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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送君千里 ...

  •   塔塔望一眼他那蒲扇大的手掌,拼命挣扎着爬向池外,却被莲生死死拉住。

      “知道你们吐谷浑人不惯洗澡,不过来了大凉,还是要入乡随俗。”那壮汉嫣然一笑,像捉小鸡一样捉过塔塔,不由分说地剥个精光,一把按在长凳上:

      “还真脏啊,得好好搓搓……哎,别哭啊!我下手很重吗?别哭啊,别哭啊!……”

      ——————

      敦煌城外,百里长亭。

      晨雾弥漫,天地尚未苏醒,长空清湛,东方天际泛着一道灰紫。李重耳与瓦娃在漫漫官道上相互长揖,依依惜别。

      “千里迢迢从葱岭驰援敦煌,这份情谊,我毕生铭记。你已经信守承诺救了我三次,这次可以不必前来的……还会有第五次吧?不不不,不是说我遇险的意思,是说欢迎你再来做客。”

      晨光下,那红发碧眼分外明亮,一身镶满羽毛与玉石的乌孙劲装更显身姿飒爽。瓦娃微微一笑,大方地向李重耳拱了拱手:“再来也不妨。你们汉人也有豪爽坦荡的英雄,我很欣赏。”

      “豪爽坦荡?还头一回有人这样夸我。”李重耳眉花眼笑:“喂,瓦娃公主,你何时会笑了呢?你笑起来比横眉立目的好看多了……更好看。”

      瓦娃笑而不答,只向李重耳身后望了一眼。“告辞了,多谢远送!”

      人影已经消失在天际,欢送的仪仗陆续撤走,李重耳最后回首长亭,竟见百里孤鸣仍然在痴痴遥望乌孙人马离去的方向。

      李重耳微一思忖,纵马向前,自背后踢了百里孤鸣一脚。“喂,你若不舍得,就跟着去啊。”

      百里孤鸣悚然一惊,回头望见是天子,慌得赶忙躬身:“陛下说哪里话来?臣疏于侍奉,陛下恕罪,这就侍奉陛下还朝。”

      “别跟我装了,你我也算是过命的交情。”李重耳摆手示意他起身:

      “莲生与我猜测过,以你这样敦厚内敛的性情,上次竟能自告奋勇送乌孙人马去葱岭,是对瓦娃公主生了情意罢?千里同行,跨越大漠草原,这份情意更深厚了罢?在葱岭滞留了那么久都没回来,是相处得很愉快罢?……哼,看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必然不假。既然如此,愣着干什么,去追随她啊!就算她是块坚冰,融化她啊!”

      “陛下……我……我侍奉陛下……”

      “朕不差你侍奉!也罢,驾部郎百里孤鸣听旨!”

      刚刚起身的百里孤鸣,连忙又重新跪倒。李重耳望着天际,沉吟一瞬,扬声喝道:

      “朕命你跟随乌孙人马前往葱岭,养育良马牛羊,帮助瓦娃公主和乌靡离可汗整饬国土,以报千里驰援敦煌之恩。即刻启程,不得耽搁,为期一年,或一辈子,随你的便。钦此!”

      滚滚热泪,盈满了那硬汉的眼眶。

      “臣,恭领圣命,谢陛下隆恩!”……

      牛马驼羊的浩浩长队,重新进入戈壁,向着西方葱岭进发。两匹黑马落在队伍最后,一匹马粗壮雄健,背上骑的女子更是肥壮如一座肉山;另一匹马高大而矫捷,背上的瓦娃,时时扭头,自帽帷下望向身后。

      “公主若是不舍得,我们再在敦煌盘桓些时日好了。”细沈瘦自马上探身过来,喁喁私语:“豪爽坦荡的英雄,毕竟不多见,咱们乌孙也不常有。”

      “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再打扰下去成什么样子?”瓦娃啐了一口:“两国交情深厚,以后自可以常来常往。”

      “咦,谁说那个一国之君了,公主刚刚说的英雄难道是他么,不是吧?”细沈瘦狡黠地笑起来,脸上的肥肉将一双小眼挤成一条线:“他哪里懂马匹,哪里懂牛羊,哪里懂得大漠草原?我们公主是草原上的飞鹰,自然也要一头飞鹰来配搭才是。”

      瓦娃不自禁地又回过头,撩起帽帷,向来处望了一眼。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人生道路,也是如此吧。勉强求之,不如珍惜这短暂缘分……”

      话音未落,已听身边的细沈瘦一声惊呼。

      行在前方的乌孙马队纷纷停住脚步,惊异地望向身后。瓦娃也跟着望去,瞬间一怔,情不自禁地调转了马头。

      东方天际,朝阳已经升起。一轮硕大红日映在淡淡薄雾之中,异常绚丽,异常恢弘。红日与戈壁交接的地平线上,正有一匹骏马奋蹄驰来,身后扬起一路的沙尘。

      “哎……哎,是他吗……是他!是他!”

      细沈瘦激动的叫声中,那身影已经越来越近。看得清那雄健的身姿,黝黑的面容,看得清眼中满怀深情与期待的笑意。瓦娃的笑容,也渐渐自唇角绽放,盎然喜气,终于播满秀丽的小脸,播满碧清的双眸。

      “是他。”

      黑马扬蹄,也向来路驰去。两匹骏马在万里碧空下相会,灿烂朝阳中四目对视,都泛着压抑不住的欢欣。

      “你来做什么?”

