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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大野郎 ...

  •   所有人都出来了,反而最需要保护的那个留在了里面。
      斋藤一坐在黑暗的角落里,身与心仿佛要被黑暗吞噬,他看着那些野兽一般的萨摩人冲进了医院,他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斋藤先生,斋藤先生。”
      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那是一个会津的藩士,他们现在被关在鸽子笼一样的牢房里。
      他的剑原本是他最得意的手艺,如今却连右手都废了,即便是左撇子仍然无法改变那种他被时代淘汰了的沮丧。从伏见鸟羽之后他就一直在输,输得越来越不甘心,师范代说过认输的人是不配做剑客的,可是不论他如何挑战他还是在输,最后还输掉了新选组最后十四个人的性命。
      他那天跑到如来堂,本来是想夺一门阿姆斯特朗炮,只要会津有了这个东西就能有还手之力,不用每天只能枯坐城中等着死神降临,可是到了地方才发现那些炮在距离如来堂很远很远的地方,那种炮的射程是普通炮的七倍,在黑暗中他根本就发现不了它们的影子,反而是守护那些炮的士兵先发现了他们,最后他又跟丧家之犬一样逃了回来。
      到最后新选组的大家都在保护他,可是他让他们失望了,他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新选组三番队队长,那些长州人教会了他怎么做一个普通人,普通到和一个普通会津藩士没有任何区别,一样会饿死、冷死、病死的人类。
      壬生狼?
      听起来就像是个笑话,现在他跟其他伤兵一起被关押在牢房里,加起来一共有上五十人,可是医生只有一个。
      他觉得自己现在简直就像是在等死。
      “朱雀寄合队,一濑传八。”在牢门开锁间,他听到一个男人叫他的化名,这是会津高层为他安排的,他带着阿苏来到斗南是为了苦练心智,可谁知道会在修房子的时候摔伤了手,如果能及时得到救治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谁叫医生和药物都不够用呢。
      轮到他看病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天了,他的右手不再灵活,他可能再也没法拿剑了。
      “叫你呢。”那个藩士捅了他一下,在那个医生后面站着个看守,这帮长萨奸贼现在都在找斋藤一,还好他长得平凡无奇,能混到人堆里去。
      “右手骨折吗?我看看。”那个医生见他不动,自己走进了牢房,在看到他脸的时候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恢复正常。
      “哎,你可真是太不小心了啊。”那个医生故意用关西腔说,这个声音听起来很滑稽,那个萨摩看守笑了起来。
      可是斋藤一却不觉得,京都和大阪都在关西,这两个地方他经常去,而且那个医生看到他脸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他绝对认出他来了。
      他的心跳顿时如擂鼓一样,死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没尊严的死,他当年杀了太多尊攘派的人,现在他们要报复回来了,鬼之副长的那些手段他都见过,那些尊攘派的人绝对会让他轮番品尝一下。
      那些宛如地狱一般的画面让他浑身僵硬,他忽然觉得自己选择留在斗南是个蠢透了的主意。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还是那个医生,还是那个关西腔。
      “安心好了,我会治好你的。”说完,那个医生便站了起来,向下一个病人那里走去,烛光中他的背影并不高大,却让他觉得异常温暖。

      “幸子……”斋藤一觉得自己头都快炸了,他好像又做了一次愚蠢的决定。
      这么晚了,她要是再回滨河町那个地方像她简直就是羊入虎口,可是他又不能舍弃朱雀队的那些人送她回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她给藏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绝对是个傻瓜。
      美丽是一种罪,就连他都失控了,更何况是其他人。
      那是你恩人的外孙,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尤其是那个关西腔开始。
      她的眼睛让他想起天镜之湖,嘴唇宛如京都的樱花,脖子让他想起会津的鹤城,她的身上集中了他喜欢的一切。
      她是活着的,会用娇怯的声音叫他一君,关西腔的鼻音本来就让他难以抗拒,更何况那是他最困难的时候听到的让他温暖的声音,而眼前这帮野兽马上要将他所有的美梦给踩个粉碎。
      阿苏是个很坚强的武家女孩儿,就连她都变成了那样,何况是她那样根本没吃过什么苦的丫头。
      他感谢生活没给她过多磨难,让她保留了那份纯真,可是要是所有这些美好的东西都被他们给粉碎了,那这个世界还剩下些什么?
