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敦煌·下》的灰

155、智勇双全

　　直到此刻，才幡然醒悟，霍子佩去买香时几次提过的那个心仪男儿，竟然便是李重耳。

　　那家伙，一向在城中耀武扬威，又热衷于修饰姿容，以众人仰慕为自得，这些年来不知惹了多少桃花。他自己漫不经心，却引得这许多痴儿女为他情难自已，也是相当欠揍的了。

　　“明明只拿你当妹妹，却还这样肆无忌惮地亲近，等我回去狠狠揍他！……”

　　莲生一言出口，猛然心头一酸。

　　早已习惯了与李重耳嬉戏打闹，习惯了日日相见，形影相随，习惯了他所有的惫懒模样、真挚面容，而今一别，远隔天涯，更将远隔生死，哪里还有回去揍他的机会？

　　怔怔片刻，又笑着改口：

　　“他既然对你无情无意，便不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你这样的好女子，自然有更好的男子喜欢，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哪里还会有韶王那样的好男子？”那女孩子呜咽两声，捏着自己的皮酒袋中已经无酒，劈手夺回莲生手中的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我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儿家，自从习武，便时常出来行走，男子见得多了，非蠢既坏，若非无能纨绔，便是阴险小人。没了韶王，我再也不要嫁人，老老实实做个姑子，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出家也要有诚意的，妹子，一时沮丧便遁入佛门，佛也不会收你。”莲生笑道：“你这一身功夫，做姑子浪费死了，哪怕上战场呢，都是一个好战士。听我一句劝，乖乖回家去吧，这样失踪，你那婆婆妈妈的兄长要担心死。”

　　“不。”霍子佩倔强地摇头：“我已经留言告诉阿兄，不回去了。家里太闷，虽然锦衣玉食，却是无聊至极。不做姑子也成，去中原畅游名山大川，老死天涯便是。……你去哪里，怎么不侍奉韶王了？”

　　“去打仗。”莲生的油塔子已经吃完，抹抹嘴巴，跳起身来：

　　“庆阳开战了，你没听你阿兄说过？庆阳三城沦陷多年，如今终于要收复故土，还我河山。姑射已经回归大凉疆土，眼下正在攻打雄川，孙将军率五千王师自敦煌驰援，此一战关系国运，只可胜，不可败！……”

　　霍子佩听得，全然入了神。

　　手中酒碗不知不觉地倾倒，最后几滴酒水尽洒在衣襟上，连拂拭都忘记拂拭。

　　那双郁郁苦闷的黑眸中，渐渐发出闪亮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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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里茫茫旷野，二马并辔，如飞奔驰。

　　如流星赶月，如百川入海，莲生与霍子佩终于在进入姑射城前赶上了镇南将军孙无垢率领的大军。

　　霍子佩听莲生描述了庆阳战事，豪情顿起，拍案决定不去当姑子也不去游历名山大川了，她要效仿花木兰，女扮男装从军报国。

　　“韶王最令我仰慕的，就是他是个守护江山的好男儿、大英雄，他素来也夸我武艺好，犹胜男子。”霍子佩双眸含泪，唇角却泛着笑意：“如今我要做个巾帼英雄，与他一起鏖战沙场，也不枉我心仪这一场！”

　　莲生鼻子一阵酸痛，掩饰地搓了搓自己的面庞。

　　果然是个志气不凡的奇女子。但鏖战沙场，是何等凶险之事？霍子佩武功再强，也毕竟是女儿之身，气血不足，体力有限，要付出比男子多出数倍的艰辛。

　　幸好有莲生在，定然可以保护她一路平安，攻坚克敌。

　　“我陪你一起，你跟定我。”莲生拍拍她的肩头，阳光下四目相对，坦然一笑：

　　“既然韶王待你如亲妹子一般，我会替他……好好保护你！”

　　霍子佩素来也不在意什么男女大防，对李重耳的亲密侍从更是全盘信任，当即随莲生一起出发，投入孙无垢麾下。大军此行乃是为了收复国土，极为振奋人心，一路上不断有百姓投奔，到得姑射与张钧程统帅的庆阳守军汇合时候，已经是兵强马壮，共有一万五千人马。

　　庆阳郡尉、忠勇将军张钧程，是莲生的旧相识。

　　陇安一战，两人各显神通，彼此惺惺相惜，如今久别重逢，喜悦匪浅。一年不见，那斯文清秀的领军都统已经成长为饱经战阵的名将，白皙面容染满风霜之色，却更具成熟持重的统帅风度：

　　“有你到来，真正如虎添翼，此战先锋，非你莫属！”姑射城内，张钧程亲自迎出堂外，与张七宝挽手而入，见他还带着一个英武少年前来投军，更是喜出望外：

　　“这位小郎君又是什么来历？”

　　霍子佩按照莲生所教，挺直身躯，双手一拱，行一个标准的男儿军礼：“在下霍子佩！敦煌人氏，嗯，无名小卒……”

　　抬眼望着面前这大将军，只见他一身银盔银甲，头顶朱缨飞扬，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是雄壮威武，气势逼人，不由得心头一阵紧张，顿时将要说的话全盘忘记，结结巴巴地胡乱接下去：

