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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情蛊之解 ...

  •   林中穿行,不多时,就见到挨着山壁而建的一栋吊脚楼,树影苍绿、脚楼古朴,绿色藤蔓沿着竹柱蜿蜒而上,倒是个绝密的隐藏。

      扶梯被藤蔓缠满,古蕴盎然,小鬼轻车熟路,三步并作两步就进了门。

      肖娘已经迎了出来,她仍旧穿着汉人的衣饰,眉目慈顺,只是远没有丁宁记忆之中的圆润,显得稍稍有些干瘦,除此之外,倒没什么大变化。小鬼见到肖娘,倒像是缠足的小狗,窝在身边,安分许多。

      “小镯。”故人相缝,眼底眉梢的喜悦到底隐藏不住。

      丁宁应声,儿时的记忆随着熟悉的声音悉数回笼,既熟悉又陌生。她觉得这密林不那么恐怖了。

      肖娘拉了凳子差丁宁坐下,又握着她的手左右打量:“离开的时候你只比小鬼大一点,没想到再见面时,已是要嫁人的大姑娘了。”

      “肖娘你身子可好,离了薛府日子可过得平顺?”丁宁抬眼,只目不转睛地瞧着她,这才注意到,她黑发里隐藏的几根银丝,只感慨岁月无情。

      肖娘笑道:“好是好,只是偶尔会挂念薛府中那个粉糯团子是不是又在筹谋着逃课。”

      说起她犯下的错事,丁宁到底有些羞赧,脸红了一红。肖娘三言两语揭过自己的际遇,只说,前几年清净些,现如今添了个小鬼,三天两头上房揭瓦,她的烦忧多了许多。

      小鬼不服,在一旁嘟嘴:“最多下河摸鱼,上房揭瓦?我还没那么高的个子呢!”

      丁宁羡慕孩子的烂漫,唇角微漾。

      肖娘又问了靳十三好,然后转了语意:“还没吃饭吧,随意吃点?”

      “我不吃萝卜。”小鬼在一旁握着筷子,执拗抗议,“我要吃肉。”

      只是他的抗议理所当然地被无视,肖娘不打算管,丁宁做不得主,倒是靳十三冷言:“吃完饭,带你去后山逮兔子。”这招在小鬼这明显受用,心境一开阔,连萝卜也吃得津津有味,倒也不再挑食了。

      丁宁饶有趣味地看着靳十三,嗜血杀人的魔头哄起小孩来语气都这么软吗?她和肖娘随意聊着:“肖娘,您当年怎么忽然离了薛府?”

      “我本就是乡野人家,过不惯大宅子里的生活,且那时候你也晓事了,不再需要我这个老婆子的照料,走得自然安心。这几年重拾了苗医行当,日子过得越发平顺,便不再惦念过去了。”
      丁宁道:“深山远林,会不会太寂静了些?”

      “虫鸣鸟叫,再热闹不过。”

      丁宁知道,或静或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体味,将自己的想象强加给别人,的确不太妥当。

      靳十三问起情蛊的事。

      肖娘脸只语焉不详:“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吃完饭再同你细说。”

      饭毕,丁宁坐在院子里看星星,深林之中,会觉得星星格外明亮,浩瀚的星河与神秘的夜空相辅相成,如爽滑的轻纱,肆意铺陈。夜空之下,有一湾水谭,如镜的湖面蒸腾起水汽,消解着夏日的暑气。

      也很好,这样的日子。

      小鬼并没有吃饱,而答应带他猎兔子的那一位正与肖娘一齐收拾着碗碟。他百无聊赖,挽起裤脚溜去湖边摸鱼去了。他似乎有使不完的巧劲,也永远不会有除了“没肉吃”以外的其他烦恼。