      如果真的要面对那种绝望的黑暗,他宁可决死一战。
      他早就该死了,可是很多人帮了他,让他活了下来,他是为了报恩来找她,可是她让他一下子活到了梦里。
      哪个男人不发两次春梦,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懂得如何拒绝,跟她在一起他感到快乐,哪怕只是不到一天的时间。
      为什么要给他这么美好的回忆,一开始就是无尽的黑暗还好一点,这种只能枯坐在这里坐等失去的感觉让他无比绝望,他还是那个无力的人。
      哪怕他曾经化为夜叉,将那帮早就该死的禽兽全部埋葬在雪海。
      他下意识得摸了摸自己的脸,残留在那里的痛觉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的身上并没有女人们时下流行的各种香味,只是简单的皂角而已,雪白的护士服制作得很粗糙,可那是干净的,只有在那个外国人的办公室里,他杀死那个探子时沾到了一些,可是被他舔干净了,她的嘴唇有股甜味,很像是某种果子的味道。
      那个该死的渡边,要不是他乱叫哪有这些事,以后有机会再去杀他,他现在只想将她救出来。
      她该好好活着,就像她说的,找个普通的男人,过普通的日子,她看他的眼神是如此特殊,让他几乎以为自己就是那个人。
      可他不是。
      见鬼的不平凡。

      “青鸟,你没事吧。”一个朱雀队员走了过来,他认得,那好像是被山川大藏叫做直人的少尉。
      “那个外国人靠得住吗?”只要能保护她,不论做什么他都答应。
      可是要是他保护不了她,那他就要穿着这身警察制服,把那个洋人的尸体丢到筑地去,所有人都来个同归于尽。
      那个少尉没有说话。
      他觉得有点奇怪,看了过去,心情忽然好了不少,那是看鬼的眼神。
      既然这个世界如此糟糕,那就把它给破坏掉好了,不能他一个人倒霉这些灾难的始作俑者却过舒服日子,生麦事件炮轰的是鹿儿岛,那么这次是不是要炮轰东京?千代田的那些奸贼肯定完蛋,至于这个国家日后如何管他何事,反正他一无所有了。
      他呵呵笑了起来,忽然找回了一点当年在新选组里时的那种感觉,那些亡命徒跟他一样,只要自己过舒服了就可以了,是什么让他发生了转变?
      “直人,你们会津人的士道是什么?”他点燃一根烟,愉快地抽了起来,除了她之外他什么都不在乎,以至于有心情讨论这些有的没的。
      “是必须死守的东西。”那个直人忽然说“我们必须死守的是家,青鸟呢?”
      “恩和爱。”他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些东西,可是他欠的恩太多,什么时候还得清。
      至于爱,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得不到了。
      “不觉得难吗?”
      “确实有点。”他笑了,觉得自己的士道太艰难。
      “那换个简单点的吧。”
      “换什么?”
      “是什么让你心情好起来的?”
      “为什么这么问?”
      “我们每次想到家,心情就会好起来。”他笑着说。
      原来比起江户,京都和会津才是他的家。
      “你很有趣,直人。”他彻底冷静了下来,仔细回想着之前在绝望中让他重新恢复好心情的过程,他想破坏掉这个世界一些东西,却并不是全部。
      “恶即斩。”他说,这是副长曾经跟他说过的士道,但是那个时候他还太年轻不明白,现在他想让这个世界只留下美好的人事物,那与之相反的就是恶了,而他的力量也是如此渺小,就只能斩掉那些恶人了。
      “很不错的士道。”直人说“而且好像还蛮容易守护。”
      斋藤一第一次认真打量起直人来,他是个很平凡的小伙子,不过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今天是你带山川大藏到这里来的?”
      “福山医生让我带个话给你,如果觉得保护幸子小姐很困扰的话就不勉强了。”
      “他不是死了吗?”
      “是啊,这是他临死前的遗言,你离开斗南两年了,我们才一年,他跟我说你在东京,让我过来找你。”
      “那个可恶的老头。”他愧对那个老人的期待,当时收到那封求援信的时候福山就告诉过他一定要尽快来到东京,可是他当时干嘛去了?他忙着报仇去了,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年,如果幸子那个时候已经出了意外他该怎么回答他的恩人。
      “幸子小姐好找吗?”
      好找,怎么不好找,十几岁的女孩儿只要没坠入花街,那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工作,到那些女孩儿聚集的地方问一问有没有福岛来的幸子就知道了。他越来越想笑了,如果因为他没及时赶来,她被生活所迫成为人尽可夫的女人,那他现在该怎么回答直人的问题?
      “你知道东京叫幸子的女人有多少个吗?”他还是狡辩了,他不想这些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福山医生说你在找幸子小姐,要找人还有什么比警察更容易。”直人宽和得笑着“我在东京的大小警察局派出所蹲了一段时间,很快就找到你了。”
      “你怎么想到要送山川大藏到这里来?”
      “我们在东京人生地不熟,土佐的那些人哪里是自己人。”直人一如所有的会津藩士一样,痛恨那个立下了赫赫战功的谷干城,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用会津的鲜血换来的,而山川浩如今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不得不带着这些武士放下尊严,向那个屠夫低头“大家都信得过你,那七个人需要医生帮助,你看,要不是因为你那个外国医生怎么会留下来。”
      “那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在这儿的?”
