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界的角落》知尔思

15、说再见的一天（6）

　　百日誓师大会后，学校给各班派发了小黑板。宋一格在黑板上写下高考倒计时，每天早上更新上面的天数。数字日复一日减少，再多与学习无关的情绪，都被繁重的课业冲淡了。

　　一晃儿到了三月底，气温不大稳定，有点乍暖还寒的意思。周一，全年级高考体检，这意味着上午不用上课。黄老师在教务处开会，浮生偷得半日闲，同学们也无心学习，扎堆儿聊天。于颜焦虑地抓住佳盼和宋一格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怎么办怎么办要抽血了……”

　　“别怕，咬咬牙的事情。”宋一格鼓励于颜。

　　佳盼摸摸于颜冰凉的小手，无声地为她打气。

　　“来来来，门口站成两排跟我走！”黄老师开完会，组织大家集合。

　　一群人浩浩荡荡向医院进发，于颜暗自乞求走慢一点，可惜学校离医院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

　　体检中心一楼，学生们先量了身高体重，由于测血压的人比较多，佳盼三人暂且跳过，直接去心脏听诊处检查，医生将听诊器放在于颜的胸口，惊了：“嚯，你这心率有点超标啊。”

　　于颜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我紧张，医生。”

　　医生大笑，在于颜的体检表上盖下“合格”的红章。

　　采血室抽血时，于颜迟迟不愿意伸胳膊，护士细声细气安慰她，她仍不肯就犯。宋一格翻着白眼，抓住于颜的胳膊，暴力撸起衣袖，按到护士面前。

　　护士给于颜绑好止血带，涂上碘酒，拿起了针头。于颜抖啊抖，拼命往回抽胳膊，护士几乎绝望的时候，宋一格忽然对着走廊尽头大喊一声：“小Q！”

　　于颜停止颤抖，扭头去看，护士姐姐眼疾手快地把针头扎了进去。

　　“……”

　　她回神时，护士已经拔掉针头，在针眼处按上了棉签。

　　整个体检流程不到一个钟头，一班最先来的，结束也最早。黄老师带队回学校，他们走到医院大门，十九班的队伍才刚来。倒数第二排，聂朝闭眼打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齐悦撞他，明知故问：“朝哥，昨晚干啥偷鸡摸狗的事了？”

　　聂朝掀起眼皮，连推齐悦的力气都没有：“老子坐了一宿火车。”

　　齐悦搭上聂朝的肩，问：“学校怎么样？”

　　“就那样。”聂朝捏捏眉心。

　　聂朝声音很轻很轻，佳盼路过他身边，离他很近很近。

　　黄老师将队伍带回学校，宣布大家可以自行去吃早餐，但不允许离开学校。队伍四散开来，于颜和佳盼挟持着宋一格飞奔到小卖部，可惜晚了一步，小卖部里面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柜台后面阿姨扯嗓子喊：“谁的烤肠？谁的烤肠？”

　　于颜抢到三个苹果酱面包，宋一格非要吃干脆面，佳盼和于颜被挤得不行，赶紧退出去等她。

　　“妈呀。”离开小卖部，空气顿时清新起来，佳盼理理头发，撕开面包袋子。

　　校门口有男男女女的笑声。

　　小Q 和几个女生从大门进来，小Q手里拿了瓶冰镇饮料，他用瓶身去贴前边女生的脖子，女生被冰得尖叫一声，笑骂着要去打他。

　　小Q笑嘻嘻地跳开，看见小卖部门口的于颜，他满脸阳光灿烂：“嗨，媳妇儿！。”

　　于颜转身就走。

　　正好宋一格和纪月纯买完东西出来，纪月纯望着于颜的背影，问佳盼：“颜颜怎么了？”

　　“她想上厕所。”佳盼笑了笑，随口应付。

　　回班之后，佳盼才把前因后果讲给宋一格听，宋一格将手中的干脆面捏得粉碎，咬牙切齿地骂：“小王八羔子。”

　　佳盼想骂的却是自己，如果她坚定不移，不支持于颜表白，那样小Q就会在于颜的幻想里，永远美好，永远干净。

　　都怪她。

　　于颜气了一整天，不论佳盼和宋一格如何逗她，她还是蔫蔫的。晚自习放学，小Q照例在班级门口等于颜，于颜不理他，他也不说话，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出了校门，小Q的耐心告罄，他快走几步，拉住于颜的手。

　　于颜抬头看他，路灯下，她的大眼睛雾气蒙蒙。小Q的气势瞬间萎了，低声下气地讨饶：“我错了媳妇儿，都是我的错，要不你打我几下？别把自己气坏了。”

　　于颜紧攥地手松开了。

　　佳盼看她这个架势就知道要完。

　　小Q乘胜追击：“你要不原谅我我就在这给你跪下。”

　　于颜冷哼：“有能耐你跪。”

　　小Q弯下膝盖，蹲到一半，他见于颜抿起嘴角，舔着脸凑上来：“媳妇儿，我知道你舍不得。”