      这样的单纯的心境,显然不同于靳十三的。借着收拾碗碟的功夫,肖娘倒是把解蛊的法子单说给了他。他听过之后,只觉得心事重重。从屋里出来,见丁宁坐在庭中,摆弄着苗人的银饰,发髻全简单利落地束在脑后,只在耳边散落着几抹绒发——那抹绒发仿若落在心间,他似乎有些鬼迷心窍了。

      解蛊的法子有两种,一种难以启齿,一种饮鸩止渴。他怀着诡妙的心思,既惦念月夜下柔光映照纤毫可见的如玉侧颜,又鄙夷自己龌龊肮脏的奢望贪念。

      于是站在廊下,仿若入定。

      肖娘拍了拍靳十三的后背:“莫怕,你若觉得难以启齿,不如我去探探口风。”

      山中寂静,丁宁自然听得到身后的响动,也感应到那人停滞沉凝的脚步,莫名失落。

      肖娘走了过来,静默地坐在她边上。

      丁宁侧目,略显忐忑地问:“肖娘,这蛊麻烦?”

      “说麻烦却也不,还得看你自己的心意。据我所知,解蛊有两种法子,南辕北辙的两种,且看你如何选?”

      丁宁置之一笑:“有的选就是好的。”

      肖娘见她心境开阔,便也省去忧心,只和盘托出:“其实这蛊毒,好解。”肖娘停顿片刻,顺了顺思路,“只要……你同小顾少爷成亲,青庐合卺,蛊毒自然得解。”

      丁宁并未露出半点惊愕,沉凝着问:“那这第二种解法呢?”

      “服下忘蛊。”

      丁宁轻轻一哂,似是嗤笑:“原来这蛊毒是连环:为解噬梦,服下情蛊,为解情蛊,又需得服下忘蛊。那这忘蛊,又要如何去解?”

      “无解,也无需解。”肖娘只道:“忘蛊忘蛊,顾名思义,万事皆忘,既已忘却,又如何记得自己中蛊。既不记得自己中蛊,那又与常人何异?”

      “万事皆忘?”丁宁皱起秀眉。

      “也不至于,不过是消解一些情绪罢了。譬如你现下喜欢花,服下忘蛊之后,仍知道这是花,但约摸不会再生出什么欣喜之情,也不会再多去看一眼了。”

      “可怕。”丁宁评判道,“一个人若没有喜怒,那到底是死物,还是活佛?”

      “若是说‘可怕’倒是有些以偏概全了,众生皆苦,汲汲于生,汲汲于死,生老病死是为常态,人这一辈子,难免不在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之中辗转。心境开阔此为解法之一,若是执着于一物一景,而恰又得不到、放不下,只怕如烈火烹油、刻刻煎熬,循环往复不可解脱——或成佛或成魔,也是各人造化了。”肖娘叹了一叹,“这忘蛊能助一念执着者解脱,还是有些功用的。”

      丁宁沉默片刻,只问:“他选哪种解法?”

      “需得你自己去问。”

      丁宁没再多言,起身转而往山涧走去。只留下肖娘在她身后叹气。

      她的脚步并不快,姿态却十分坚决。被烛火眷顾的温软小屋被她扔在身后,月照青苔的孤寂遽入眼角,阖眼倾听轻风过耳,闭目的那瞬,黑白分明的眸光中坚毅执拗尽藏。

      距离已经有些远了,连在湖中捞鱼的小鬼的声响也听不大见。丁宁胸中的情蛊开始隐隐发作,为压下阵痛,她的右手死死抠着左手的手腕,因为疼痛愈加剧烈,她的脚步变得凝滞,但仍旧死咬着下唇忍耐苦撑,唇上渗出血丝也毫不在意。

      丁宁以为,如果是他,多半会选第二种。情缘于他本就多余,即算舍了,也只是无关紧要的细微末节而已,不过如大树落叶、水滴归海。可她是绝计不会去服这忘蛊的,顾殊已经换了脸面和身份,若她再不去用心,如何追得他回。

