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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恍如隔世 ...

  •   一股柔和的热流贯注眉心,似一只小小鸟儿,宛转畅游脑海。身体又失去了控制,整个人飘浮空中,但与那夜的剧痛,全然不同,那鸟儿带着融融暖意,轻柔飞舞,漫天盘旋,抚慰他心中所有创痛,舒畅得几乎要安然入梦……

      “不怪你,孩子。”宫夫人收回手指,静静回座:“当时你眉心必然有赤红火焰纹浮现,你看见了么?”

      “看见了,看见了!”李重耳如获至宝:“就是那样,如同火焰燃烧,我自冰湖中照见,不明白是什么异象,用冰水洗了很久才慢慢消去。那是什么东西?”

      宫夫人的眼眸,在他面容上仔细审视,神情中满是爱惜:

      “孩子,飞天被阿修罗王掳去那日,你挺身相救,为此遭受阿修罗一记重击。他借这一击,将他的一线神识镌入了你的识海,希望借你之力,剿杀他想要的人。”

      李重耳张大了嘴巴。

      这番话语,远超他的识见,一时间脑海中更是混乱,竟不知宫夫人是认真还是呓语。那夫人恍若不见,只缓缓说下去,语声轻柔和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那一线神识,能够感应到莲生的出现,本应一遇到她便发作,然而你对莲生一片痴心,识海中情意满溢,竟将那神识压制,始终发作不得。但是凡人终归心有五毒,贪,嗔,痴,慢,疑,只要你对莲生,有一毒发作,那神识便挣脱压制,操控你加害于她。”

      那双清澈的眸光,静静凝视李重耳的面容,如母亲一样满怀慈爱与悲悯:

      “孩子,你能在不知不觉之间将它压制到如今,我已经非常感激你的恩情。”

      从未发作,说明这么久的时间,这孩子没有对莲生起过任何恶念。贪嗔痴慢疑,一样都没有,一刻都没有。

      世间情爱,多如沙数,如此纯挚的心思,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然而这对李重耳而言,全然顺理成章,令他惊异不解的,是另一件事。“阿修罗王要加害莲生?为什么?”

      “内中真相,将来你自会知道。”宫夫人闭起双眼,冥思片刻,轻声道:“你与莲生,命数不合,在一起对彼此都有伤害。我一直不忍对你言讲,如今情势紧急,当是告诉你的时候了。”

      “对彼此有伤害?”李重耳霍然而起,神情中满是惊愕:“夫人是说,我还会继续加害莲生吗?”

      “这一线神识,无法拔除,将始终留在你的识海中。适才说了,只要你对莲生有一线恶意,就会将它唤醒。”

      语声依然温柔,却令李重耳的脊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室中静寂得异常,草庐外五百仪卫鸦雀无声,面前的宫夫人也只默然凝望着他。李重耳怔怔许久,猛然昂头,跪直了身体。

      “夫人,相信我,我绝不会再伤害莲生。”

      他沉声开言,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

      “今次是我的错,我早已立定心意痛改前非。只要莲生回到我身边,我必定全心全意待她,什么贪嗔痴慢疑,再也不会回到我的心中。我李重耳不是完人,对待旁人,五毒难免,唯独对待莲生,我此生绝无二意!”

      “孩子,我相信你,但是人心动念,并不由意志控制,哪怕只是一瞬间飞掠的思绪,也可能唤醒那一线神识……”

      “我能够对付它!”那少年毅然昂首,语声毫无犹疑:“如今我已经知道它的存在,知道它来临时的感觉,一旦它再发作,我先拔剑自刎,便不会伤到莲生!”

      “孩子!……”宫夫人身子微颤,眼中依稀泛出泪光,停顿良久,方道:

      “莲生有你,也是幸运,但是莲生的命数,同样也会伤到你,这力量无人可以抵御,今后你们随时……”

      “她不会伤我,这不是问题。”李重耳一语截断:

      “夫人,时辰紧迫,找到莲生最重要。听夫人所言,对一切了然于胸,定然有法子找到莲生,是不是?求夫人指点!无论什么情形,我要她平安回来,让我付出什么都可以,以命相换都成!”

