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鸩》九宝酥

1、无姓之子

　　夏日的吟香湖上珈蓝幽莲已经皆尽开放，花粉随着风飘散在湖面上散发出蓝色的幽光，汀州照水城的权贵们每到这个节气都会趁着夜色泛舟湖上来赏花。
　　湖心花开的最盛的地方，一艘巨大的花舫就停在那里，有琴声不时从花舫的二层传出来。船中抚琴的是一名穿着艳红纱裙的女子，她用双手灵活地拨动琴弦，曲声悠扬婉转，双目含情，正有些幽怨的看着前方的一名心不在焉的男子。
　　“舜华公子可是觉得奴家这琴弹得不好？”
　　被唤作舜华的那名男子在听见这句话后，将原本看着窗外莲花的双眼转了过来，扬起略带轻佻的笑意，可偏偏他的眉目生的极好，此时这张染笑的脸非但没让那名女子有丝毫不满，反而起了几分羞意。
　　他接过身边另一位黄衣美人递上来的酒杯，见她为自己斟上美酒，便一饮而尽，抬着空空的酒杯对抚琴的女子说道：“怎么会，红绣你的琴艺在这照水城无人能比。”
　　红绣被他说得掩面笑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笑眼，她起身走到男子身旁，坐在他空着的右手边，放软身子，温柔的倾倒向他。
　　“公子就会笑话我。”
　　美人的低喃总是惹人心醉，一旁被舜华邀请来一同游湖的酒肉朋友们见她如此情形，纷纷开口奉承。
　　“红绣姑娘的琴艺可说是出神入化了呀。”
　　“对对，汀州也没几人能和你一比。”
　　“我们今日可算是跟着舜华兄享了耳福。”
　　……
　　舜华对他们的奉承没什么感觉，只是自顾自的喝着红绣为他斟的酒。
　　红绣的手抚上舜华的肩头，将嘴唇凑到他的耳边，一股玫瑰的香味从她身上传来，馥郁的芬芳让舜华微微眯了下眼，只是片刻便又恢复如常。而红绣则是红唇轻启，问道：“那奴家和兰月姐比呐？”
　　此时，船中原本热闹的嬉笑声瞬间停止，众人脸上都露出些许尴尬。谁人不知，这照水城的风月楼老板娘兰月美艳动人，艳绝汀州，是舜华亲口承认的红颜知己。
　　舜华扭头看向红绣，脸上依旧挂着那般笑容：“兰月嘛，自然是琴艺不如你。”他顿了一下，认真想了想又说：“你跳舞可就比不过她了。”
　　女子伏在他的肩上嗤嗤笑了起来：“公子可真坏，就不能只说些好听的嘛。”
　　舜华作出一副无奈的模样，闭眼摇头，又惹得红绣说了几句醋话。
　　“如果今日要不是兰月姐要陪一位贵客，怕是公子也不会带红绣来游湖了吧。”
　　舜华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与她四目相接，好似深情一般的说：“如果兰月有空，当然是带你们一同来了，齐人之福，自然是求之不得。”
　　“坏男人。”红绣娇嗔着挣脱他的手，轻轻锤了下他的胸膛。
　　船中声色绯糜，众人都喝得尽兴，其中还有两人已经醉趴下了。
　　舜华倚在窗边，似乎是想借着湖中的凉风醒醒酒。他的双眼已经有些涣散，饶是他千杯不醉也被在场的这些人灌得有些微醺，双颊都忍不住染上一层绯色。
　　而他身旁的红绣怕他难受，一直轻轻拍着他的背，有些担心他。
　　舜华一把捉住她的手将其拉过来，惹得她一声惊呼：“公子！”
　　红绣的头稳稳当当的靠在他的手臂上，身体也倚着他。她听见自己头顶传来一句话：“看花吧。”
　　“嗯。”她的声音很低，在这样的月色下双脸红的火辣。