      “你们警署里不是有张出勤表吗?前两天我刚好来看过,你今天就要预定到附属医院来登记户籍。”
      都对上了,还好那张出勤表能贴的长度并不长,否则直人就会知道他来东京不过大半年而已,而且这段时间他还是主要在找他的仇人,有时间才会想起找她,就像那个人斩说的那样,他真的只执着于仇恨。
      “青鸟,你找到幸子小姐了吗?”对了,他还不知道那个帮助了他们的小护士就叫幸子。
      “找到了啊。”他笑着说。
      “那她在哪儿?”直人脸上有明显的欣喜。
      斋藤一指了指那间人进人出的医院,直人立刻就不笑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女人落到那帮畜生的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所以你才会问那个外国人靠不靠得住吗?”
      他问了吗?他怎么不记得自己问过?
      “你当时是在跟谁说话?”
      斋藤一愣了愣,他好像是在跟自己说话,但又好像不是。
      直人的表情一下子就跟刚才她在那个外国人办公室里看到他时一样,就像他是个疯子。
      “那你怎么还能这么冷静得在这儿抽烟,快想办法救她出来啊。”
      “慌什么,她藏好了,只要他们找不到就没事。”多了一个人有了跟他之前同样的苦恼,他忽然很开心。
      “那要是找到了该怎么办?”
      他又想起来了,之所以他心情好得那么快是因为直人那看鬼一样的表情。
      “找到了,只要她没事就无所谓。”他说,他是警察,有时也会帮忙寻找迷路的小孩“可是他们要是想惩罚她,那我就让所有人一起陪葬。”
      直人也许心惊于他口气中的阴狠,却并不相信他拥有那么可怕的力量,因为他在这些朱雀队员眼中只是曾经一起战斗过的同伴,直人不信他拥有那么可怖的力量。
      “怎么?你不信?”他讨厌任何人的质疑,尤其是在他的手好了之后,他仍然是个厉害的剑客,还是多亏了那个叫福山的老人。
      在她身上他闻到跟那个老人一样的气味,他们是祖孙,当然会有继承,她居然一直问他肚子还痛不痛,就像他是个没长大的小孩。
      那些该死的狱卒。
      长州人固然可恶,可是他们还有点文明开化后的人性,而萨摩人则完全就是帮未驯化的野兽,他们所精通的示现流大袈裟必须第一击就把敌人砍倒,他们给自己不留退路,同样也不给别人任何退路,很多人都迷失在了这种剑意之中,变成了自以为在执行天诛的狂刀。
      天诛的力量自然来自于天上,他既然是最后的壬生狼,那就得让所有人都看看天谴是什么模样。
      “那你打算怎么做?”直人信了,很好,在他的眼中他仍然是一个强大的剑客。
      “找几个外国人,开了膛,丢在筑地和外国公使馆的门口。”他笑着说,他会用最极端的方式激怒那些高傲的外国人,然后就等着那些炮弹落到东京,将这个不夜城化为火海。
      直人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你这么做是有违你的士道的。”
      斋藤一立刻笑得更开心了。
      “新选组局中法度第一条,不可违背士道,违者,切腹。”
      他最后一个解决的恶徒就是他自己,那他到死都在守护他的士道呢。
      他拍了拍直人僵硬的身体,感谢这个小伙子帮他指点迷津,现在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那他就还要披着人皮的伪装。
      出了这么大的事希望派出所的人都出去执行公务去了,不然火烧起来了可能就会受到牵连,他想销毁的只是那些出勤表而已。
      不过他的资料好像已经交到了总署备案了,好在这些朱雀队员们都是陆军,没办法接触到那些文件,只要他们将他还当成同伴不予追究,那他就还是那个青鸟,可他们要是敢伤害他,那他就是壬生狼。
      “为什么他会把她交给你这种人?”直人最后还是问了,他果然是个正直的人。
      “大概是因为我跟他爸爸很像吧。”他呵呵笑了起来“慎也吗?确实是个厉害的角色,为了达到目的不择一切手段,甚至连自己都能给赔上。”
      那个故事之所以能被他记住就是因为那个普通的会津藩士居然敢跟坂本龙马、高杉晋作这些狂徒一样脱藩,那些维新志士可都是有背景的,而他不过是个普通人,并且会津藩主居然还最后原谅了他。
      他怎么会是个京都所司代普通的逻卒。
      他莫名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出现了一股强大的恨意,只有他能伤害她,而他的刀已经没法砍死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了。
      他最好死了,如果还活着,他也会杀了他的。
      她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所有敢碰她的人全部都变成死人吧。
      “你这个冷静的疯子。”直人又说。
      斋藤一很欣赏这个年轻人,他总是说到了点子上,可惜他们是光与暗的对立面,总有一个必须倒下。
      “小心祸从口出,直人,我还挺喜欢你的。”他一边吸着烟一边走向那条被拔刀队的恶魔开出的黄泉之路,将身影融入那如同雪一样的樱花之中。
      相似的情景让他想起自己杀出无人区时化身夜叉时的感觉,不过当时吹的是呼啸的寒风,而现在则是温暖的春风。
      “今天会是个好天气啊。”他将受伤的右手插到制服口袋里,悠闲地说,等会儿把派出所烧了回去换身衣服吧。
      像这种天气不仅适合杀人,其实也蛮适合约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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