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光》白鸦北渡

9、番外（下）

　　叶秋躺在床上，神色间有点困意，那封情信他已经拆开看过，和早先设想的一样，无非是“暗恋你很久了”“你真好看”一类的语句，读起来只觉得空洞，反而没有拆开之前的激动心情。之后的数学作业做得心不在焉，也不知正确率有多少。

　　直到现在雨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积雨云像是一根浸了水的洁白毛巾，现在正在被努力拧干。叶秋拿被子蒙起脑袋，“嘀嗒”声仍然清晰地传入耳中，其中的水汽和潮湿像是油画一般在他脑子里展开。

　　不由得又想到那封信上面去了，那封信的主人——就是写下这些文字的微胖的女孩儿——是不是也是在这样一个下着雨的夜晚写下这些的呢？那些柔软的话语如同水滴一样想要述说着什么，把女孩儿内心的爱慕连同隐藏的一点小秘密从天空滴落下来，滴落在他家的天台上，声音穿过混凝土，浸入他的脑海。

　　叶秋心里微微一动，想原来这就是“喜欢”啊，像风拂过树梢，落叶打着滚翻落到水面，涟漪散开，叶子越飘越远。

　　叶秋拿着杯子到客厅倒水，叶修仰躺在沙发上玩PS4，明天叶父要去新疆出差，现在已经去了西藏。

　　“爸一走你就露原形了啊。”叶秋冷眼看着哥哥表示鄙夷。

　　“那有什么？诶你今儿吃了我东西就是我的人了，可不许告密。”叶修含着棒棒糖，口齿不清。

　　“知道了，”叶秋凑上去，好奇地探着脑袋，“你在玩儿什么？还是上次那个游戏？”

　　叶修意外地看了看弟弟：“不是，是一个射击游戏，你要玩儿吗？我以为你不会对这些感兴趣的。”

　　“也不是感兴趣，就是……”

　　“诶你别说了，”叶修把PS4往弟弟面前一送，“玩吧，这么大的男孩子了，还不会打游戏像什么话。”

　　谁说男孩子就一定要会打游戏了，叶秋心里默默吐槽，但还是接过游戏机，听哥哥讲解之后，上手玩了两局。

　　“好……好难。”叶秋蹙着眉，还没有明白这一局是怎么结束的，PS4就被哥哥抢了回去。

　　“啧啧，”叶修咧着嘴，嘲笑了一下弟弟的菜鸟技术，然后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你看，即使是玩个游戏也能学到很多东西，比如不努力是没有成果的，抱着随便玩玩的心态也是不会有收获的。”

　　叶秋撇撇嘴，心想哪来的歪理，反驳道：“玩个游戏而已，你还能说出朵花来？”

　　叶修“呵呵”两声，一本正经：“你看吧，对待游戏的态度就极其不认真，但是人生不就是一局游戏么？你就这样对自己敷衍了事？”

　　叶秋一愣，他还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叶修，就见后者从沙发上爬起来，拍拍叶秋的肩膀，笑道：“我随便说说而已。”然后闪身回了房间。

　　叶秋重新躺在床上，之前的困顿似乎清减了一些，眯着眼看天花板，又伸手去摸床头柜，把灯关了，吊顶四周的壁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映在墙壁上形成一圈阴影。

　　他不想想任何事，但偏偏那些雨声不放过他，闭上眼，脑海里出现的画面不是那个未曾蒙面的女孩儿就是屋外的青石板小路和小路上蜿蜒汇聚的雨流，或是叶修。

　　叶修脖子上跳动的动脉血管、温热的皮肤、死鱼般的瞳仁、以及拿着小勺对着雪糕戳戳戳的少年。叶秋有些慌乱。

　　他不明白自己身体的燥热来源于何处，这是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抬手摸了摸额头，怀疑自己发烧了。

　　温度计告诉他，只有三六度五，非常适宜的温度。

　　过了一会儿，叶秋睡着了，因为他发了很久的呆，很是疲惫。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似乎正在经历一个梦。

　　这是一个很奇妙的感觉，梦里的叶秋感觉到，自己正在经历一个梦。

　　他站在学校教学楼底下，撑着一柄巨大的黑伞，金属把柄上的凉意透过手心钻进骨髓，但他似乎毫不在意。铺天盖地的雨浇在伞面上，再滑落下来，形成一堵水墙，那面透明的墙壁将他包裹，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叶秋忘了自己站在这里的原因，似乎是要等谁，他使劲回想，难道是那个给他情信的女孩儿？

　　叶秋抬起手腕看看表，四点四十，四十分钟后下课铃才会敲响。他决定先进教学楼避雨。

　　走廊似乎十分宽阔，并且一眼望不到头，冷冰冰的白色光源从脑袋顶照射下来，宛如实质，和手里的伞把手一样刺骨，风从耳边呼啸着刮过，雨还在冲刷着大地，侧头看去，花坛和草坪的泥土都被击打地支离破碎，植物怏怏的歪到在一边。教室里白茫茫一边雾气，偶有模糊的话语传来，忽远忽近，像是在咀嚼而不是交谈。

