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敦煌·下》的灰

93、龙阳之癖

　　莲生心里，顿时乱糟糟地纠结一团。这傻耳朵，在打什么主意？什么重要的话，必须当面说，都不肯托他最信任的兄弟转达了？

　　他自然不可能找到莲生，去哪儿都找不到，尤其带着七宝在身边，更是一辈子别想找到！莲生并不是不想与他倾诉心语，然而此时时刻，她的心里，更多地牵挂着另一个人……

　　呯地一声大响，是窗外狂风劲袭，挟裹着不知残枝败叶还是泥土砂石，撞在云母窗上。李重耳与莲生都惊了一跳，举头向窗外看时，只见天色越发阴晦，日中的天穹，已被乌云遮盖得如同午夜般玄黑一片，风声雨声雷电声，猛恶如天崩地裂，自城南滚滚传来。

　　“你自己去找她吧。”莲生满腔焦切，再也难以按捺，终于双拳一握，下定了决心：“我得回家看看阿父，不知他有没有事。”

　　“怎么了？”李重耳关切地凝眉：“义父老大人有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只是心里不安。十天没回家了，这见鬼的天象，真教人放不下心，眼下你已痊愈……”

　　莲生忽然住口，瞪视着李重耳。他不再等待宫人送来新衣，已经坐到榻前，快手快脚地取过适才那不满意的衣衫穿戴起来：“我送你回家。”

　　“才不要你送！”

　　“你在这里十天，都是为了陪我，我陪你一程不行么？顺便也看望看望我义父老大人。”李重耳笑嘻嘻地起身：“站着干什么，快给我穿衣服！”

　　他一脸理所当然地张开双臂，曲领中衣只穿了袖子，衣襟大张，长长地曳在地上。

　　莲生翻着白眼望了望屋顶。李重耳陪她一起回家，当然一片热诚可感，然而那九婴林深处的庄园、在燕乐坊做总教习的父亲，都是女身莲生对李重耳讲过的家世，七宝怎么可以带他回去？

　　急切间想不出法子推脱，只好强捺满心焦虑，上前为他穿衣。那中衣须先以帛带束腰，绕身两周，于身前打结，莲生手持帛带两端，伸长手臂，环住李重耳的腰身，只觉触手温暖，不由得心中一震。

　　抬头一望，正对住李重耳的视线。这男儿身形高大，比男身的莲生还更高半头，此时正低头望着她，一双湛然黑眸盈满笑意，清晰倒映着莲生的面容。

　　身在咫尺，呼吸相闻。纵是隔着数层衣物，那热烈的温度，健康的气息，都扑面而来。历经生死劫难，他还好端端地在眼前，生龙活虎，嬉皮笑脸，血脉勃勃跃动，周身火热温暖……

　　世间万千风雨，都抵不过这一颗勃勃跃动的心。有他在身边，前路有何忧又有何惧？

　　莲生心潮激荡，不自禁地踏前半步，将耳朵轻贴在他的胸膛。咚咚，咚咚，咚咚……一声声强健的心跳，终于令那忐忑不安的神思，得了片刻宁定。

　　“喂，”李重耳用力扳开莲生肩头，瞪着眼睛盯住她：“你搞什么，干嘛一脸沉醉？”

　　莲生吐吐舌头，飞快将帛带束好，取过宫人呈上的双麒麟织金袍、金銙蹀躞带，细细穿戴整齐，刀子、火石、金玺组绶、山玄玉佩、金织佩囊、玉格长剑，一一为他佩在腰间。李重耳仍按住她的肩头不放，伸出一只手指，点着她的鼻尖：

　　“我说，贤弟，有一件事要说明白：虽然本王丰神俊朗，但绝无龙阳之癖。”

　　果真是毫无龙阳之癖，被一个男人如此亲近，登时察觉异样。莲生急忙辩解：

　　“谁有龙阳之癖？就是想听听你心跳。这几日时时梦见你没有活转来，被那母夜叉瓦娃拘了去了，吓得我，简直要担心眼前这大活人是不是真的！”

　　李重耳顿时释然，伸手按住莲生双肩，轻叹一声：“好兄弟，哪怕世间万物都不是真的，也有你我是真的。说实话，若不是有莲生在，你我之间这等情意，有时候真让我怀疑自己……”

　　“怀疑什么？”

　　李重耳白皙的面孔瞬间竟然有些微红，唇角高高翘起，只嘻嘻一笑。窗外天穹，雷声滚滚，浓黑云朵层层翻卷，凶暴地压向人间，室中的李重耳，与莲生四目相对，眸中洋溢的笑容，成为这黯淡空气中唯一的一点亮色。

　　“走！陪你去看望义父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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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婴林深处的庄园，被一道无形屏障笼罩，远远望去，只见滚滚气流不绝冲上天穹，搅起漫天风雷。

