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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胜负已分 ...

  •   那少年正咬紧牙关,双臂向两边力扳,粗木棍钉成的坚实木笼,被他扳得一根根扭曲,断裂,松动。

      就在牛大眼呆视之中,猛然间呯地一声大响,整座木笼被扯成了十块八块,断裂的木棍迸飞四面八方,有一根还打在了牛大眼胸前,打得肋骨生疼。

      这不是做梦,居然不是在做梦!

      七宝跛着脚跳出木笼,顾不得一身上下都在流血,纵身扑到牛大眼身前,一把抓过香囊酒袋,匆匆拱手:“多谢眼哥。”拔腿便向城门狂奔而去。一队军士正在疾行出城,七宝飞身跃上落在最后的一匹马,将那马上军士一把推跌在地上:

      “借过!”

      他双腿一夹,纵马疾驰出城,反而冲在整个队伍的前面。城门内外的军士们措手不及,待要拦阻,这一人一马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

      浓烈的血腥,弥漫在整个陇山。

      山间,草间,林木间,人的心肺间,思潮间,每一条生命和魂魄之间,都被这肃杀气息填满。地上的鲜血,已经如泉水般沿着山间沟壑流淌,一道道流过纵横倒卧的人尸,马尸,散落的兵器,旌旗,毫不留情地将这可怖的死亡气息积得更浓,散得更远。

      凛厉寒光闪过,又是几人命丧当场。夏军发一声喊,四散逃开,巨石边的空地上,唯有李重耳屹立于重重叠叠的尸体当中。

      殷殷血流,顺着那龙象鎏金枪的枪杆滑落,渗入脚下早已饱浸鲜血的土地。兜鍪已失,黑发飞扬,周身衣甲层层浴血,劲风吹起袍角,都卷起一串串飞溅的血滴。脸上身上,全是淋漓血迹,只有那双精光闪烁的眼眸,仍散发着凛凛森寒,令这众多夏军将士无一人敢近身。

      “放箭!”

      夏军挽起雕弓,万箭齐发。闪着寒光的箭镞,穿破空气,穿破浓烈的血腥,直扑面前的血肉之躯。

      疾风飒飒,李重耳舞动金枪,飞旋身周,重重箭矢被这劲风带动,跌向四面八方。

      夏军目瞪口呆的注视中,李重耳身子微微一晃。

      终于有一枝羽箭,射中了他的肋下。

      赫连阿利微笑了。

      完全没想到,这位十八岁的小皇子,有如此强悍的武力,从午夜到现在,他以一人之力搏杀了夏军上千员将士,牢牢堵住巨石后的要道,护住那队凉国残兵。但是人乃血肉之躯,精力终有穷尽,任他膂力再强,那七尺二寸的金枪舞在手里,也总有力竭之时。

      “先锋营,骠骑营,上前擒他。生擒者赏一百……”

      “兀那夏狗!”

      忽听一声暴喝,响彻长空,半山的战鼓人马之声,几乎都被它盖尽。

      深不见底的山涧对面,另一座山峰的山腰,驰来一人一马。

      “张七宝!”夏军比凉军更快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前日追随赫连虎头出战的先锋营将士,纷纷向统帅赫连阿利高声禀报:“来者就是张七宝!”

      太好认了,这少年身上染满鲜血的战袍,都还未曾脱换。

      莲生一路飞驰,寸步未歇。就在马上服下了香丸烈酒,将全身勃勃精血恢复,纵马杀入夏军大营。营中不见凉军将士踪迹,擒住军士逼问,得知李重耳已被逼上营西陇山,便马不停蹄地追来,孰料一路之上不知哪个岔口拐错,竟冲上了邻峰。

      “走啊,走!跳过去!”

      山谷深深,白云都从谷中飘过。胯-下那匹抢来的战马,听着主人催促,只管一声接一声地嘶吼,就是不敢冲前。

      赫连阿利的心里,又是大喜,又是大惊。喜的是,他终于自行撞到自己手里,惊的是,明明是前日才受了重伤,怎么一日之间,又龙精虎猛地冲杀上阵?山下夏军围得密密层层,前来救援的凉军根本无法突破,他单枪匹马是怎样冲上来?

