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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柴房暗影 ...

  •   “就这么定了。不可耽搁,马上出发。”

      ——————

      寒冷潮湿的柴房,四壁都是一根根粗木扎就,两侧密密层层堆着柴草,一直堆到屋顶,中间留出一道仅容一人侧身走过的缝隙。

      莲生就蜷缩在这条缝隙里,伏在一堆木柴上,侧耳倾听房外的动静。

      陷身在这小小柴房,已经七日。努力从门缝中向外窥探,只见房前房后都是空地,远处树丛茫茫,枯枝横斜,冷清萧瑟。一日三餐只是自门下缝隙递进来,见不到来人之面,任她再三搭讪,也不肯交谈。

      依那日厅中对话,山贼已经向韶王府送了信去,要李重耳前往一个早已设好了陷阱的死地。

      这几日莲生如被利刃挖心,空落,焦虑,痛楚,彻夜难安地等待,只怕随时传来噩耗。那傻耳朵,接到信息,绝不会不去,他无论遇到什么意外,出了什么异状,都不会不顾惜莲生性命!一旦中了山贼的圈套……

      纷乱的思索中,只听哗啦啦一阵铁链响,门外那牢牢挂了数日的巨锁,突然被人打开。一个黑影站在门前,被身后的斜阳映照得无比巨大,铺天盖地地遮蔽了整座柴房。

      莲生猛地跳起,整个身体靠向墙壁,奋力躲进狭小的空隙中。

      正是那阴冷凶残的大王!赤着上身,露出遍体花绣,又是菩萨又是金刚,右臂已断,只余半条上膊,肌肉扭曲的残端暴露在视线里,更显得丑恶狰狞。

      “小娘啊小娘。”又是那粗砺声音响起:“可想死我了,啧啧,这小模样,比我梦里还要更好看。”

      “你们……你们得手了吗?”莲生顾不得自身,先急切问道:“那人……他怎样了?”

      “得手,呵呵。”那大王歪了歪嘴巴,悻悻吐口唾沫:“还道你是那小贼的心上人,原来也不过如此,见得有风险,便对你不闻不问。呸!枉费了我们这一番工夫!”

      莲生心头一松,如释重负,竟又有一丝莫名的痛楚。

      他竟然没有去?难道按兵不动,在等待良机?莲生身陷贼窟,如何逃脱,谁来解困?失踪了这许久,阿娘要担心成什么样子?难道……难道那傻耳朵真的已经变了性子,与莲生成为陌路人……

      瞬间只觉这柴房更加狭窄阴暗,更加凶险,茫茫天地间,只剩了自己孤身一人。那高大身躯已经缓缓走近,步履微显踉跄,一身酒气扑鼻而来:

      “他也真舍得啊,换了我,我可舍不得。过来,我也不要再等了,今天,此地,就是你我的洞房!”

      莲生向后急缩,却已经退无可退。脑筋拼命飞转,思索着如此绝境的对策:“你敢碰我,你的主上须饶不了你!”

      “呵呵,我已经够顺从了,足足忍了七日,七日!眼看着一只肥羊在侧,却入不了口,你知道是什么滋味?”

      柴房狭小,只走得几步,阴影已经笼罩住莲生全身。莲生咬紧牙关,双手在背后急切摸索,抓了一支尖锐的劈柴在手中。

      “大王!”柴房门扇重新大响,有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是那三绺鼠须的书生。那大王暴怒地回头,厉声喝道:

      “滚!老子心意已决,敢扰我的清兴……”

      “不是,不是,”令狐良战战兢兢地指着门外:“有……有要事回禀。”

      ——————

      钱金彪从没见过他的主上。

      历来只是一个卖柴草的荀老丈,传话给他的二头领令狐良。那主上先后赐了几件礼物给钱金彪,件件都是奇珍异宝,几次刺杀行动的筹谋又是极尽奇妙,下手狠辣,百发百中,令钱金彪对这个神秘人物由衷信服。