　　“啊！”
　　这时，寂静夜空下的一声尖叫瞬间将湖中周围皆是醉醺醺的人惊醒。
　　就在两人目光的不远处，一艘华丽无比的花舫上窜出一个人影，又迅速的消失在夜色中，仿佛只是他们眼花了一般。
　　舜华想也没想，不顾身旁红绣的劝阻立马起身奔出船舱，见两艘船离得不远便踏着水波来到那艘花舫上。
　　待他进入花舫二层的包间时，一眼瞧见躺在地上的一名男子。他的胸前浸满鲜血，脖子上还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整张脸因为恐惧而扭曲，双眼瞪得极大，此时瞳孔已经涣散，看起来已经死透了。而周围的陈设除了尸体旁碎了一个酒杯外，并没有其它物品遭到破坏的，舜华一眼就瞧出地上的人应该是被瞬间杀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此时，房间中还回荡着低低的啜泣声，因为进来时并未仔细看，所以他现在才发现房间角落里还有一名女子蜷缩在那，因为惊吓而愣在那里只能掩面哭泣，而这人恰恰便是兰月。
　　舜华当下一愣，然后绕过尸体，走到兰月身边，揽住她因为惊吓而颤抖的身体，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就在他的手接触到兰月的一刻，舜华明显感受到身边这个女人的身体一僵，不过在她意识到来人是谁后，终于放松下来。
　　“那人，那人突然出现，就那样杀了……”说道后面，兰月竟是吓得开不了口，扭头避开地上的尸体，不敢看过去。
　　舜华将她带到甲板上，此时已经有人通知了楚家，州卫也划着船靠近这艘花舫。
　　当看州卫统领看见舜华时，见他一直揽着一名女子，十分惊讶，却还是恭敬地问候道：“舜华少爷，你怎么在这？”
　　兰月因为被刚才那样一吓，此时见这么多州卫出现在船上不由得惊得又颤抖起来，原本就挂着泪的脸更是让人觉得楚楚可怜。舜华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对州卫统领说道：“我正在吟香湖赏花，听见这艘船上的尖叫声，就来看看。”他抬眼瞧了下船舱二层，为州卫指明方向道：“尸体在二层。”
　　州卫统领一听，立马指示后面的人进去看看，却也不敢怠慢眼前的这位爷。可见他一直在安慰怀中佳人，也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开口，只好装作看不见一般站在那里。
　　进去查看的人一回来，脸上全是惧意，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吓得他双腿一软，竟是瘫坐下来。
　　舜华见州卫统领这般神情，立马想起红绣刚刚所说兰月是在陪一位大人物，就知道船舱里死的那人来头不小。
　　“林统领，可是知道死人的身份了？”
　　林旭左右为难却又不敢直接在大庭广众下说破那人身份。本来情况万分紧急，他是想带眼前的舜华和兰月回去问话，可一想到这位爷的身份，还有他在这照水城中无法无天的纨绔模样，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林旭眼神闪躲，最终还是在舜华的注视下问道：“公子你可看见了什么？”
　　舜华见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也就没再多问，转而想起刚刚听见声响时有个人影从这艘船上离开，于是说：“我看到有人从这艘船中离开。”
　　“您看清他的模样了吗？”林旭立马问道。
　　“没有。”
　　林旭十分头疼，这凶手消失了，找不到，而船舱里死的那人又是那样的身份……他不敢迟疑，立马派人去禀告给州主。
　　“我们可以走了吗？”
　　舜华见没自己什么事，又感受到身旁兰月的害怕，便准备先将她送回风月楼。林旭本想带走兰月，却又不敢从这位爷手中抢人，只能命人将他们带回岸上去。

　　将兰月送回风月楼安顿好，舜华骑着马回了家。
　　夜色已经不早了，平日里早应该歇灯的楚府此时灯火通明，家主楚胤正闭着双眼，笔直的坐在大厅的上座，手边是一杯已经凉的君山银针。
　　“回来了。”楚胤睁眼望向舜华。
　　舜华早就预料到这场面，在刚刚踏进府门时便扬起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容，大咧咧的走进大厅，一边走还一边说：“我回来了，舅舅。”然后坐到楚胤右手边最近的一个位置上。
　　侯在厅中的下人见他回来，忙奉上茶来。而楚笙接过递来的君山银针，品了一口，满足的连连说道：“好茶，好茶。”
　　楚胤两眼深邃，自舜华进门后就一直盯着他看。
　　舜华注意到他的目光，疑惑地道：“舅舅这么晚不睡是在等我？”
　　“你怎么会在那艘花舫上？”
　　花舫？舜华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说着：“舅舅你想问我这个呀。现在不是赏花的好时候嘛，我就约了几个朋友，正好碰见了。”
　　啪！楚胤突然一掌拍在身旁的桌子上，幸好没用全力，只是发出一声脆响。
　　“你知道花舫死的是谁吗？”他的语气平平，却带了些平时不常在舜华面前出现的严肃与威严。
　　“是谁？”
　　楚胤一直看着舜华的脸，见他一脸迷茫确实不知的神态，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连语气也松了下来：“汀州圣使。”
　　“什么？”这时轮到舜华发出一声惊呼。
　　汀州圣使，那不就是神隐司派来汀州的监察官？
　　舜华所在的这片大陆共分为九州，几千年来九州各自为政，每州都由一个强势的修仙世家镇守。可五百年前，一个名为沧询的神秘人出现，他称自己是神的后裔，率领一个叫作神隐司的组织一扫九州，最后在最北端的瑞州建立政权，并将瑞州改名为“神州”，建都丰都。此后又在神隐司中建立两个下属机构，分别为管理国家大事的长老院，以及掌握整个九州兵力的四将府。
　　而那个叫沧询的男人并没有对其余八州原本的统治者下毒手，只是是将他们封为每州的州主，各州依旧是各自管理，但却从神隐司中派了人来监督，称之为圣使。
　　如今汀州的现任州主便是舜华的舅舅——楚胤。
　　两人都没有说话，楚胤见他一脸惊异不像是假的，便摆手叫他离开：“你先回房吧，这事我要早点上报给神隐司。”

　　回房后，舜华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一人呆在房间内，脸上褪去了平日在外人前的吊儿郎当，转而浮上一副别有深思的模样。
　　汀州圣使？这事难道和北方有关？
　　想到这，舜华不禁看向自己身侧，挂在墙上的那副画。
　　画中是一名开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一身青色的素衣，撑着一把油纸扇走在烟雨朦胧的山间，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容，手中还牵着一名三四岁的小男孩，男孩的样子与舜华有几分相似，而画中的女子正是他的母亲。
　　舜华的母亲本名楚玉，是楚胤唯一的妹妹。不过她在十六岁时突然消失，任楚胤如何寻找也不见踪迹，九年后又带着一名男童回到楚家。在楚胤追问她孩子的父亲时，她始终没有回答，说孩子无父，也没有姓，只有名，名为舜华，是真正的无姓之子。
　　此后不过一年，楚玉便因病去世，留下了年仅九岁的舜华。
　　楚胤疼爱自己的妹妹，自然善待她唯一的孩子，舜华便是这般在汀州无法无天的长大。
　　他伸手想去抚摸画着母亲的脸，却在马上要触碰到的时候停了下来，每当此时他总会想起母亲去世前在病榻上对自己的嘱咐——一辈子不要前往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