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鸩》九宝酥

8、楚梅夫人

　　日子就那样平静的过去了三日，神隐司驻守在汀州的人手已经有了撤回的势头。因为舜华这次伤得奇怪，便被楚胤明令禁止出门，并排了楚笙作为监督守着他。
　　舜华被困在自己的院子里，每日除了发呆，就是和楚笙大眼对小眼，简直都要被逼疯了。而他残缺的记忆却迟迟没有恢复，只是恍惚中忆起了几个人影，他好像在那天遇见过碧菀、然后是兰月、然后……他记得那个一半身影笼罩在黑暗中的夜辛，尽管他还没记起他的名字。
　　今日午后，舜华吃完饭又被关在自己的房内。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自己舅舅这次这么反常的对他，以前就算他闯了天大的祸也没见这般要求。可是，院中正练剑的楚笙却生生逼得他不得不认命，只得喝着下人端来的茶水，吃着点心，半瘫在一旁。因为知道三日前自己一时冲动泄露了自己些许秘密，所以这几日里的舜华尽量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一直和楚笙打着哈哈，不再回答关于那日的信息。
　　楚笙已经在院中练了一整套的剑法，偶尔眼神掠过屋内用余光瞧一眼舜华正在干什么，见他安安分分的呆在房中，便又继续练剑。
　　此时一名侍女快步进了院中，脸上露着喜色，见楚笙正在练剑又不好打扰，便站在一旁一直伸着脖子盼他能注意到自己。
　　“有什么事？”被那样灼热的目光盯着，楚笙也没法无动于衷，便收了剑走向那名侍女。
　　屋内的舜华也瞧见了动静，忍不住起身探出脑袋来。
　　只见那名侍女满脸笑意，语气中带着轻快的说道：“禀少主，是夫人回来了。”
　　“我娘怎么这么早回来？”楚笙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惊，反问道。
　　“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夫人已经到了前厅，老爷也过去了。”说完后，她微微往旁边退了几步，正好让出了楚笙面前的去路。
　　舜华听见这个消息，也是一喜，看见楚笙匆匆准备前往，立马叫住了他，说道：“等等，我也去。”

　　楚家夫人梅琼英，论起来在南四州算得上是风云人物。
　　她出身南四州之一的庆州梅家，是梅家这一辈的嫡长女，从小备受宠爱，算得上是南四州一等一的天之骄女。再加上她容貌秀丽、风姿卓卓，当年上门提亲的人可是要把梅家的大门都给踏烂了。
　　可是，从小生长于修仙世家，在父母娇养下长大的梅琼英不似一般南方闺秀那般性情温柔婉约，反而像是北方姑娘那般豪爽大气，对于上门提亲的人一个也看不上，放话说要自己找一个情投意合的，这在当时可是气坏了梅家的家主。
　　不过，在她十七岁那年，偶遇了前往庆州的楚胤，也说不清这到底是缘还是劫。
　　当时的楚胤刚刚及冠，虽然没有婚约，但天下人都默认以后的楚家少夫人将会是他母族的一位表妹，名唤柳妍。
　　可是与梅琼英的相遇是他从未想到的的意外，他虽对那名表妹并没有男女之意，但如果没有梅琼英的出现，可能他就会听从母亲的安排，与柳妍相敬如宾一辈子。而人都是贪婪的，梅琼英这般如同烈火的女子，是他生命中从未有过的亮色，一旦遇见就不能放手。他平生第一次反抗了自己的母亲，执意娶梅琼英为妻。
　　那时候这事闹的南四州沸沸扬扬，连北边都知道了。
　　当时出身于汀州豪门柳家的楚夫人并不喜欢梅琼英那样的烈性女子，可是在自己儿子的一再请求下，最终还是同意了这门婚事。而楚胤的父亲以及梅家都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唯一被辜负的便只有那名叫做柳妍的女子了。
　　舜华的印象中好像自己在回到楚家后曾见过那位柳小姐，不过已嫁为人妇，夫家好像也是汀州的豪门。但是她始终是郁结难消，当时舜华不过匆匆一眼，也能看出她看着舅母时眼中的不甘。
　　而对于舅母，舜华向来亲近，对他来说舅母梅琼英不亚于第二个母亲。
　　梅琼英在初嫁到楚家时，虽然与楚胤琴瑟和鸣，但却不得自己婆婆的欢心，而那时候舜华年仅十二岁的母亲楚玉便成为她唯一能谈心的对象。
