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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比翼同心 ...

  •   从那天起,越宁隔三差五来找穆彦秀玩。穆彦秀在铜唐虽有众多堂兄弟,但彼此钩心斗角,明枪暗箭,让他自幼便谨慎小心。可这位陶兰小王子明媚如三春柳,热情坦荡,带穆彦秀在牧羊城中游玩,泛舟雨花湖,饮酒赏月,抚琴吹笛。穆彦秀发现他年纪虽小,但见识甚广。看着率真纯朴的越宁,心想璟平公主要有她兄弟一半就够了,一想起“乱七八糟”“蓑羽鹤”来,心头就发紧。
      两人游过雨花湖,天色渐晚,越宁将小手卷成喇叭筒在穆彦秀耳边低语了几句。穆彦秀闻到一阵幽香,而后带他躲开后面的侍从,来到牧羊城鼓楼下的夜市。两人猜谜、套环、听书、看皮影,又买了不少零食,边走边吃,玩得尽兴。穆彦秀怕父亲担心便要回宫,可路不是太熟,谁知越宁也不认路。
      “嗨,这儿是你家呀,连路都不认识。”穆彦秀取笑道。
      越宁边吃肉串,边笑:“没事儿,找不到家,我还会要饭呢。”穆彦秀觉得好笑,拍了拍他的头,拉着他,向路人打听王宫方向。他没注意,身后越宁已红了双颊。为什么被他拉着手,心会跳得这么快?我不想让他听到,“扑通、扑通”,越宁觉得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路旁的行人都能听到,怕人笑又怕被人看穿,他低头咬着小唇,像做贼一样心虚紧张,可他又不愿放手,永远也不要。穆彦秀辨着大致方向,将他带回宫,纳罕越宁刚才还爱说爱笑的,回来的路上却低着头一言不发。刚到宫门口,一群内侍太监、宫女围了上来,将越宁接了回去。他走时频频回首,恋恋不舍。
      一连几天,穆彦秀在小院中看书习剑,不见越宁来,向太监们打听,说是那日吃坏了肚子,这几日王后不许他出门,不由落落。穆远清在书房门口看着儿子,他因为自己的缘故,与人交往甚少,性格孤高清寡。这却让他读书、习武、学医比一般人更专注,更精进。不想陶兰王幼子与他甚是投缘,难得开心。
      “彦秀。”穆彦秀忽听到父亲呼唤,忙走过来行礼。
      穆远清拉起爱子,道:“明日,陶兰王和王后在瑶光殿召见诸国的王孙公子,要给他女儿选个文武状元,你准备准备。”
      望着父亲殷切的目光,穆彦秀心头酸热。父亲并不在乎什么驸马,他想让自己留在陶兰,有个安身之地,免受伯父迫害。伯父身为铜唐王,对他父子非常忌刻,从小就不敢接近伯父,他看自己的目光冰冷甚至恶毒。
      穆彦秀正伤感,忽听门外传来:“哥哥、哥哥,你在家吗?你猜我带个什么?”一阵清越亲切的呼唤声传来,穆彦秀忙向门外跑去。
      穆远清见儿子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由叹气。身旁相士笑道:“此声清越疏朗,乃丹凤之音,若是女子,必为天下王母。”穆远清摇头苦笑了笑。
      穆彦秀和越宁坐马车来到城南青芒山上,登临观赏。此处天蓝云白、山清水秀,山上卖瓜果的很多,越宁又买了许多。溪旁,穆彦秀给他洗了两个果子,见他吃完还要吃,忙拦着,笑道:“仔细又拉肚子。”伸手把了把他的脉,见他脉象平和,体泰意舒,道:“不妨事,就是不能多吃果子。”
      “哥哥,你还懂岐黄之术呀?”越宁见他疼爱关护自己,心中喜悦。
      “略知一二吧。呃,明天就要见到你姐姐璟平公主了。”
      “见她?为什么?”越宁诧异。
      “明天瑶光殿集会,你不知道?”