      百里孤鸣跃下马匹,恭敬施礼:“臣奉圣上旨意,前来护送公主回程。”

      “送往哪里?又要送去葱岭吗?”

      百里孤鸣终于抬头,直视瓦娃的面容:“送往天涯海角,时光尽头,谨遵公主驱使。”

      乌孙民众的欢呼声里,二马并辔,一齐向乌孙大队驰来,两个矫健的身影交汇,共同融化在绚丽朝阳中。

      ——————

      夜深人静。李信在同寿殿中慢慢踱步。

      深宫幽寂,除了零星几声鸦啼,全然听不到其它声响,然而李信的耳边,始终杀声震天,烽烟弥漫,血与火的交煎连月不息。

      从前以为登上皇位是最激动人心的一刻,如今于他,平生最激荡的一刻,是捱过漫漫烽烟,终于望见了暌违数月的国都敦煌城。

      宣王李重霄奉李重耳之命,亲自到国境迎接李信。队伍行至敦煌城外百里,李重耳率文武百官与敦煌百姓倾城出迎。万众欢呼声里,李重耳跪倒在李信面前,行三拜九叩大礼,含着热泪念诵了长篇颂词,恭迎天子还朝。

      李信始终一言未发。他慢慢策马,走过漫长官道,来到敦煌城下,抬头望着朱雀门城楼。那城楼已经经过重新修缮,但仍然满目疮痍,能看出当日战火之激烈。李信的视线,扫过城楼,扫视周围跪满的臣民,仔细打量他们每个人的神情。

      “都辛苦了。”众人惶恐的目光里,李信脸上,渐渐泛起一个微笑。“天佑大凉,国泰民安。”

      马前的李重耳恭敬俯身:“托圣上的福。”

      “我哪里还是圣上。”李信和蔼地微笑:“我是你封的太上皇。”

      李重耳当即重新跪倒,身后群臣手忙脚乱地跟着跪下。

      “不,圣上,暂摄朝政,那只是权宜之计,圣上依旧是圣上,臣万死不敢冒犯。”……

      阿五历经风雨,是十分地会说话了。

      名义上,他回了玉宸宫,重登皇位,依然是大凉的天子,一切都与往常一样。然而,分明,有什么东西,最关键的东西,不一样了。

      阿五一手筹划指挥了敦煌保卫战,以寡敌众,大获全胜,赢得绝对民心。连一向与他不睦的阿三,都死心塌地地追随。几个儿子不睦,李信如何不知,然而他们相互不睦,互相牵制,才容易制衡。庙堂之争,绝不能造成一头独大的局面,这一点他太有体会了,比谁都更加警惕。

      然而如今,那最令他惕醒的局面正在重演。李重耳声望已臻极顶,远远超过自己,回朝以来,众人向自己三拜九叩,但是明明面对李重耳的长揖更为真诚。……

      “……要禀报朕的,就是这些了?”

      夜色中的同寿殿,天子议事的便殿,此时只有父子二人,每句话都带着空阔的回响。跪在阶下的李重耳,谨慎地低着头,不直视在案前往来踱步的父亲。

      “国事家事,都已回禀圣上。圣上还有什么要问的,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圣上千里跋涉归来,当好好将养身体才是,如此议事到深夜,只怕对健康有碍……”

      “多谢你这样关心朕。”李信重新坐回龙案之后,笑了两声:“阿五,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李重耳的脊背上,瞬间起了一层薄汗。

      “护卫国土,那是臣应当应分,哪里敢说辛苦。自从圣上还朝,臣安心在家中养育小婴儿,日子闲适得很,说来都有些惭愧。”

      “做了父亲,可喜可贺,拳拳爱儿之心,人皆有之。”

      “是啊是啊。养育婴儿虽然辛苦,可也是外人难以体会的至乐。”一提起孩子,李重耳顿时话多起来:

      “香音非常健壮,能吃能睡,不吵闹,就是饿了的时候,哭得那是惊天动地。莲生不要乳娘,亲自哺育她,可是每天要吃六次之多,夜里还要喂两次,真教人有点撑不住。前几天拉稀,我担忧得睡不着觉,莲生亲自调制了香膏,抹在她肚脐上,昨天终于好了,大便金黄金黄的,不软不硬,特别完美……”

      李信用力咳了一声。李重耳抬起头,望见父亲紧蹙的眉头,蓦然刹住自己兴奋的描述。

      “圣上恕罪,臣言辞不雅,冒犯圣上……”

      “听起来劳累得很。”李信手中端着茶碗,眼望着金黄金黄的茶汤,是再也喝不进口了,随手倒进案边水盂中:“你府中宫人侍卫可够用么,要不要朕再加派些人手,为你夫妻助力?”

      “不不不,拜谢圣上恩典,臣家中人手足够用了,宫人侍卫一向都很充足,无须再作补充。”

      “嗯,那么多没有登记在册的兵马,训练有素,都听从你的指挥,若不是平日准备充足,怎能在危难之际派上用场。”

      此言入耳,李重耳真正汗透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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