      此刻主上派来了新的信使,是个异常清俊的少年。

      广袖长袍,黑发披背,翩然如化外仙人。被令狐良引在密室中,双手负于身后,神情从容自若,眸中灿亮精光向钱金彪微微一扫,顿时将花花太岁的威势灭了一半。

      手下人已经如此风范,那主上自己得是什么样的人物?若说将来大凉的江山落在这一班人手里,钱金彪一点都不奇怪。

      赶紧咧开大嘴,大笑三声:“主上又有什么号令?我可是抛下了小美娘不顾,跑回来迎接阁下。”

      那少年淡淡开言:“主上说那小娘诡计多端,怕你们看管不住,有误大事,派我贴身监视,直到那小贼落网。”

      钱金彪不是傻子。当下心里一片雪亮,知道是主上不放心那小娘,特地派人看护。什么监视小娘?分明是监视自己才对。这小娘到底什么来头,教那小贼,主上,都如此用心?

      回想适才她躲在柴堆缝隙中,又惊惧又憎恨地望着自己的模样,果真是人间绝色,令人抓心挠肝。若说掳她上山一场,却不能享用,实在难熬,但主上积威甚重,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侵犯。

      “你要怎样监视?柴房交给你看管?”

      “将我与她关在一处。”那少年的神情平淡,语声却是不容置疑。

      真正是贴身监视了。如此一来,钱金彪再也没法对这小娘动手,心中难免悻悻,然而复仇重要,只要干掉李重耳那小贼,来日又何愁没机会夺回这小娘!……

      柴房的木门,吱吱呀呀地拉开。柳染被身后两个山贼用力一推,踉跄两步,踏入遍地散落的碎柴中。木门呯地一声关紧,大铁锁重新扣上。

      满屋柴堆,仅有一道窄窄空隙可以容身,空隙尽头瑟缩着一个小小身形,握着一根木柴,双眸炯炯地瞪向来者。

      一阵剧痛划割柳染心胸,令他忍不住腮边一颤,暗暗咬紧了牙关。

      这女孩子,他曾经不顾一切倾心的,想抛下世间所有,只与她相守的心上人,如今被他亲口下令劫入囚牢为质,只为谋杀她的心上人。世事如此瞬息万变,活得越是认真,越像一个莫大的嘲讽。

      那夜莫高窟一别,到如今已经半年多,他其实,不止一次见过她。

      无论男身女身,每次她都是与李重耳在一起,或雄姿英发,或语笑嫣然,就在他隐蔽的凝望中经过。每次他都以为自己心中早已如钢铁般冷硬,却每次都被她的笑容重新割裂,就像此时,默然静寂中,只有他自己听得见心底深处的异响。

      “柳染?”莲生终于借着木墙缝隙中的光线,看清了来者,愕然放下手中的木柴。柳染迅速调整神情,先发制人:

      “莲生?你怎么在这儿?也被绑架了吗?”

      他亲自上山守护莲生,一意孤行,冒失至极,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此甘冒奇险,自然也有他的筹谋。

      他要确保莲生安全,亦是真的要监视莲生。这女孩子奇思妙计层出不穷,他早已见识过,单凭钱金彪那帮莽汉,未必是她对手。她并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情急之下,还不知搞出什么花招来,有柳染守在身边,可以防她铤而走险。

      这事情,本当派属下来做。但是他的属下,难以取得莲生信任。

      能有这样几天与莲生独处……也是柳染内心深处,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渴望。

      “……下蒙汗药绑架你?”莲生听柳染讲述了一番编造的故事,处处合情合理,不由得她不信:“绑你来做什么,给他们画画吗?”