　　楚玉自小便身体弱，这是从娘胎里落下的病根，虽然调养多年却依然不见好转。楚玉虽然年纪小，却天生聪慧，长得更是清雅脱俗，对豪爽大气的嫂子十分友善，非常羡慕她以前行走四州的经历，便与她格外亲近些。
　　梅琼英作为独生女，初来乍到汀州，对这个冰雪聪明，楚楚可人的小姑子更是万分喜爱，把她当做了亲妹妹一般疼爱。后来楚玉失踪，楚胤焦急万分，楚母更是忧虑得两年后便病逝，楚父也在三年后逝去。而梅琼英的难过也是丝毫不亚于楚家的任何一人。
　　九年后，楚玉带着舜华回来，当看见当初周身灵气的小姑娘已经成为一个坚强的母亲，独自带着幼小的孩子时，梅琼英心中悲痛不已。眼见楚玉病情日益严重，最终撒手人寰留下舜华孤零零的一个，梅琼英义不容辞的接替了她作为母亲的角色，怜惜舜华无父又丧母，对他的宠爱万分，丝毫不输给自己的亲子楚笙。
　　舜华想到这，无声叹气，也幸好自己没有真的走上弯路，不然照自己舅舅和舅母这种宠法，自己非得成了一个纨绔子弟不可。

　　两人刚走到前厅门口，便瞧见厅中站满了侍女小厮，大家都在急急忙忙的搬运着梅琼英从庆州带回来的东西。
　　楚胤坐在堂前主位，他的身边坐着一名身着朱红色芙蓉纹锦裙的妇人，容色艳丽，仪态风华，如果不是眼角的少许微小皱纹泄露，她看起来年轻得如同双十少女一般。
　　“阿笙，舜华，快让我瞧瞧你们怎么样。”那名妇人便是梅琼英，此时的她见到门口出现的两人，脸上荡起笑意，更是连连招手两人过来。
　　舜华和楚笙进了厅中，看见大厅右边的客位上还坐有一名妙龄女子，面容姣好，眉目如画，穿着鹅黄色的缕金挑线纱裙，头上仅仅佩戴了一支海棠花玛瑙步摇。见有来人，身子微微一动，步摇的穗子便顺着划过颈肩，别有风情。
　　两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梅琼英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了过去，恰恰瞧着那名含笑的少女，脸上笑容一滞，不过马上又恢复如常，为他们介绍道：“这是你们柳姨的女儿，慕霜。”
　　舜华恍然大悟，总算是明白了这名少女的身份，这柳姨不是别人，正是舅母的死对头柳妍。
　　慕霜起身向两人点头问好，然后又面向主位，说道：“母亲听闻姑母你回来了，叫我过来向您问好。”
　　楚家和柳家这关系真还是剪不断理还乱，虽然柳妍没能嫁入楚家而是嫁给了慕家少爷，可她名义上依然是楚胤的的表妹，这慕家姑娘也就算得上是楚家的亲戚。
　　梅琼英早已对柳妍这人经常找事很不耐烦，但面前的这名少女落落大方，举止礼节挑不出一丝毛病，尽管心中不喜却也只能笑着说：“是你母亲客气了，我们两家怎么说也是亲戚，当是时常走动的好。”
　　话虽如此，梅琼英又怎么不懂柳妍的意图。当年她没能嫁入楚家，这不就期望着自己女儿能嫁给楚笙吗？也不想想，自己怎么可能这件事发生。
　　舜华和楚笙不敢吱声，聪慧如两人哪里不知道其中的意图，先不说楚笙，就是舜华也从未想过要娶柳妍的女儿，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嘛？
　　楚笙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见他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只顾着埋头喝茶，就知道这事还是不要参合的好。
　　于是两人匆匆向慕霜回礼，而楚笙更是拉着舜华坐在主位左下的位子上。
　　舜华见那位慕小姐对自己兴致缺缺，而是一双美目含情脉脉，时不时地看着楚笙，内心掩笑，抑制不住的瞟眼打趣楚笙。而楚笙则是被对面的目光逼得不敢看过去，只能强行转头看向自己的父母，耳边还不时听着舜华偷偷的笑声。
　　坐在主位的梅琼英虽然不喜慕霜，却也不好太过分，三言两语的和座下三人唠着家常，期间多是与舜华聊些家常。
　　舜华长得好看，对着真心疼爱自己的舅母，嘴巴也甜的很，不一会儿便逗得梅琼英连声笑了起来。
　　“就你嘴最甜。”梅琼英笑呵呵的对着舜华说话，“不过你这皮猴今天怎么会乖乖呆在家里？”