      隔着幽幽空谷,茫茫白云,两双眸光相撞,恍若半空中闪了一道霹雳。赫连阿利冷冷传令:“先擒了那皇子,剿杀凉军残兵。调两个千人队上来,生擒张七宝!”

      夏军前锋队伍如巨浪般涌过巨石,直奔已受重伤的李重耳,刀剑寒光闪烁,咚咚战鼓如雷,震天杀声中,李重耳踉跄退后,瞬间在重重人群里消失了踪影。

      “李重耳!……”

      莲生什么都忘了,什么都听不到,想不及,顾不上,眼里只余李重耳的身影。山峰,断崖,白云,都不重要了,拼死也要跳过去,一定要跳过去。双眸如电,急切扫视四周,望定了对面山崖上勾勾连连的老藤。

      “走!”

      她奋力踢动双腿,猛夹马身。那骏马别无办法,悲嘶一声,向着对面断崖,拼命跳来。

      赫连阿利的双眼,瞪得如一颗铜铃般。

      山谷宽阔,远不是马匹能够纵跃而过,只见那马的前蹄都还未触到崖边,身子已经下坠,阵阵长嘶之中,充满了绝望与惊恐。

      莲生于半空之中,奋力纵身向前,跃离马背,直扑对面断崖,崖边老藤被她抓得一串串剥落,然而那身形灵敏如猿猴,轻捷地从一处纵跃到另一处,硬是从崖壁攀了上来。

      刀光团团飞转,凛凛寒气如雪花般滚在夏军阵中。

      那七宝竟以一双空手,夺了夏兵的马和刀,四下冲杀起来。那柄刀是一把极沉重的陌刀,在夏军中也只有少数勇士能用,到了他的手里,竟使得如轻巧无物,灵动异常,所到之处残肢横飞,夏军一片哀嚎。转瞬之间,本来围得铁桶一般的战阵,已被他杀出一条血路,连人带马,跃向巨石,如长川归海,直扑李重耳身边。

      “李重耳!……”

      那殿下半倚在巨石边,一手拄着枪杆,一手按在腰间,指缝里不绝渗出鲜血,面上却绽开一朵异常明亮的笑容。干裂的口唇勉力张开,无声唤了一句:“七宝……”

      赫连阿利自身边侍卫手中,一把夺过自己的长槊。眼中的熊熊烈火,仿若浇了牛油一般凶猛燃烧:“传强弩营、陌刀营前来,围死这小贼!”

      身后忽然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叫喊:“大营起火!大营起火!”

      赫连阿利急向山下望去,只见陇安城前,十万夏军的大营,此时浓烟滚滚,燃起数道火柱,借着从昨夜一直吹至今日的强风,飞快地向四周蔓延。在这山头俯瞰,更能清楚地望见军营中人马混乱,旗号交杂,杀声被风声席卷,一阵阵送到山间。

      “大将军!”将领们纷纷传上急报:“陇安四路兵马出城,偷袭大营!……”

      长风猎猎,浓烟自山下奔腾而来。而在这烟雾交杂的山腰上,是凉军已濒绝境的残兵,退守在山壁前,结成小小战阵,面对着声势浩大的夏国大军。

      阵前横刀而立的,就是张七宝,那一身被鲜血遍染的深灰战袍,在这全员黑衣的战阵中分外惹眼。在他旁边,是手持金枪的李重耳,腰间伤处只以衣襟草草扎起,与张七宝并肩控马,两人的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坚忍又倨傲的神情。

      “来呀,别逃!”张七宝高声喝叫:“你弟弟就是死在小爷我手下,怕了吗?”

      赫连阿利的双眼,瞬间血红。

      “先擒杀这小贼,为虎头报仇雪恨!”

      他忘记了陇安,忘记了凉军,忘记了山下大营,眼中只有那张七宝,立志要千刀万剐的死敌。一把攥紧手中长槊,踢动胯-下骏马,纵身冲前,脚下飞驰踏过的,是山岩,是丛林,是翻倒堆叠的敌我两方的尸首,是弟弟不能瞑目的冤魂,是他自己心头,扑不灭的复仇火!