      “山贼哪有那个雅兴?是索要赎金。”柳染苦笑一下,倚着柴堆坐下来,双手搭在膝头:

      “以为我尽日作画,不知赚了多少金银,焉不知钱财于我如过眼云烟,随手便散给贫民了,哪有赎金给他。只好想法子拖延吧。”

      莲生眸光闪动,细细打量他的神情。

      依然如以往那般懒散从容,神色间毫无异状。然而面容较半年前更加苍白消瘦,长发中夹杂的银丝在日光下粼粼闪动,亦比从前多了许多。

      这少年,表面洒脱不羁,内心里不知在受着什么样的折磨,尽管当日那样绝情地弃她而去,如今这副落拓情状,也令莲生心中泛起一丝同情。

      “单是索要赎金的话,我替你付了不妨。”莲生放松了语气:“只怕是因为你行侠仗义,早已与山贼结怨,如今被擒,凶多吉少。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想法子逃出去才是!”

      柳染扫视四周,望着堆积如山的木柴,紧锁的门扇,大铁钉钉得严严密密的木墙:“要怎样逃出去?”

      莲生咬了咬嘴唇。

      与他绝交已久,就算去年九婴林遇险蒙他相救,两人也是隔膜深厚,本不想多作交谈。然而如今命运的大手将她与他推在一处,一同身陷险境,却必须同舟共济,抛却所有前嫌。

      当即放低了声音,悄悄指指身侧的柴堆:“我在这下面发现一个黄鼠洞,土层松软,用木柴刨了几天,已经越挖越深。至多再有三天,可以挖到墙外去,有你一起挖,还会更快些。”

      柳染心里,咚咚一阵剧跳。

      这女孩子果然如他所料,绝不会哭着等死。钱金彪那帮蠢材,根本没发现她的异动,若不是柳染出马,过不了几天莲生都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只可惜我中了那山贼的蒙汗药,手脚全然无力。”柳染轻叹一声:“只怕要过几天才能恢复过来。”

      “那你好好休息就是。”莲生决然握了握拳:“我自己努力挖。只可惜不能变男身,不然早打出去啦。我用簪子和耳环跟他们换酒喝,这帮小贼倒是防范森严,根本不肯理我。”

      柳染默然不语,只起身行到她身边,看着柴堆遮掩下的大洞。

      果然已经挖得深不见底,挖出来的土都被精心洒在柴堆后,外表丝毫看不出来。

      “时日紧迫。”柳染缓缓点头。“须要快些行动了。”

      ——————

      “怎么办,夫人,还有什么线索吗?”

      莲生的家,安静的小小草庐,此时被众多军士围拥,客堂里,丝毯上,李重耳跪坐案后,双手踞膝,急切地前倾着身体:

      “已经遍搜全城,城外方圆五十里也都细细搜过了,没有莲生踪迹,也没有丝毫讯息……”

      紫檀木案对面的宫夫人,正襟危坐,素白襦裙、素白披风,更衬得面色异常苍白,连口唇都毫无血色。

      “孩子,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重耳深深垂头,羞惭地涨红了脸。

      高烧五天,一俟意识清醒,立即要见莲生。却不料莲生始终没有出现,不但没有去韶王府,亦没有去甘家香堂。她的母亲宫夫人也已经寻去王府找人,焦虑地说莲生三天前说是上工,傍晚却没有回家,自此失去踪迹。

      要如何向莲生的母亲解释,他因一时口角,对莲生拔剑相向,激怒了莲生?

      再怎么努力回想,也仍不相信那一夜自己的所作所为。然而事实如此,是他的错,莲生多半是躲起来不见他,或许从此……都不再见他……

      “不会,放心吧,孩子,莲生不会不告而别,何况连我也蒙在鼓里。”那宫夫人听完了他的讲述,却是毫无责怪之意,语声一如既往地温和柔婉,令李重耳心头一松:

      “你说你当时不由自主,只觉脑海被一股力量控制?”

      “是,夫人,我绝不是推诿,但伤害莲生的事,我做不出来,相信我,我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她!”李重耳急得语无伦次,伸手指着自己眉心:“就是这里一阵剧痛,顿时像是整个人飞上了天,身子不再是自己的……”

      他的语声,忽然顿住。

      那宫夫人已经款款而起,行至他的身边,自袖中伸出两只手指,点在他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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