      “嗨,她不会去的。”越宁不高兴道。
      “为什么?”
      “一个大活人又不是哑巴物件,站在那儿让人参观,品头论足呀?”越宁不耐烦道。穆彦秀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
      到了后山,山风习习,越宁命人将他的大风筝展开。穆彦秀见是个大蝴蝶,有房子那么大。
      “哥哥,这个风筝钢筋铁骨能载人的。他们弄了半个月,咱们试试。”
      穆彦秀和他一起绑在风筝上,内侍们拉着风筝线奔跑。两人扇动蝶翅,冉冉飞起。风筝御风而行,俯视尘寰,山峦、长河、城郭、宫殿、瓦舍、行人都渐渐变小,秋空霁海、辽阔万里。穆彦秀满腹心事被风吹得一干二净。他见越宁起先还一个劲儿高兴,可是越高,他有些胆怯了,直咬下唇,便抓住他的手,笑道:“别怕,有哥哥在。”他的笑容比最高远的秋空还晴朗。越宁小脸一红,紧紧偎在他身旁。两人在天上越飞越高兴,可乐极生悲,越宁不小心踢开右翼后侧的绢布,风筝摇晃起来。
      “扇右翼别停。”穆彦秀道。
      “哪儿是右呀?”越宁突然冒出一句。穆彦秀险些从风筝上掉下来,千万别跟缺心眼儿玩,会出人命的。
      急道:“快抱紧我,别掉下来。”
      越宁紧紧抱住他。穆彦秀承着两个人的重量,一个人扇动双翅,降低下滑的速度,累得他通身是汗,也不敢有丝毫马虎。
      风筝仍在快速下坠,两人紧紧相拥着,一时竟被挂在了树上。树枝将越宁的帽子挑去,如瀑般的秀发洒在穆彦秀胸前。
      穆彦秀惊讶道:“你是个姑娘?”
      “啊,是呀。”越宁一阵慌乱,忙伸臂去够帽子,可承他们的树枝断了,两人尖叫着下坠。幸亏穆彦秀武功了得,一手抱着她,一手拽着风筝,减缓下冲。饶是这样,穆彦秀承着两人的重量摔在地上好悬没晕过去。他垫在越宁身下的胳膊,鲜血汩汩。越宁倒没什么大碍,见穆彦秀的胳膊流血了,不由慌了神,忙用衣襟去包扎。
      穆彦秀又气又怒,将她推开,道:“天下就找不到比你更笨更蠢的人。”越宁小脸儿通红,知道自己又闯祸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蹲在一旁啜泣,声噎气堵。
      穆彦秀躺在地上缓了半天,厌弃地看了眼身旁的小姑娘,珠泪闪闪。他起身,见她要扶自己,便将她推开。
      “你是谁?”
      “我……我谁也不是。”
      穆彦秀见她还不说实话,不由生气,一路上也没再理她。
      夜幕初临,穆远清见到浑身是伤的儿子,不由心疼。没想到陶兰王夫妇亲自来探视,榻前王后为穆彦秀包扎伤口。穆彦秀这才知道这一阵儿跟自己疯玩的越宁,竟是璟平公主。她自幼被父母当男孩子养,所以还有个别名。
      陶兰王见穆彦秀手臂上伤口不浅,不由气得一拍桌子,道:“教女无方,教女无方,孤已经命她禁足了,再敢出门,立时打死。”
      穆远清看着懊恼的陶兰王,不由一笑。心想你要早知教训,何至有今天。忙道:“不要再责骂公主了,她不过贪玩罢了。”
      “嗨,她不成器,长这么大就是吃喝玩乐,不学无术。”
      穆彦秀也觉得陶兰王说了句真话,可自己是晚辈不好说什么。
      “陛下,小侄无碍,别难为她了。”穆彦秀虽生气,可不知为什么一点儿也不想让陶兰王禁她的足。
      穆远清笑道:“小儿女家,这算什么,不劳陛下和王后挂心。”
      陶兰王赠送了不少礼物,临走时一再感谢。
      入夜,穆彦秀靠坐在榻上生气,刚见了王后,那才是国色天香,仪态万方,母女差距也太大吧?穆远清看着儿子郁闷,可笑:“彦秀,明天又是比文,又是比武,不去也罢。”
      穆彦秀赌气,道:“不去就不去,有什么稀罕。”穆远清给儿子掖了掖被子,转身回房。
      穆彦秀睡不着,翻医书解闷,可他看不进去,忽见窗外人影晃动,问道:“谁?”