　　眼见有机会逃脱舅舅和楚笙的监视，舜华哪能不顺水推舟，立马对着舅母便是一顿的诉苦水，脸上变得苦兮兮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还不是舅舅不让出去。”他故意压低了声音，说完还小心翼翼的偷偷瞧了眼楚胤。
　　因着慕霜的到来，让梅琼英不由得想到了柳妍，向来“畏妻”的楚胤瞧着舜华那模样，心中气恼，却也只有暗暗瞪他一眼。这不，一不小心这眼神又被妻子看见了还糟了个白眼，真是得不偿失。
　　梅琼英怜爱舜华无父无母，对他宠的那是一个“惨无人道”，立马回了丈夫一记白眼，扭头又是一脸慈爱的对舜华说：“管他作甚，快玩去，又不是什么大事。”在她看来，舜华不过就是个爱玩的孩子，虽然顽劣了一些，却本性不坏，出不了大事。
　　“唉。”得了舅母指示的舜华，就跟被放出笼子的皮猴一般，笑嘻嘻的应下。
　　楚笙转头看了眼舜华，眼中无奈，却也无法反抗母亲。
　　厅中气氛异常，见自己得到了赦免，舜华立马就想着往外跑。临走时不小心又瞧了眼慕霜，在知道她是柳妍的女儿后，原本觉得这是个卿卿佳人，现在只觉得浑身冷汗，只有祝愿楚笙能够脱离苦海了。
　　看着舜华离开，梅琼英也不想再和慕霜周旋，便暂时出卖自己的儿子，打发他去带慕霜在府中走走。而楚笙则是一边迎着慕霜的盈盈笑容，一边无奈的看了眼自己的母亲，接下了这个重任。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所有人，楚胤终于可以好好和自己媳妇说会儿话，不过瞧她现在模样，心中也有些忐忑。
　　楚胤思索了一会儿，想着原本梅琼英此次前去庆州预计也得两个月，才过了短短一月，她便回来，着实让他有些意外，便找了个话题好开口和她说话：“夫人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谁曾料想，梅琼英可不管那么多，用眼角余光看了眼楚胤，幽幽的出口：“我在不回来，想来，来府上的就不是慕霜，而是柳妍了吧？”
　　听她这么说，楚胤立马回到：“夫人，这可不能开玩笑。我和柳妍表妹可由始至终都一清二楚。”
　　“柳妍表妹？”梅琼英特意拖长了尾音。
　　虽然她也知道楚胤和柳妍两人没什么，不过就是讨厌她那个个性，都已经嫁人这么多年，就是念念不忘当年，自己进不了楚家，现在又想把自己女儿塞给楚笙。
　　“当年之事是我楚家先对不起她，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你觉得我和她还能有什么呀？夫人，你就不要乱想了。”楚胤一边口头安抚着自己媳妇，一边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他自然和柳妍没什么，当年也不过是因为母亲的原因和她有些交集。而且他也知道自家夫人是多么不喜柳妍，躲那人都来不及了，还能有什么想法。
　　梅琼英其实不过一时之气而已，说说也就罢了，见楚胤主动开口安抚，便也就过去了，不过她又问道：“舜华又是怎么了，你将他拘在家里干甚？”
　　“哎。”楚胤听了这句只是叹气。
　　“是有什么事发生吗？”梅琼英见他如此神情也紧张了起来，“我就是在庆州听说了圣使被杀之事才匆匆赶回来，如今怎么样了？”
　　楚胤一听见这事就面露难色，踌躇后开口说道：“这事如今幽煌殿也插手进来，不好解决。”
　　“幽煌殿？”梅琼英一惊。
　　“嗯。”他重重点头，继续说道，“舜华可能被牵扯进了一些事，被人施展了摄魂之术，那人修为深厚，连我也无法彻底为他破解此术。”
　　梅琼英有些愣，久久不语，深吸一口凉气，抬眼看向楚胤，眼中流露着担忧。她本就不是单纯的后院妇人，心智不输楚胤，此时听他说了这么许多，心中也是有自己的想法，于是说道：“有这等修为灵力的人到了汀州，想来是北边的人要做什么事了。”
　　见她神色忧虑，楚胤也不愿再多说什么让她担心，转而开口安慰她：“你且安心，横竖与我们无关。”
　　梅琼英沉吟良久，心中思绪万千，她觉得此事绝非一般，不然神隐司又怎会派出幽煌殿的人。不过现眼下局势不明，他们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只有低声说了一句：“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