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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还在偷袭 ...

  •   仿若一个无声号令在空气中爆响,周围营帐忽然现出动静。

      一支支锃亮箭镞,带着凶悍的寒意,于营帐的边边角角,对准了中间大营。

      世间最可怕的声音,就是飞舞的利刃划破空气的呼啸。

      李重耳正立于营门木柱前,耳听得嗖嗖异响袭来,如惊雷,如暴雨,箭矢射中他身后的木柱,咄咄连声。他见机极快,立即扑倒,刹那间,成百上千支羽箭自头顶飞过,在帐中织成一道绵密的死亡之网,瞬间把整个营帐射得稀烂,一块块碎裂的牛皮在风中飘飞。

      “呜呜呜——”

      凄厉的号角大作,刚才还安详平和仿佛在沉睡一般的夏营,忽然间四角八方风灯高悬,无数全副武装的兵马,密密层层地朝着大帐包抄。

      领军都统张钧程挥舞令旗,训练有素的凉国将士立即冲前,围拢在李重耳四周,手中刀枪向外,做好血战准备。

      李重耳于那废墟中翻身跃起,双目急扫,望住四周风灯。那巨大的风灯一共八盏,以长绳悬吊在高杆之上,内中牛油巨烛熊熊燃烧,照得整个中军如白昼一般,大帐周围的陇安将士,全然无所遁形。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汹涌泛动的惊惶。伸手拨过肩头箭袋,一把抓取了八支,振臂挽起雕弓如满月,屏气瞄准。

      五百人的性命,全在这一把箭上。

      箭如流星,直奔长空。十几年每日数百箭的苦功一朝勃发,八枝利箭联珠而出,弓随臂转,箭到灯落,刚刚燃起的风灯,一只只消失在黑暗中。中军大帐周围,重又陷入了彻底的漆黑。

      号角声再次响起,声音急促,夏军燃起火把,急速合围。

      营北来路,已被重重夏军封死。营东营南皆是平原,夏军以骑兵闻名天下,到了平原之上,更是如虎添翼,凉军人马万无逃脱之理。营西是巍巍陇山,或许,奔到山林之间,骑兵难以驰骋,还有一丝生路。

      凉军旗号闪动,人马奔向营西。

      坐镇中军的赫连阿利听得军士来报,脸上的冷笑更甚。

      “围住山脚,将他们逼上绝顶。”赫连阿利传下命令。他振臂起身,扎盔披甲:“带马。待我亲手结果他。”

      ——————

      天已微明。

      东方朝霞如血,将四处招展的旗号都洗成赤红。险峻的陇山主峰,杀声震天,夏国将士吹角摇旗,一层层向山顶进逼。

      “保护殿下!顶住!”

      山腰之处,几块高有数丈的巨石,不知何年何月自山头坠落于此,组成一道天然屏障。凉国将士簇拥着李重耳,就守在这巨石之后,拼死抵挡夏军的一波波攻势。

      李重耳脸上,蒙面黑布已失,一张不同于寻常军士的白皙面庞,在一身夜行黑衣的映衬下尤其显得苍白异常。微薄晨光下,他的薄唇紧抿,浓眉微蹙,一双眼眸黑洞洞地,只盯紧层层逼近的夏军。

      身旁碧玉骢,发出一声期待的长嘶,四蹄急切地捣着地面,似乎不太明白,如此凶险之地,为什么主人还不赶快离开。

      李重耳知道,自己可能,已经走不了了。周边这些将士,势不能弃他而去,只怕要随他一起,葬身在这巨石之下。

      是,他不能被俘,英雄末路,唯死而已,他不能落在如狼似虎的夏军手里,受他们的欺辱与折磨。只可怜这些无辜将士,跟随了他这位无知莽撞的统帅,一起撞入夏军觳中。自己如此蠢笨,死不足惜,却还带着这么多精兵良将一起来送死,连累了这么多条无辜的性命。

      “啾——”

      李重耳撮唇作哨,催着碧玉骢离开,那畜生明明听在耳里,却只是四蹄踹动,冲他嘶叫不休。它本是个娇生惯养的名驹,几经战阵磨炼,已经成为一匹优秀的战马,此时此刻,虽然身上伤痕纵横,却仍然守在那里,一双黑眸执着地望着主人。

      夏军的吼声充盈耳鼓,战鼓咚咚,敲得人心跳都加速。

      巨石之后的众人,都已经能看清攻上来的夏军的面孔了,这一波攻势,来得分外凌厉,人马层层叠叠,刀枪剑戟,就在数丈之外闪着寒光。

      李重耳丢开金枪,操起背后雕弓:“放箭!左翼右翼拱卫,中军……”

