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光》白鸦北渡

8、番外（上）

　　叶秋坐在课桌前盯着窗外，难耐地转着笔，数学老师正在讲台上写写画画，讲一道出现在期中考试里的压轴题。

　　教室里的空气很沉闷，因为这是最后一堂课，并且老师还在拖堂，固执地讲着不太招人喜欢的内容。四周的同学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忍着火抱怨。叶秋其实也很烦躁，可并没有流露太多的情绪，只不过手指中不停翻飞的签字笔暴露了他的心思，他的同桌是一个看起来非常认真的学霸——之所以说看起来非常认真，是因为他的啤酒盖般的眼镜片下掩藏着一双无神的双眼，右手托着下巴，呆呆地望向黑板，看似一本正经地盯着老师拿起板擦把黑板恢复原样，继续写下一个公式。

　　老天啊！叶秋转着笔的手猛地一紧，“咔”的一声把笔管掰成两半，一时间老师和同学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同学们眼里兴奋的光芒几乎要把他吞没，这让他想起了犯了错误一天没吃饭的哥哥终于吃到面包的样子。

　　叶秋随便把掰断的笔塞进课桌内，百无聊赖地扫视了一圈，老师叹了口气，说下课吧。

　　教室里充斥的压抑顿时一扫而空，后排的同学甚至感激地拍了拍叶秋的肩膀。

　　等候多时的雨滴终于落了下来，一开始还洋洋洒洒的有着秋雨应有的样子，等叶秋慢吞吞收拾好书包，雨已经犹如夏季暴雨，水库泄洪一般。

　　教室里的同学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叶秋还在慢吞吞收拾着那些书。他的哥哥，叶修在走廊等他。

　　叶修同叶秋就读一所学校，一个年级，不同班，两人是双胞胎，一个性格顽劣，另一个……叶秋也说不上多好，但如果同叶修比较那么所有人都会情不自禁地为他鼓掌，认识两兄弟是人都在委婉地表示“两兄弟不太像”。

　　尽管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说不清为什么，叶秋从小就很黏哥哥，或许是在肚子里呆的太久，对哥哥的感情更加深厚，也或许是因为父亲疏于照顾，只能将感情寄托到哥哥身上。后来两人上学，从小学开始就是叶秋黏着哥哥跟着一起回家，如今升上初中，每晚也是这样，偶尔叶修早一点下学，偶尔晚一点，早下学的就在走廊上等着。

　　叶秋虽然总是低着头走路，也不怎么和叶修多聊天，但其实他很喜欢与叶修待在一起的过程，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他忽然希望叶修能够不要等他，早一点回家了。因为有女孩子给他写了情信。

　　这个粉色的信封还是他的学霸同桌转交给他的，并适时地点评了一下女孩的罗圈腿和糟糕的穿衣品味——像一个裹着糖衣的冰淇淋。叶秋到底也不知道冰淇淋裹上糖衣是个什么样子。不过他其实有点无语，心想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来这一套，但是他很理解女孩儿的感受，也希望能够郑重对待，至少不要敷衍了事，伤了女孩的心。但是至少不要让叶修知道！

　　至于为什么不能让哥哥不知道，很明显啊不然那个嘲讽脸得骄傲多久！“呵呵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儿暗恋我。”这时候叶秋根本无力反驳。

　　叶秋正一个人思绪万千，突然有人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

　　“啊啊啊啊！”力道说不上轻但肯定不会疼，叶秋明显是被吓的，还后知后觉地缩了下脖子。

　　“喂喂干嘛呢？哥也没怎么你吧？”叶修也被吓了一跳，“你小子这么久干什么呢，这一溜儿教室的人都走光了，就剩你还在这儿磨磨唧唧的。”

　　“啊？人都走光了？”叶秋一喜，心念一转，也是，这么大雨人肯定早走了，谁会等着淋雨呢，“噢我在等雨停，你说这雨真大啊不是早都立秋了嘛”

　　“在这儿傻等？”叶修狐疑地看着他，叶秋脑袋转来转去，根本不仰头看哥哥脸，迅速收拾好剩余的几本书，蹦起来背上背包拉起叶修往外走。

　　“诶哥，我给爸打电话么？让他派车过来接我们。”

　　“不用，我带了伞。”叶修拍拍书包。

　　“带伞？”也没听说他有带伞的习惯啊，哥哥最近的路数的很妖异啊！叶秋心想，不过也未说什么，他想到书本里夹着的那张情信，直觉觉得叶修肯定也有什么瞒着他，“哈哈那好啊，咱们还是走路回去吧。”

　　叶秋关上门，并肩跟哥哥往外走，叶秋比叶修略高一些，手臂很是自然地搭上叶修的肩膀，亲昵地靠在一起。对于一个兄控来说，这无疑是幸福的一刻。

　　像两只企鹅。叶秋激动又严肃地钦定了现在两人的状态，尽管可能他也不知道企鹅搭着肩膀走路是什么状态，但在那一瞬就是那样觉得。

　　叶修拿眼角瞟他，看到一脸痴笑的弟弟。

　　有问题，大有问题！别是思春了吧？叶修觉得有必要和叶秋探讨一下情感生活，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有个暗恋的女生多正常。

　　叶秋没有注意到哥哥不住变换的脸色，反而更亲昵地搂了搂叶修脖子，叶修脸色又是一阵阴晴转换。

　　雨势丝毫不见小，反而有一种绵绵无绝期的感觉，叶修撑开伞面，被弟弟搂着走进铅灰色的雨幕，铺天盖地的网将他们包裹住，叶秋不由得往叶修那儿挪了挪。

　　“喂喂别往我这儿挤，就这么大点儿地方有什么可挤的啊。”

