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界的角落》知尔思

12、说再见的一天（3）

　　门外的男生多半受人所托，小部分纯属凑热闹，既然聂朝这么说，大家顺水推舟也就散了。聂朝眼见男生们相继离开，一手插进裤兜里，上楼回班了。

　　纪月纯始终伏在桌上，不曾出面。她或许清楚自己在新班级的同学们心中形象不好，言行举止越来越低调，礼物再不收了，除非练歌，她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规规矩矩地看书，毫无存在感。周日的事情班里讨论了好几天，真相众说纷纭，后来慢慢被新的八卦取代。

　　学校大概听到了什么风声，取消了周日可以不穿校服的规定。

　　天高云淡，一叶知秋。

　　这日佳盼帮政治老师送卷子，路过楼梯间，碰见聂朝和纪月纯站在楼梯上说话。纪月纯双手扯着聂朝的袖子，低头哭得梨花带雨，聂朝靠墙站着，神色淡淡。

　　他们说了什么，佳盼不得而知。

　　纪月纯惹得聂朝一场兴师动众，最后却没成为聂朝的女朋友。

　　聂朝的新女友留着比叶婉还长的头发。

　　佳盼和宋一格值日的某天清晨，她们来一楼水房接水。佳盼端着水盆经过窗前，外面小操场上，聂朝和那个女生并肩而行，女生的手伸入聂朝的上衣口袋，她仰头笑，眉眼弯弯。

　　他总喜欢这样的人，漂亮，自信，带着点张扬。

　　他们慢慢走着，女生拉了拉聂朝的衣角，踮脚说了什么，于是聂朝脱下自己的秋季校服，女生抬起一条胳膊，聂朝帮她套上。

　　他的衣服宽宽大大，女生调皮地甩甩衣袖，逗聂朝一笑。

　　早上的风有点凉，阳光却刺眼极了。

　　佳盼的本子写到第三十页了，浅绿色的纸张上印着泰戈尔的诗句。

　　——晨光渐逝而我没有走近你。

　　九月末的北方，早起冷飕飕的。学校为大合唱表演专门搭了一个铁架，各班轮流练习，僧多粥少，总抢不着。比赛前一天，黄老师还想大家再熟悉熟悉，要求全班凌晨四点半集合。佳盼用尽毕生力气爬出被窝，天尚未大亮，她踩着月光赶到学校时，学校大门还没开，全班五十几个人傻子似的等在门口。

　　“老黄真是多虑了，根本没人跟我们抢。”宋一格拥抱佳盼，牙齿打颤。

　　佳盼掏出书包里的蛋黄派，分给宋一格：“吃点吧。”

　　她正准备撕开包装，于颜背着书包顺坡道下来，佳盼拿了蛋黄派想递给她，于颜目不斜视，径直走向班长身边。

　　这德性又把送宋一格气了个半死。

　　五点半，保安大爷终于打开了大门，大爷纳闷：“你们来这么早干什么？”

　　“呵呵。”班长尴尬地笑了两声。

　　好不容易进了校门，表演架已被搬上了主席台，文艺委员扯脖子喊：“最后一排先上！小心别摔倒了！板子统一左手拿。”

　　合唱架子没遮没拦，后排时不时传来同学们的惊呼，文艺委员艰难地指挥着大家练习了两遍，有其他班级的同学来了，一班不能独占场地，转移到大操场的看台上练习。

　　老黄姗姗来迟，见大家实在冷得要命，终于仁慈地宣布：“行，回班吧。”

　　同学们四散而去，换衣服的换衣服，吃早饭的吃早饭。

　　八点半的操场，各班陆陆续续将桌椅摆放整齐。主席台昨天就布置好了，两侧的柱子缠了气球和彩带，左右的回廊挂满小国旗。主席台前，校领导和评委正襟危坐，主持人商讨着待会儿的比赛流程，上方的电子屏幕写着今日的主题。

　　——热烈庆祝建国六十周年暨钢城一中第九届合唱比赛。

　　“各班班长到主席台前抽签，各班班长到主席台前抽签。”评委老师对着大喇叭重复，伴着滋滋啦啦的杂音。

　　“我手气不行，支书去吧。”班长推脱。

　　宋一格无所谓，随便一抽，抽了高三组第十。比赛顺序挺讲究，太靠前评委打分比较谨慎，后面评委审美疲劳，也未必给高分，第十不前不后，刚刚好。

　　高三组第一个表演的是十九班，他们班的班服极具设计感，黑色的卫衣手绘着金色班徽，每个人背后的图案各不相同，整体却分外和谐。十九班的指挥是叶婉，她金色抹胸长裙在日光下闪闪发亮，白皙的肩背毫无保留地暴露于零上十度的空气中。叶婉优雅地向领导们深鞠一躬，继而转过身，高举银色的指挥棒。

　　佳盼不自觉地找寻聂朝，他个子高，站在第三排最右，隔着遥远的人群，只露出半张脸。

　　第八个班级表演时，一班至候场区准备。于颜和纪月纯脱掉班服，单薄的身影瑟缩着。宋一格欣赏着这寒风里孤零零绽放的花儿，讽刺道:“好俏不穿棉，冻死没可怜。”