      “殿下……”张钧程急切开言:“没有箭了。”

      李重耳猛然回头,只见身后众人,或持枪,或操刀,箭袋都已丢弃在地上,个个空空如也,大张着的袋口,仿佛一个个苟延残喘的伤兵。

      一片极致阴寒的空气,刹那间浸透了每一个人的身心。李重耳望着众人,众人也都在望着他,眼中有鼓舞,有不屈,有悲壮,自然也有……绝望。

      李重耳想说几句什么,但时间已不容许。何况话语只如片羽轻薄,讲不出心头汹涌之万一。生死之事,是超越世间万物的沉重,在它面前,物质,精神,语言,任何事物,都失去了自身的分量。

      他只提起金枪,以满是鲜血的手掌,抹了抹鬓发,将身上凌乱的衣甲,都拉拉整齐。纵是最后一刻,也要保持一个勇士的端严姿容。

      “众位……保重,本王先上!”

      ——————

      牛大眼度过了辗转无眠的一夜。

      虽然没有治他的罪,但七宝小兄弟终究是挨了狠狠的责罚。

      死活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饮酒不可?怎么劝都劝不住,差点真的丢了脑袋。最后改处军棍,算是祖上三辈积了大德,不过也够受的,万一打残腿脚,回去怎生种田,怎生娶妻生子?

      天还未亮,营中已经骚动一片,牛大眼也不理会那些,趁着自己不当值,赶紧爬起身来,去看看被枷了一夜的小兄弟。到得城边,只见那娃仍然被牢牢地枷在木笼里,一夜没吃没睡,一双眼还骨碌碌地乱转,紧盯着路边来往的军士。

      “七宝……”牛大眼瞧着无人注意,悄悄地蹭过去:“我给你带了点肉干……”

      七宝一眼望见他,如获至宝:“你来了,太好了,快去找姬先生求个情,放我出去。”

      “放什么放?枷首示众,至少三天,这还只是开头呢。”牛大眼摇着头,掏出肉干递到他嘴边:“这回可吃苦了,以后改了罢。须知军令如山……”

      “放我出去,我要出去!”七宝急躁地摇着头:“傻……那个……殿下深夜出城,不知干什么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我想去找他。”

      “殿下被困在夏军大营了,贺大将军授命姬先生指挥三军,正在安排救援。”

      “什么?”

      “殿下出城夜袭,听说是遭遇埋伏……”牛大眼望望左右,悄声道:“这不关咱们的事,姬先生调了火营和水营去救。”

      “他……这个傻瓜,蠢货,没用的大笨蛋!”七宝厉声吼了起来,双手奋力摇动,振得整个木笼喀喀作响:“放我出去,你去求姬先生,放我出去!”

      “姬先生正在派将,绝不会见我等小卒,唉,你再耐心等等,等他派遣完了,我去跪求伍长,让他试着去求求,也许能放你出来,回帐好好养伤。啧啧,这血流得……”

      眼前的七宝,双手紧紧扳住木枷,扳得指节泛白,指尖渗血,只是这急切用力之下,受伤的双腿更是血如泉涌。他眼望四周,牙关一咬,飞快地低声开言:

      “眼哥,好兄弟,你帮我一个忙。我的行囊还没人动过吧?那半袋酒,一个香囊,你速速帮我取来。”

      “什么?还要饮酒?”牛大眼的眼睛,这回瞪得比牛眼还大几分:“你疯了吗?真的不要命了?枷了一夜,脑子枷坏了!”

      “求你,快去,别耽误时辰!眼哥,你想想!殿下若是救不回来,不仅他没命,整个城池也完了!我这要不是被枷着,就给你跪了,快点,那个傻耳朵……没我不行!”

      牛大眼悚然一惊。他脑筋迟钝,只想着自己避难,还真没仔细想过一旦殿下救不回来,连他自己也难逃一死。至于七宝的请求,一时间哪里想得明白?看在小兄弟那极尽恳切的神情上,也只好哆哆嗦嗦连滚带爬,飞奔回帐去替他取来酒袋和香囊。

      就在这一来一回的功夫,城中气氛已经紧张了许多,一队队兵马向城门驰去,每个人脸上都满是焦急沉重的气色。牛大眼将酒袋和香囊一古脑掖在衣甲下,躲躲闪闪地跑回木笼,双手抖如筛糠,几次差点把囊袋掉在地上:

      “快,快接着……就这一次,再也不许了,我还要脑袋回家见媳妇呢……哎,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跟你这娃分在一个伍,这份担惊受怕,比打仗还……”

      话未说完,抬眼看见笼中的七宝,顿时后半句话全部塞在了喉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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