺颇有研究,我们就下一盘棋吧。若前辈胜了,我陪着洛旖留在这里;若我赢了,前辈便放我们离开,再不相扰,如何?”

      白山笑了笑,道:“你战书下得如此明白清楚,我若不应战,倒也说不过去。请——”

      两个人落子的速度都是极快,我只看得胆战心惊。高手对棋,拼的不仅仅是谋略,还有武功。棋盘上银光飞走,我知道他们在拼内力。白子严谨,黑子孤勇,初初一看,胜负难分。

      楚晏枫落下一子,淡淡一笑,说:“前辈肯与我对决已经是赏了楚某一百分的面子。可是前辈,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另有目的?”

      白山依旧是处变不惊,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知道运用五灵阵法,抑制敌人的长处,隐瞒自己的短处。我知道你下棋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好等到天时地利,让我的阵法失去效力,顺道将那些自称名门正派的人带入山抹微云……的确有些本事,可以陪我玩玩。”

      楚晏枫捏着棋子,将落未落,他在思索下一步应该如何走。

      “可你怎知我不是在故显空门,来一招请君入瓮?”白山的口气倨傲无匹,“这棋局本就不是为分胜负而下,现在他们已经进来,也就没有再下下去的必要了。演出到此结束,诸位远道而来的英雄豪杰不如现身招呼。”

      白山站起身来,看着寂静无边的山谷,眼波微澜。

      天下英雄,尽汇山抹微云,百叶扁舟从狭长的山谷之中驶入,可惜如白山算计,折损了大半。

      “看来武林中人也全不是草包,至少还是有人,可以破除我的阵法的。”白山捋须而笑,“只是可惜,我早已在这峡谷之中埋了火-药,大家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不过一招请君入瓮,就可消灭大半武林精英,再无力量可以和我山抹微云抗衡,哈哈哈哈。”

      我一阵心惊后怕,只觉得那棋盘肯定另有机关,可供白山临时隐遁,此时只有拖住他,才有一线生机,可是,如何拖?

      我握住“浮生若梦”的卷轴:“白山,你若可以答应保全其它人的性命,那这卷轴我可以交给你。若是不,我就将它撕碎,只怕你这一辈子,都得活在咒怨之中,慢慢悔悟。”

      “且慢,洛旖。”

      我循声而去,见到嘉漠独独立于扁舟之上,如鹤立鸡群,风华不可遮挡。才两日不见,我却觉得嘉漠似乎成熟许多,我原以为他纠结于身世,不愿再来见我,却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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