      宫夫人不再说下去。

      双眸润湿,湛亮,一瞬不瞬地凝望着李重耳,眼眶中泪花旋动,清朗眉宇间,却越来越宁定,越来越坚决。李重耳一时间起了错觉,似乎那慈爱面容上,笼罩了一层神一样的光晕,禁不住困惑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孩子,你出去一下,我来找到她。”宫夫人深吸一口长气,肃然起身:“找到之后,你即刻离开此地,前去迎她,不要有片刻耽搁。”

      李重耳的声音中,几乎带了哭腔:“怎么,她很危险了吗?”

      那夫人的背影,单薄如一片飞羽,却是纤弱而坚决,垂落的双袖宁静,沉稳,不再有丝毫颤动。听得李重耳的追问,并未回头,只答非所问地低语一句:

      “有你在,我放心。”

      帷幔垂落,门扇严密关闭,将李重耳挡在外面。

      枉自满腔焦急,却不敢造次,只急得在门外团团乱转。

      猛然间一道七彩光芒自门缝透出,灿烂,明亮,如长虹贯日,云海漫卷。脚下大地似有微微震动,细细体会,却又无声无息。李重耳手按剑柄,紧张四顾,那份异感却瞬间即逝,四周风声寂寂,一切如常。

      正愣怔着揣摩,门扇已经拉开,现出宫夫人的脸。

      也就在这片刻之间,那张脸似乎老了十年。神色异常疲倦,发丝凌乱地散落,双眸中也失去了适才的光彩。但语声急促,说得又快又清晰:

      “她被人掳去了,在三危山南,阿难峰与迦叶峰后的一座山寨里,关在一间柴房中。那山寨正北有铁索天桥,但是极险,设了重重埋伏,万万不可接近。山寨东南方向四里外的一条柞树林山沟里有隐蔽暗道,你们可以从那里攻入。”

      她喘息一声,向身后望了一眼,颤抖的双手抬起,将一样物事交到李重耳手中。

      “快去吧,孩子,找到莲生,把这个给她。”

      是一枚鸽蛋大小的圆珠,异常地澄明透亮,捧在李重耳的手里,温热,柔润,日光下散发着眩目的光芒。

      宫夫人的视线,自这圆珠移到李重耳脸上,唇角牵动,轻轻笑了一下。

      “告诉莲生,阿娘与阿母,都深爱她。”

      咣当一声,门扇重又关紧。

      任凭李重耳高声呼叫,再也没有回音。

      ——————

      “我来挖吧。”

      柳染夺过莲生手中的木柴,伸手将她拨在身后,飞快向地道挖掘下去,转瞬间便挖进了尺余深。

      “你痊愈了吗?”莲生坐倒在地,伸手掠掠汗水飞溅的发梢,不放心地打量柳染的身形:“瞧你中毒不浅,还是好好休息才是。”

      柳染淡淡一笑:“别顾着我了,须顾着你自己。再挖下去,我得背你离开这里了。”

      莲生嘟起嘴巴,用力搓搓自己的脸。

      是有些撑不住了。头脑晕眩,面颊火热,十有八-九是染了病,想来是出汗受风,连腿脚都有些发软。昼夜不息地挖掘地道,已经耗尽气力,纤纤十指都磨起水泡,满手都是木刺擦磨的伤痕。

      仍努力拖动身子,将柳染挖在地道外的泥土扫进柴堆缝隙,整饬得毫无痕迹,方才喜滋滋地拍了拍手,压低声音道:

      “明天便可以挖穿了。从日头方向看,铁索天桥在我们背后,只要过了天桥,我便能找到出山的路径!”