　　叶秋转过头一副委屈巴巴的神色，眨着眼睛特别无辜。

　　叶修呵呵一笑，“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踢出去？”

　　叶秋更可怜了，眼里闪动着奇异的色彩，然后下一秒就真的就流出眼泪。

　　“我……我*，牛*啊！”叶修彻底叹服了，一副钦佩的表情，“没想到你还有这特异技能，你技能树怎么点的？”

　　叶秋一瞬间也慌了，赶紧揉揉眼睛，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的。

　　“不……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喂！你别笑啊，有你这样的哥哥么！”

　　“没……我没……我也就笑，笑一下啊哈哈哈哈。”叶修发了狂一般大笑，撑着伞的手也抖来抖去，叶秋羞愧得无地自容，眯起眼打量着哥哥，恨不得把他退出去淋雨清醒清醒。

　　终于，叶修打了个嗝，不笑了，一本正经地看着弟弟。叶秋也看着哥哥，贴着哥哥脖子的小臂还没有收回来，跳动的动脉血管在皮肤上一闪一闪，他忽然想起有一次两人躺在天台看到的那颗星星，也是这样，一闪一闪的。

　　叶秋笑了笑，说哥哥我们快回家吧。

　　其实叶秋笑起来很好看，和叶修总是群嘲的神情不同，叶秋很阳光，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不由自主地往下撇，像月牙儿似的，有时候左嘴角会有一颗很淡很淡的酒窝，有酒窝的时候，又多了几分可爱。叶秋笑起来的样子和哥哥很不同，这时候他们俩才终于不那么像两兄弟了。叶父很喜欢叶秋笑，总说像他们的妈妈。

　　“诶等下，”叶修抓住弟弟的手，“咱们去吃点东西吧，晚些再回去。”

　　叶秋愣了愣，这还是第一次叶修主动邀请他去吃点什么，于是说好啊。

　　然后叶修就领着叶秋到一家雪糕店，看着菜牌很久才说，“叶秋你先点吧……我和你一样就行。”叶秋转瞬就明白过来哥哥也是第一次来。

　　于是叶秋很快点好了两份雪糕，不经意地问了句，怎么现在来吃这个啊？

　　“天气冷不用担心化掉啊……”叶修捧着玻璃杯，拿着木质小勺戳来戳去，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自然又随意地说“这样可以待很久嘛。”

　　叶秋又楞了，捧着玻璃杯的手竟然暖烘烘的，他低下头去，那封粉红色的情信此刻还静静躺在书包里，被夹在书页间，或许是一个微微有点胖但是很可爱的女生写给他的。叶秋原本打算回到家仔细读一读，看看传说中的情信，究竟是什么样子。不过叶秋也能大概猜到，是表达爱慕之意的琐碎内容吧？

　　叶秋忽然想，有没有女孩儿给哥哥也写过情信呢？对着人做出一副无所谓不怎么关心的姿态，但是背地里却把哥哥的一举一动拿出来回味？哥哥缩着脖子趴在桌上睡觉的样子，写作业的样子，发呆神游的样子，放了学走在路上的背影……噢哥哥总是和我走在一起啊。叶秋突然想到，或许这是一个喜欢的女孩儿但是被自己迷住了？又仔细想了想发现这种可能性还不小诶，顿时觉得有点飘飘然。

　　叶秋心里痒痒的，控制不住想和哥哥讨论一下女孩儿和情信。他现在有点骄傲过头了。

　　叶修还是那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杯子里的雪糕没怎么动，就拿着小勺不停搅拌，见叶秋看他，于是朝他扬着眉毛。

　　敏锐如叶秋，立即意识到不正常，哥哥今天简直太不正常了，就像吃了药的精神病人！

　　“咳咳，”叶秋清清嗓子，“你不吃啊？”

　　“……啊，吃啊，其实我不怎么想吃，就想带你来吃的，看你今天在教室里出神，似乎有点不高兴。”

　　叶秋沉默了下，问：“哥，有人喜欢过你吗？”

　　叶修笑了，心说果然吧就是感情上的事儿，哥一猜一个准儿，不过你小子也太容易招了吧，就一顿雪糕就这么招了？

　　“怎么了？有喜欢的人了？谁啊，你们班女生我一个不认识啊。”

　　“诶不是，是……”话到嘴边，叶秋打了个弯，顿了顿继续说，“是我同桌，你知道吧？学霸呢眼镜片的厚度代表他的知识的长度，有女孩儿给他写情信了。”

　　“是……是吗？”那人叶修也认识，不过他没猜到是这么回事儿，不疑有他，安慰道，“诶笨蛋弟弟啊，这里就不知道了，有的人呢，口味就是特殊，你不要灰心嘛，你这么帅，肯定有人喜欢你的。”

　　这回叶秋终于有机会抢叶秋前头“呵呵一声”，迫不及待地、很大声地“呵呵”了：“你就这么拐着弯夸自己？”

　　“呵呵，我要是说自己丑，你不得跟我急啊。”叶修淡然一笑，一脸嘲讽。

　　叶秋被噎了下，不说话了，良久，才开口道：“我吃完了，咱们回去吧。”

　　叶修自觉去结账，然后领着弟弟出门。雨已经小了些，但还是淅淅沥沥的，一阵风卷过，冷的刺骨，刚刚世俗般的温暖好像被关在了门里，推开门就只剩下透彻的雨与风，叶秋明显地瑟缩了下肩膀。他转过头去看着叶修，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面瘫群嘲脸，一双死鱼眼吊在眼睑下，像两颗了无生趣的灯泡。

　　叶秋有点恨自己怎么那么快就吃完那份雪糕。

　　他希望叶修永远刚刚那样，坐在餐桌前百无聊赖地对着雪糕戳来戳去，眉眼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