　　“嗤。”于颜终于笑了，抬手把他的脸推开。

　　“颜颜。”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于颜后背冷风阵阵，她转过头，哆哆嗦嗦地喊了声“妈”。

　　于妈妈盯着小Q，问：“这是？”

　　时间停滞。

　　宋一格一把挎住小Q的胳膊：“阿姨，这是我哥。哥，这是于颜妈妈。”

　　于颜妈妈知道宋一格有个双胞胎哥哥，搞体育的，不过从来没见过。小Q带着鸭舌帽，长手长脚，身量又高，看上去挺像跳远运动员。于妈妈当下信了，几个孩子玩得好，亲密一点也很正常，她微笑着和小Q打招呼：“原来是时安呀，长得真帅气。”

　　小Q心有戚戚，傻笑着不敢接话。

　　“阿姨还以为于颜早恋了呢。”于妈妈感慨。

　　“哈哈哈阿姨您真会开玩笑。”宋一格大笑。

　　阿姨您以为的没错。

　　“那行，改天到阿姨家玩啊！”

　　“好，阿姨再见。”

　　目送于妈妈和于颜离开，宋一格立刻甩开小Q，拉上佳盼头也不回地走了。

　　半夜，于颜偷摸给宋一格发短信：“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来世结草衔环，做牛做马，再报救命之恩。”

　　“姐妹好自为之。”宋一格回。

　　经此一事，于颜倒是老实了好长一段时间，二模考试近在眼前，于妈妈下了军令状，她不得不暂且将儿女情长抛到九霄云外。

　　在北方，春暖花开，大约是指四月中下旬。四月第四周是消防安全周，学校利用下午的课间操时间，组织全校消防演习。

　　此次消防演习上面十分重视，电视台甚至派了记者来录像。刺耳的警报声一响，走廊里的烟雾.弹放出浓烟，各班同学用湿巾或毛巾掩住口鼻，猫着腰，贴在右侧墙根，有序地逃离教学楼。

　　跑到一楼，小Q不知从哪冒出来，深情款款地握住于颜的手：“媳妇儿，你要好好活着！”

　　他说完做出一副即将晕倒的怪样，宋一格从他身边跑过，冷冷地说：“这孩子有病吧？”

　　佳盼推着于颜往外走，后面纪月纯赶了上来，招呼她们：“快走啊佳佳。”

　　“来啦。”

　　所有人跑到操场上避难，三楼却有几位“伤员”被困在大火中。消防车搭起云梯上，送消防员进楼中救人，另一边，水枪喷发而出的巨大水流冲击墙壁，砖红的教学楼被染得更加鲜艳。

　　消防员们将“伤员”从窗户抬出来，“火”扑灭了，水枪停了，像是下了一场淋漓尽致的雨，水雾久久不能散去。阳光折射其中，色散出一道彩虹，彩虹矗立在操场中央，蓝天万里无云，阳光浓烈耀眼，“钢城一中”四个金色的大字在教学楼上熠熠生辉。

　　全校同学惊叹于这番景象，早已没了队伍，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冥冥之中，佳盼隔着五六个人，看见了聂朝。

　　他仰着头，脖颈的曲线完美，侧脸轮廓分明。

　　风停了几秒钟，佳盼再次抬起头。那一刻，春光十里，他们同时仰望过一道彩虹。

　　消防演习顺利结束。回班的路上，大家还在讨论消防员的帅气与彩虹的美丽。闲聊之际，佳盼瞧见纪月纯离开班级队伍，往前面教学楼去了。

　　班里，有同学偷偷用手机拍了彩虹的照片，正在附近几个人中间小心传阅。

　　“吱呀——”教室的门开了。

　　他们慌忙藏好手机，翻开卷子假装学习，黄老师似乎没发现，轻咳了一声：“于颜，你跟我出来。”

　　于颜眼皮跳了跳。

　　她出去不久，纪月纯从外面进来，她拿笔在纸上写写算算，安静依旧。

　　四楼，聂朝帮班主任往办公室搬书，他用下巴抵着高高一摞书，迎面碰见一班老黄和一个女生，那女生十分眼熟，貌似是双胞胎的对象。

　　“老师好。”他打了声招呼。

　　黄老师点点头，带着于颜往前楼走。他的办公室在政教处，并不和其他科任老师在一块儿。

　　聂朝把书搬进办公室，搁到班主任桌边，晃荡着往外走。他路过政治老师的办公桌，看见了桌面上批了一半的答题纸。

　　纸上的字迹似曾相识。

　　他凑近了观察，果然和齐悦捡到的那张照片上的字一样，圆滚滚的。

　　试卷是装订密封过的，聂朝伸手，试图拔开装订线看看是谁的卷子。

　　“聂朝，过来帮我个忙。”班主任在门口唤他。

　　聂朝只得放下。

　　风从窗外吹进来，翻过了那张答题纸，翻过了冬天，教室里佳盼拉开窗，看到楼下的槐树又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