　　其实不止于颜，一班上场表演时，前排的领导和评委也捧着保温杯哆哆嗦嗦。

　　熟悉的旋律响起，指挥台上，于颜端手。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祖国。清晨我放飞一群白鸽，为你衔来一枚橄榄叶，鸽子在崇山峻岭里飞过……”

　　于颜给纪月纯一个手势，纪月纯举起话筒，歌声透过音响，飘至操场每个角落，其他人摇摆手中的红花，真正的表演时刻，集体荣誉感膨胀数倍。佳盼没戴眼镜，操场的人影模糊不清，她望着十九班的位置，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她，能否引起他片刻的注意。

　　“祝祖国母亲繁荣昌盛！”最后一句高声呐喊，为一个多月的刻苦训练画上完美的句点。

　　一班不负所托，荣获第一名。

　　颁奖典礼结束，各班留下部分同学清理分担区卫生。太阳越爬越高，佳盼却手脚冰凉——今天是她来例假的第二天，腰酸肚子痛的。

　　“你等着，我给你弄点热水。”宋一格感觉佳盼实在难受，拔腿朝小卖部跑。

　　佳盼捂着肚子弯下腰。

　　“喂，郑佳盼。”

　　于颜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佳盼身后，她伸出手，掌心握着一片暖宝宝。

　　她眼神别别扭扭的，左躲右闪。

　　佳盼定定地望着于颜，蓦然笑了，她接过暖宝宝，声音很轻:“谢谢你哦。”

　　“佳佳。”

　　宋一格从小卖部回来，瞧见于颜，神情一点点冷了。

　　于颜局促地瞄了她一眼，耷拉着脑袋：“对不起。”

　　“切。”宋一格神色傲娇，然而佳盼看得清楚，她拎的奶茶明明就有三杯。

　　“冷死了。”佳盼抢过宋一格的奶茶塞进于颜的手里，“快喝快喝。”

　　“十一一起写作业吗？”于颜小声呢喃。

　　“好啊，去你家。”宋一格插好吸管。

　　奶茶热气氤氲，掌心的温热在萧瑟的秋日里格外令人珍惜。

　　九月授衣，十月获稻。国庆节，高三只放三天假，卷子堆了一箩筐。佳盼和宋一格来于颜家写作业，题还没做两道，时钟敲了几下，又赶上热门台湾偶像剧的播出时间，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笔，窝到沙发上煲电视粥了。

　　电视剧里，女二号出国归来，男主角于新欢旧爱之间摇摆不定，女主角心灰意冷，毅然收拾行囊远走他乡。

　　于颜突然掩面痛哭。

　　佳盼被吓了一跳，这剧她们看过好几遍，于颜哪回也没哭。佳盼试图摸摸于颜的头发，于颜回身死死抱住她，脸埋进佳盼的颈窝，哭得声嘶力竭。

　　佳盼懂了，于颜不是为电视剧而哭，而是为了她在友情和爱情之间，最终选择了友情而哭。如果今天佳盼和宋一格硬起心肠，装作什么都不明白，于颜一定能藏起自己的小心思，小Q那个人，她绝不会再提。

　　可是……

　　佳盼轻抚于颜的背，望向宋一格，宋一格嘴唇翕动，良久，无声地叹了口气。

　　偶像剧中，男主角最终挽回了女主角，那是异国初雪纷飞的一天。

　　太阳西落，金澄澄的像个鸭蛋黄，晚霞似火，橙红色的光洒落地板，于颜的哭声渐渐止了。佳盼探手抽了张纸巾递给她，柔声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去和小Q告白吧。”

　　于颜讶异地抬起头，瞅了瞅佳盼，又瞧了瞧宋一格，宋一格点头：“去吧，想干啥就干啥。”

　　于颜擦擦自己的核桃眼，搂着佳盼和宋一格，破涕为笑。

　　佳盼和宋一格离开于颜家时，外面起了风，云霾挤满天空，又阴又冷。风呼啸着穿过楼宇，卷起地上的沙石与树叶，追赶着向北去了。

　　宋一格与佳盼并排走，她惆怅地说：“真不知道咱们这么做是对是错。”

　　“我也是。”佳盼低下头，有些后悔一时的冲动。

　　“算了。”宋一格仰天长叹，“人生得意须尽欢，开心一天是一天！”

　　同宋一格分别后，佳盼独自归家。于颜家的单元楼后面，有一个平台，高出两米左右，平台下面也是一条路。

　　黄沙漫天，打在脸上生疼。凛冽的风直往衣服里灌，吹得佳盼睁不开眼睛，她抓紧衣领，企图能抵挡分毫。

　　不经意间，她看见高台下面的路中央，聂朝敞开外套，将长发女生裹入怀中，两个人连体婴儿似的往前走，聂朝一手紧紧扣住女生的头，不让风沙迷了她的眼。

　　他们与佳盼方向相反，就这样渐行渐远。

　　佳盼揉了揉眼睛，心想，初雪快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