　　“愿……愿捐此残躯，为国效力，你死我活，同归于尽，头可断，血可流，马革裹尸，在所不辞！……”

　　“罢了，罢了。”张钧程哭笑不得地摆摆手：“大战当前，还能更不吉利一点么？”……

　　四月，春光骀荡，花开柳绿，万物复苏。

　　那庆阳郡却是全城都被旌旗染红，军民同心，向雄川城发起猛攻。

　　号角高亢，战鼓咚咚狂擂，镇南将军孙无垢为元帅，忠勇将军张钧程为副元帅，指挥一万五千军士列阵攻城。钩堞车、撞锤车、抛石车，高高架在城墙外，百架万钧神弩齐发，弩-箭、火箭、巨石飞舞，那都是李重耳率五兵曹库部精心打造的攻城利器。

　　“库部打造的防身木幔都是平顶，为何到庆阳变成了尖顶？”待命的军阵中，莲生仔细打量着手中的木幔：“还刷了漆油，是为了……”

　　“为了防火把！”莲生身侧的庆阳军士秦黑子自豪地答话：

　　“原本用的是平顶木幔，顶在头上爬云梯，防弓箭，果真势不可挡，那夏军在姑射一战中吃了大亏，学会投掷火把来破木幔，一把火将木幔烧毁，军士便失去遮挡了。故此张钧程将军创制了尖顶木幔，火把投中，立即滑落，烧不起来！”

　　那张钧程，果然是智勇双全。亲率一千精兵组成先锋骑，指挥十个百人队驾云梯登城。霍子佩与莲生编在一队，莲生作为督战的队长，本应在最后一列，却主动要求排在首位，挡在霍子佩身前。

　　人生头一次登上战场，霍子佩紧张至极。

　　虽然身形挺得笔直，然而眼望城墙上生死搏杀，一个又一个身躯血肉飞溅，跌下城头，小脸禁不住地变得雪白，嘴唇都在颤抖。

　　“不要怕！”莲生凝望前方战阵，低声道：“这本是我大凉国土，被夏国侵占，血洗，不义之师，便是野兽！就当他们是妖魔，今日你我联手斩杀！”

　　“好！”霍子佩咬紧牙关，用力点了点头。

　　漫天烽烟中，杀声里，莲生仰头望向苍穹，深深吸了一口长气。

　　这还是当年陇安之战，莲生第一次上战场，李重耳教给她的话。时空流转，那男儿恍然又回到她的身边，一身重甲，气势雄浑、傲岸，朝阳下俊秀的眉目笼罩一层浓金光影，持起金枪与盾牌，向她粲然一笑：

　　“准备好了吗？有我在，你别怕！”

　　生死交付，便从那日起，而今恍如隔世，心志却是从未改变。莲生顶起木幔，握紧手中长槊，高喝一声，像是对着霍子佩，又像是对着李重耳：

　　“怕什么怕？有我在，你尽管冲吧！”

　　号角声起，是进攻的号令，是放下生死，浴血前行的号令。城头已经起火，多处城堞被抛石砸毁、铁钩拉坏，飞箭如雨，守城将士躲无可躲，纷纷后退。凉军阵中令旗变幻，护城河上垫起木桥，通向城墙的道路，被无数凉军以血肉铺平。

　　一声暴喝，震撼天际。莲生与数千军士一起，扛起飞云梯，浪潮般直奔城下。

　　战鼓响到了极致，灵与肉撕迸，血与火交缠。刀剑劈开肉身，箭矢如雨，咚咚咚钉上木幔。莲生长槊飞舞，护住身周，顶着木幔飞奔上梯，只听一阵异常凄厉的惨呼，是身边一架飞云梯被守城军士拼命以长钩推开，数十名凉军绝望地跌向数丈高的城下，眼见着粉身碎骨。

　　“兀那夏狗！”

　　莲生一把掀开木幔，如大鸟般飞身上城。

　　人连死都不怕，便拥有世间最强大的力量。

　　寒光如雪，旋舞身前，挡去所有明枪暗箭，长槊所到之处，当者立毙，矫健的身影瞬间跃过城堞。城头众军士惊惧万状，不能置信地瞪着这位毫无遮拦杀上城来的勇士：是人吗？是妖，是鬼，还是神？

　　身后一具具木幔如潮水般涌上，攻势已不可挡。霍子佩跃过城堞，拽出身后弹弓，铁弹连发，夏军纷纷惨叫倒地。不远处哨声阵阵，是夏军增援，无数黑影各持长盾向霍子佩攻近，铁弹击在盾上，只听呯呯呯金属连响，竟是无法击穿的铁盾。

　　狰狞的面孔，疾速迫近。弹弓已不能使用，只能扬手拔剑，用尽全力砍杀。忽见人影一闪，一人纵身飞近，将霍子佩身周的夏国军士尽行截下，转瞬间便砍倒了七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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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买了《中国战争史》和《中国古兵器集成》，看得津津有味，古代打仗其实比影视剧里表现的丰富多了。知道大家不怎么爱看战争戏所以不会多写，但是作者君的内心还是生活着一个能征善战的大将军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