      人影一闪,推门而入,璟平穿着太监的衣服,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小脸黄黄,两眼红红。
      “干吗来了?”穆彦秀把书一扔,沉脸问道。
      “看一下就走。”璟平一脸尴尬,怯怯地坐小杌上。
      穆彦秀瞥了她一眼,见她穿着一身又宽又大的土灰色衣服,没精打采地坐在那里,跟刚才王后相比,真是霄壤之别,不由来气,道:“我没事儿,你走吧。不是被禁足了嘛,出来瞎跑什么?”
      璟平知道他不待见自己,点了点头,道:“明天瑶光殿,我不会去,你也别去。”
      穆彦秀撇了撇嘴,心想:“算你有自知之明,就不知道陶兰王和王后俩人怎么生个这活宝,街上捡的吧?”
      “听说你宫里姐妹很多,哪个最漂亮?”
      “璟华,父王也最喜欢她。”
      “那你呢?”
      璟平被问得一脸尴尬,两只小手互相搓弄,从小自己挨吵最多。她就是不说,穆彦秀也看出来了。
      “回去吧,也恭喜你,明天你父王就会选一位文武状元当驸马,到时候去喝你的喜酒。”
      璟平闻他撵自己,定是讨厌自己,满眼是泪,道:“我,我不想要状元。我自己什么都不会。”
      穆彦秀见她为难的样子,才知道什么叫没天理。
      “那你想要什么?”
      璟平也说不好想要什么,摇了摇头,道:“想到外面四处走走,我还有辆七香车刚做好的,又大又漂亮。”一提她的车,眼睛就又亮了,比画得比房子还大。穆彦秀吓得直眨眼睛,忙往榻里挪了挪,生怕又是什么蹊跷东西把自己折腾死。
      璟平见他不感兴趣,便不再说了,起身告辞而去,走到门口,回首道:“他年我会坐着七香车,去铜唐看望哥哥的。”
      穆彦秀没吭声,心想:“吹吧,我就是把王府地址画给你,你找得到吗?”看着她瘦小灰黄的背影,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那只蓑羽鹤来。
      “嗨。”穆彦秀叹了口气,觉得很困,得赶紧睡了。
      清晨,瑶光殿上,人头攒动,各国公子王孙,衣冠楚楚,齐聚一堂。他们参见了陶兰王和王后,却不见公主,便不乐意。一致要求公主前来相见。陶兰王脸一沉道:“孤的璟平公主是陶兰最美的春天。今儿选出驸马,她自会出来相见。”人群中穆彦秀苦笑了笑,暗想:“您女儿还春天?也不问问天下人,敢不敢过这样的春天。”
      瑶光殿中,衣冠楚楚,各国的公子王孙,先是比文赋琴棋。而后在殿外,摆下擂台。穆远清坐在陶兰王身旁,看着擂台上的儿子,着实心疼。天不亮,他便起身洗漱,自己就来了。知子莫若父,儿子是志在必得。
      穆彦秀在铜唐,自幼见伯父排挤父亲,心中暗暗努力,想将来助父亲一臂之力,所以文武了得。只是身上负伤,使不上劲儿,赢了前几场已是汗流浃背,体力不支。最后与乌潜太子柯木齐对垒。柯木齐拳重心狠,一脚踩在他的臂上,便要下重拳。
      “不许踩胳膊!”台下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带着哭音,接着一只靴子飞了上去。柯木齐慌神躲靴子,穆彦秀借机翻身站起。
      “璟平儿。”陶兰王气急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穆远清也吓了一跳,只见台下,一个身穿肥大的太监衣服的小姑娘,脸上一道灰、一道黑的还贴着黑膏药,抱着帽子,狼狈地跑。因为靴子太大,又绊了她一下,也被甩在地上,光着脚丫逃跑了。陶兰王捂着脸跌坐在宝座上,穆远清又是气又是笑。
      众人哗然,道:“这就是璟平公主。”
      “咱们来干什么了?”