      一阵阵铿锵大响,长槊,金枪,陌刀,交错砍杀,火星四溅。

      赫连阿利的武力,只不过略逊于赫连虎头。这柄长槊更是精钢百炼,锋锐无匹,这一番拼斗之下,却是左支右拙,眼前刀光飞舞,如潜龙腾渊,如苍鹰搏兔,一股惊人力道源源不绝自槊杆上袭来,直震得赫连阿利整条手臂都麻了。

      烟火交缠,惊恨交迸。

      山下号角已经一阵紧似一阵,杀声震天,清晰传上山来。探马联珠价来报:“大将军,凉军攻破南大营!”“凉军奔袭北大营!”“凉军西路加派兵马包抄!”……

      仇敌就在眼前,貌似伸手可触,却在这转瞬即逝的战机面前,直如远隔万里天堑一般。

      这小贼,决非常人,又与那李重耳联手,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取得。若再缠斗下去,待凉军合围山脚,夏军被切成数段,那是个全军覆灭的危险。

      赫连阿利纵马回驰,回头紧紧盯住张七宝,钢牙几乎咬碎,双眼都要迸出血来。心中如利刃割划,一笔一笔,深深刻下他的面容。

      片刻,自牙缝之中,艰难地迸出一个字:

      “撤!”

      ——————

      大凉国史载,嘉兴十六年十月,夏国大将军赫连阿利率精兵十万,侵袭陇安,韶王李重耳统兵驰援,会同陇安将士坚守城池。十二月,丁申夜,李重耳亲率五百兵袭入夏营,城内出兵为应,分四路冲袭夏军,纵火烧营,夏军大乱,仓促溃逃,损兵四万七千余,被俘三千余,我军仅折千余。

      自古以来,史书不能全信。

      汗青由人写就,不免掺杂着人的偏见,人的意图,还有人心所不能及、人眼所不能见的角落。

      史书不曾记载,大战之后的李重耳,提枪肃立陇安城门下,眼望烽烟尚未散尽的战场,是怎样的心情。虽是以寡胜众,虽是大凉近年来少有的一场胜仗,但他心里毫无一丝胜利喜悦,沉甸甸压在心头的,全是羞惭与愧疚。

      这场胜仗,不是他的功劳,他是闯了一场大祸,全靠众将弥补。

      牢牢记在他心里的,是大战中一些碎片,倏忽即逝的几个瞬间:四下里号角声响,夏军重重包抄的时刻,众将不待号令,群起守护在他身周;陇山险峰,血战之后,眼见已经无幸的最后关头,手下五百死士,无一人退缩乞降……

      裴太尉说得对,大凉不缺勇士,缺的是优秀的统帅。他李重耳,不是优秀的统帅,简直无力承受将士们的信任与忠贞。

      史书中最应该重重载上一笔的是那戴罪在身的姬广陵,眼光何等敏锐,决断何等精准,进退有度,指挥若定,发觉夏军主力被李重耳和张七宝牵制,便立即改变战略,指挥兵马直奔夏军大营,四路合围,一举制胜。

      铭记最深的是那从天而降的七宝,他刚刚受了他的刑罚,依然还拼死前来救他,陌刀下救出的不仅是李重耳的性命,更是一个赎罪的机会,让他不至于含羞带愧地死在自己的错误里,死在对麾下将士无穷无尽的歉疚里……

      咴咴一声长嘶,一匹白马冲破滚滚风烟,直奔城门而来,远远地只见那马上乘者神采飞扬,挥舞陌刀高声大笑:

      “夏军真的败逃了!我们赢了!……”

      马蹄嘚嘚,转瞬到了城下,李重耳只怔怔望着他驰近,竟不让开。战袍一闪,七宝自马背跃下,快步走近,一双明眸霎霎,在李重耳脸上转了两圈:

      “发什么呆呢?喂,傻耳朵,有件事我得说明白:我不是贪酒,是真的为了疗伤啊。”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双十一快乐,哈哈,购物车里都塞了什么好东西啊?我买了一大堆香丸香饼我会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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