　　怪异的一切把叶秋团团围裹，这一切都不像真实的，偏偏手心的寒意如蛆附骨，提醒这些正在发生。

　　他向前走，经过一间又一间屋子，冰冷跟随着他。

　　忽然就走到了走廊尽头，前面有一个身影，很随意地倚靠着墙壁，那人似乎飞快地说了句什么，叶秋没听清，然后他走上前来拉起叶秋的手腕，将他往前拖去。那是一只很有力量的手，手心冰凉如铁，叶秋使劲挣脱但没有挣脱开。或许是因为梦里的他软绵绵的，再怎样使劲也是软绵绵的。

　　那个人扯着他还在说些什么，身上穿着夏天才会穿的无袖体恤，透过单薄的衣物可以看见瘦削的精练身躯，腰部的曲线似乎也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如同凌厉的斜插着的刀锋，深入裤缝。叶秋脸红了红，视线转到一边。

　　“好冷啊。”那人嘟囔了一句，声音很熟悉，懒懒散散的，但想不起谁。

　　“我把外套脱给你吧。”叶秋听见自己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轻而易举从那人手里挣脱出来，就要脱外套。

　　“算了算了，”那人转过身抱住他，脑袋埋在脖颈里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样也挺暖和的，你不要感冒了，从小身子就差。”

　　然后那人抬起头，叶秋看见了自己的脸。委实说，不经意看见自己的脸很是吓人，但叶秋只是震惊了一瞬，立刻就回过神来，原来这个人是叶修。

　　梦里的叶修似乎特别体贴，还伸手帮他整理衣帽，然后从他手里接过伞，又抱怨了一句好冷啊，然后领着他左拐右拐，叶秋只是呆呆地跟着走。

　　脑袋顶的灯光渐渐深邃起来，从白色变为米黄色，又变成暖黄色，像卧室里的壁灯，最后变成粉嫩嫩的红。叶修的身影在这样的灯光下模模糊糊的，四周也模模糊糊看不清，好在叶修的手自然而然牵起他，领着他一路向前。

　　大约过了半小时，又或者更久一点，叶修停下了，说，我请你吃冰淇淋吧，你要吃雪糕还是甜筒？

　　叶秋下意识说，我要雪糕。

　　叶修转过身，模模糊糊地朝他笑笑，说，我就知道。然后给他点了一杯草莓和西瓜味的雪糕，自己则要了巧克力味的。两人各自拿起自己的雪糕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叶修眯起眼打量他。

　　“很久没有见到你了，有三年了吧？”叶修不知道从哪摸出一盒烟，问，“你要不要来一根？”

　　“你还会抽烟了？”叶秋很是惊讶，这要让爸知道了不得打断他的手？

　　“呵呵，”叶修无所谓的笑笑，自己摸出一根点上，转过脸不再看他，“都成年了，还不会抽烟像是什么话。”

　　叶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沉默着，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叶秋又想起之前叶修说的“三年未见”，一时有些疑惑，两人怎么会三年未见？三天未见几乎都不可能。他张张嘴，却发不出声。

　　“笨蛋弟弟……没有关系的我第一个人很好，”叶修还是那副懒散的口气，却没有从前常见的不耐，“帮我跟爸爸赔罪，等我这里……那时候……就回家。”

　　叶修的嘴开开合合，有些词汇他却没有听清，这时一道惊雷迅捷地落下，照亮了两人的面庞，叶秋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哥哥的脸。

　　叶秋醒来的时候刚好八点，手忙脚乱爬起来穿衣洗漱，做完才想起今天周六，放假。

　　叶修还躲在被子里呼呼大睡，PS4被扔在枕头边上，想来是昨晚玩了通宵。叶秋蹑手蹑脚走过去观察哥哥的脸，合上眼没有那对死鱼眼看上去舒服很多，青青的厚重的眼袋吊在眼睑下，睫毛在不安地颤动，嘴唇也紧紧抿着，应该是做了什么噩梦。叶秋想起昨晚玩的射击游戏里的僵尸，心想别是梦到僵尸了吧？不由得偷笑两声。

　　这样的叶修和刚刚梦见的十分不同，最后那道惊雷闪过，叶秋在短暂的时间里看见的叶修，不再是那副很欠的神色，那一对死鱼眼也闪烁着专注的光芒，同样打量着他的脸，似乎真的多了一些成熟的痕迹，与现在稚嫩的模样很不一样，可其他还有哪里不同，叶秋也说不上来。

　　就是，很不一样的不同。

　　叶秋顿了顿，抬手抚摸着哥哥的脖子，很快在颈项旁摸到了动脉，还是平稳跳动着，与昨天如出一辙。叶秋的手暖洋洋的，像冬日里的太阳，叶修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温度，不自觉地蹭了蹭，带着些许迷恋的意味。

　　叶秋笑笑，闭着眼轻声说：“哥哥……你也是个小孩儿啊，老装什么深沉……”

　　窗外雨落的“沙沙”声让他觉得舒适，时光似乎停留在这一刻，他有种错觉，生活就要这样一直进行下去，无论雨季还是天晴，都会这样平稳地在既定轨道上滑行。

　　可这不是叶修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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