      “怪不得不敢出来呢!”
      台上穆彦秀两颊发红发烫,觉得此时拿个面饼贴到自己脸上都能熟了。柯木齐看傻了,跟穆彦秀道:“不是说最美的春天吗?这是三伏天吧?”
      穆彦秀无奈地点了点头,很快,他一个人被留在了台上。柯木齐几乎是自己逃跑的,只恨陶兰王没一句真话。
      穆彦秀没精打采地下了擂台,陶兰王很高兴,女儿还是很有眼光,一把拉住穆彦秀笑道:“贤侄,还是你有福气呀。”穆彦秀看着父亲苦笑了笑。穆远清拉了拉衣领,怀疑是不是委屈儿子了。
      陶兰王和王后把自己嫁不出去的女儿终于打发了,很高兴。当晚瑶光殿大摆宴席,众人想着吃上一顿回家算了。至于,陶兰王骗人还好意思让他女儿出来,白天都那么吓人,晚上该是什么样?一时丝竹声动,“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歌声入耳,宴会一时静了下来,宫娥晚妆新上,花容雪肌,簇拥着一位公主翩然而至。清越空灵的歌声,绕梁不绝,如丹凤清鸣。公主身着紫纱水晶飞凤裙,戴着面纱,身量窈窕秀拔,轻歌曼舞,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她乌发如云,鬓插珍珠摇,月光中闪闪烁烁。夜风吹开她的面纱,豆蔻梢头,风华何止绝代,秀美不减倾国,人们都看痴了。陶兰王与王后总算拣回点儿颜面,相视而笑。歌舞已毕,璟平提裙来至阙上,端起酒樽,向众人笑道:“有劳远驾,今夜婵娟千里,与诸君同醉。”她高贵笃定,大殿中春风浩荡,季节变换。
      人们还没喝酒都醉了,柯木齐拉着穆彦秀非要出去重打。
      “公主,你今儿扔靴子,那场不算。”
      璟平莞尔,看了眼父亲。陶兰王笑道:“贤侄,今晚花好月圆,再动干戈可就煞风景了。”
      璟平忙去拉穆彦秀。穆彦秀没办法,跟柯木齐道:“什么时候打都行,这会儿急什么,下午跑得跟兔子似的。”
      柯木齐闻言大笑,摇头归座。璟平拉着穆彦秀去给穆远清敬酒。穆远清看着膝下儿子、儿妇好不欣慰,道:“好、好,彦秀要珍惜,要珍惜。”他饮下璟平敬的酒,心下感慨。原说她无心,却有别样的心肠,若她清晨如此模样示人,那擂台上该何等血腥?不想她心地平善,且狡黠多智,不由欢喜。
      两人向众人敬罢酒,便从后殿走出,水榭凉台中,璟平低眉查看穆彦秀臂上的伤,悄声道:“还以为哥哥不来呢。”穆彦秀将她拥入怀中,笑道:“来,死了也要来。”二人同心相偎,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铜唐,贝羽湖清冷的雨水打醒沉思中的穆彦秀,一晃六年过去了,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如今家破人亡,夫妻永诀。一想到心爱的妻子已成他人之妇,穆彦秀纵身跳入冰冷的湖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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