　　屏障内，凡人无法见到的水晶花房中，早已是一片火海。青白毫光于赤焰中往来交迸，相撞击处电光四射，周围花木瞬间焚成焦黑。

　　唯有中央莲池依然莲华胜雪，云卿与迦陵频伽相拥而坐，以乐韵，以清歌，抗击火焰轮的一次次袭击。

　　毗摩智多罗盘膝趺坐于莲池对面，双掌于胸前并成火焰之形，攻势猛恶，连绵不绝，心中却是愈来愈惊。

　　香音神，妙声鸟，都非擅战的族众，本不足以与他对抗。然而面前这乐声与歌声竟然蕴含着无尽力量，如松涛，如海浪，层层汹涌，六天过去，毫无衰弱之像。照惯例，他须在人间七日内回天界复命，本拟擒拿这一人一鸟唾手可得，孰料对方却是顽抗到底，眼看着是要拼却了性命也不容他完功。

　　那绀青面容上，眸光锐利如电，恨不能将对面敌手一举射穿，口中却是说笑自若，找寻一个可以突破的关口：

　　“释奴，你这神通抛荒已久，倒是丝毫不曾减褪，可喜可贺。本王十分好奇，是什么人让你施展了回天渡？你明明知道，神光一现，天地贯通，缉拿你的天界使者，瞬间便袭至身边。”

　　云卿一言不发，只弹奏桐筝，乐声丝毫不乱，铮铮铮铮，力道雄浑鼓荡。毗摩智多罗心头恨意已臻极致，口中仍然低声笑语：

　　“……为了救人，连藏身都不顾了，那是什么人，你的情郎么？”

　　情郎二字出口，令毗摩智多罗自己也是心头一痛。

　　三千世界，亿万生年，浩如烟海的神识里，他始终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释奴的情形。

　　那是人间三万六千年前、忉利天十年前，三十三天的天主帝释天，于所居的须弥山善见城宴请八部众。

　　“天”乃是八部众护法神之首，帝释天更是地位至尊的天神，那须弥山位于三千世界的中心，高出水面八万四千由旬，水面之下亦深达八万四千由旬，山顶善见城三十三天宫，便是帝释天居处。众宾客沿七宝阶道上行，只见一路香木繁茂，道两旁有七重宝墙、七重栏、七重罗网、七重行树，皆为金、银、水晶、琉璃等珍宝制成。

　　“天界美景，果然不凡。”

　　与毗摩智多罗同行的另三位阿修罗王窃窃私语：“我们阿修罗虽然也是善道，享天人之福，这福分比帝释天可差得远了。”

　　毗摩智多罗轻哼一声，不以为然地一拂衣袖。

　　他是四大阿修罗王之一，掌管八部众之阿修罗众，统治三善道之阿修罗界。阿修罗是天下众生畏惧的神族，男阿修罗强健善战，女阿修罗美艳绝伦，都有颠倒众生之力，四王更是神力天纵，比帝释天差在哪里？

　　毗摩智多罗更是最强大的阿修罗王，纵横三善道，慑服三恶道，力压帝释天，挑战八部众，哪里会把这点无聊的美景放在眼里。他早已拥有想要的一切，他才是世间最强大的神，唯有佛祖能让他臣服！

　　善见城上，花果繁盛，仙音缭绕，香风四起，祥云飘飞。来自天、龙、夜叉、乾闼婆、紧那罗、阿修罗、迦楼罗、摩呼洛迦八部众的王者们，齐聚喜林苑圆生树下，享用美食鲜果，谈论天下善恶、佛门奥义。高踞首席的，便是君临三界六道的帝释天。

　　他的身周，除了众多侍从信众外，更有无数姿容曼妙的天女，以及三位夫人。

　　帝释天与阿修罗一样，不断七情六欲，可娶数房妻室，那三夫人姿容绝丽，比仙音更动人，比飞花更秀美，饶是阿修罗众的女子都以美貌闻名天界，在三位夫人面前也相形见绌。三位阿修罗王婆稚、佉罗骞驮、罗喉早为三夫人的风仪倾倒，哪里还有心思谈论佛门奥义，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

　　“打幡盖者想必是大夫人？极具庄严神威。拈花者是二夫人，正如花朵般艳丽富贵。托山石者为三夫人，将忉利天的山巅凝聚指端，果然神通不凡……”

　　蓦然间，圆生树下所有人顿住了语声。

　　整座喜林苑万籁俱寂，一直在树上吟唱仙乐的妙声鸟迦陵频伽都停了歌唱。三位阿修罗王止住议论，一齐回头，连傲然不理旁人的毗摩智多罗，也不自禁地转身望去。

　　释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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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外国神的名字有点不好分辨哈，觉得烧脑的同学们么么哒，马上就过去了，背景交代而已，看不懂也不影响神马。

关于帝释天三位夫人的描述，来自北京法海寺壁画。壁画中的帝释天为女身，身周三位侍女象征三夫人，一打幡盖，一拈牡丹，一托山石盆景。北京的朋友们一定要去看看啊，明代保存至今的真迹啊。

关于忉利天和须弥山的描述，基本都是来自佛门典故，有一点要说明一下：按照佛门说法，须弥山一天等于人间百年，那我这故事没法讲了，全部发生在须弥山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忙死神仙们了……所以本文中强行设定为须弥山一天等于人间十年。架空文哈，望大家不要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