      柳染自地道中探出半个头来,清秀面孔上,绽开一个嘲讽的笑:

      “你被关了这些日子,只靠你自己在找出路。依你所言,那韶王明明收到山寨送去的信息,竟然不出手救你,他还像个男儿吗?”

      莲生用力咬紧嘴唇。“他像不像个男儿,我比你清楚!……”

      语气虽然坚决,神情却有一瞬间的茫然,顿时面颊更红,头更晕,伸手扶住柴堆,竟然立足不定。柳染丢下手中木柴,急切跃上地面,抱住她的双肩:“莲生,你病了!”

      莲生一把拨开他的手,后退两步,倚着柴堆,慢慢坐倒。“有些发热,不用你管。我只要嗅嗅香丸就会痊愈,可惜一颗也没有了,这山上又没有花。”

      柳染的双手,在空中凝了一瞬,若无其事地掠一把肩头长发,静静打量莲生一眼。

      莲生其实已经被热病折磨了两天,只是不肯说出来。此时头疼难忍,遍体酸痛,坐也坐不安稳了,整个人倒向地面,紧紧蜷成一团。

      背后的柳染,终于慢慢开口:“必须香丸么?别的香品呢?”

      “是香品就可以,你有么?你都不用香囊的。”

      柳染没有回答。

      莲生转头望着他,只见日光自木墙缝隙中透进来,在他脸上划出明明暗暗的光影,寒风吹得鬓边长发一缕缕地飞扬,只看不清他的面容。那只修长的手,插在衣襟里,良久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自怀中摸出一个小物件,抛到莲生面前:

      “碰巧在用。”

      那是一只银制的香囊。

      鸭蛋大小,上下两瓣以子母扣相连,刻有镂空的鸳鸯戏水图案。内中两层机环,最里面一层香盂里,盛着半盂香粉。

      莲生托在手中,呆呆看了半天。

      这分明便是……她送给他的信物。

      当时因他不用香囊,还令莲生委屈了一番。而今这香囊托在手里,只见外壳已经摩挲得异常光润,银色亮泽无匹,盂中香粉正是她精制的玉蕊香,香气清淡,舒心怡神,莲生一嗅便知,大约两三天前刚刚换过。

      莲生抬眸望着柳染,柳染也正望着她。

      许久许久不曾这样对视过,仿佛已经隔了几生几世。那双湛黑的眼眸,依然如水波般泛着弧度,让眸中始终盛着点淡淡笑意,此时却是光芒闪闪,分不清是日光还是泪光。莲生微一恍惚间,那光芒便已消失不见,眸中又是一片深邃的浓黑,如夜,如雾,如看不透的海。

      “用啊。”柳染懒懒地挥挥手:“幸好没丢掉。”……

      夕阳缓缓沉入西方天际,又一个黑夜来临。

      这柴房四面透风,一入夜更是冷得彻骨。两旁柴堆高砌,仅剩一条狭窄的空间,莲生与柳染唯有挤坐一处,倚着柴堆入眠。

      嗅过香粉的莲生,病况已经转好,只是热度尚未褪尽,睡得极不安稳,身子翻来覆去,一直在打呼噜。身旁的柳染,一只手撑在额角,双眸湛然,毫无睡意,只静静望住她的脸。

      月光自木墙的缝隙透入,正照在莲生头顶,发鬟已经散乱,漆黑秀发一绺绺垂在颈间。头伏在臂上,背向着他,只能看见半边面颊,白皙肌肤上染着横七竖八的汗渍,但仍然不掩那异样的晕红。

      柳染抬起手指,轻轻触摸她的额头。尚未试明温度,莲生已经蠕动一下,翻过身来,低声喃喃一句:

      “李……重耳……”

      月光斜照,柳染看得清清楚楚,那双长睫覆盖的眼眸,悄然流下一滴泪。

      晶莹,闪亮,无声无息滑过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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