      丁宁已经被蛊虫折磨的有些视线模糊、步履虚浮了,正打算就此作罢——毕竟,自虐不是她的癖好:惜命才是她的特质。

      放弃的念头方只闪了一闪,就被一只大手从身后抓住了胳膊,力道之大令她险些被撞飞的身子直接磕到身后的大树,她借着树才勉强站稳。

      可偏有人见不得她好,刚一站稳,靳十三便一拳便打在了丁宁倚身而靠的大树上,拳风恰落在丁宁耳边,除了树叶颤颤巍巍地掉了一地,也震得她单薄的耳坠八方乱晃。

      他将她禁锢在方寸之间,一只手还紧紧地扣着她的手腕,力道逐渐收紧,丁宁匪夷所思地抬头,正对上靳十三怒意勃发的眼睛,她有些错愕。

      靳十三的声音无端发冷:“你想寻死?”

      丁宁站定,摸了摸乱颤的耳坠。发觉靳十三在生气,她反而镇定:“没有,只是想试试这蛊的效用,看最远,能离开多远,试验而已,你不必担心。”

      靳十三的眼眸落在她手腕的红痕上:“鲁莽!你若要拿我撒气,尽管拔剑来战!这情蛊分雌雄两枚,若是雌蛊远行,雄蛊能感应,却不至于躁动。到时候你奄奄一息,我毫发无损,岂不是只赔不赚?”

      早就是只赔不赚了,只是她不愿计较罢了。

      “你选哪一种解法?”丁宁忽然抬头,尽量使自己的心绪隐藏得更深一些,越是心急火燎,越需要举重若轻,如此,才不至于失了气度。

      见靳十三不答,她便说:“我知道要你娶我是强人所难,但要我服下忘蛊,却也不可能。”丁宁曲身轻巧地从他的臂下绕过,踱了几步然后回头,“无喜无怒,那是人偶,我不愿做一只人偶。所以,你要不要考虑娶我?”

      靳十三垂下眼眸,睫底阴影一片,沉默片刻:“你清楚你是在跟顾殊还是在跟靳十三说话吗?”

      月色照耀下,丁宁的笑容柔美得动人心旌,不等靳十三开口,她便自圆其说:“算了,逼你娶我也的确是强人所难。两情相悦才叫姻缘。你与我,似乎还不符合这种设定。”她顿了顿,“我选第三种解法。”

      靳十三疑惑:“第三种?”

      “既然肖娘给的两种都行不通,不如我们选第三种吧——等时间来解。等到你愿意娶我,或者等到我愿意服下忘蛊,或者,我们会找到其他的解法。在此之前,我们就继续互相将、两看相厌?”丁宁终于说了自己想说的,长舒了一口气,转而看向靳十三的眼睛,问他,“你觉得呢?”

      “为什么不愿意服忘蛊?”靳十三忽然问。

      “我有不能忘记的人,一想到将来我可能会对他无动于衷,我就觉得情蛊也不是那么难耐的了。”那个人,他远远不够她主动,如果她现在放弃,那就掐断所有可能了。虽然这种“可能”现在说来也很虚幻,大概就像水面上浮着的月光一样缥缈,但星辰月光谁愿割舍。无论如何,在微光消失前,她不会做那个率先转身的人,因为——他值得她仰望。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月光正落投影在她的身上,靳十三侧脸去看,却又立即将视线滑向其他地方。明明纯净无暇,却又蛊惑人心,难为他鬼迷心窍,仍需装成无动于衷。

      丁宁笑得坦荡:“魔教头牌,你要知道,真正相处过的两个人,在发生分歧和矛盾之后,经过一些时间的沉淀,还能够认同彼此,那也是很可爱的两个人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带我这个累赘了。”

      “嗯。”答完,耳朵悄悄红了。

      丁宁得偿所愿,虽然眼下仍是困顿,但她的星辰月光似乎更亮了一些。

      这样,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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