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情缘》Eunice木夕

48、番外

　　自甄宓死后，曹丕有半年时间靠醉心朝政麻痹自己。直至甄宓死后第二年，曹丕才鼓足勇气前往邺城。虽然魏国的都城不在邺城，但其繁华不减过往，而街道越是热闹曹丕的心里却越是寂寞。他摒退左右，一个人来到太长宫。望着宫门上的三个大字，他终于意识到当初留她一个人这里，对她而言日子实在太长太难熬。
　　他沿着无人洒扫的玉石白阶走进甄宓的寝殿，那里的摆设尚未改变，砚台下还压着几张泛黄的纸，纸张的边角在微风中翻飞，想要离去而不得自由。
　　他见桌上仍摆着他给送她的夜明珠，正要伸手去拿，那珠子仿佛有了灵性一般，借着一股门风骨碌碌滚下地，又钻进了床底。
　　曹丕去床榻下寻它，同时看到一个木质古朴的旧盒子。他拿起这顽皮的逃珠，又取出满是灰尘的盒子，上面的锁早已锈际斑斑，曹丕用匕首轻轻挑开，看到了林洛记载一切秘密的手札。
　　曹丕首先翻开蓝色扉页的册子，恰好看到建安二十一年他自孟津兵发东吴时的记载：
　　他又要去讨伐孙权了，一别数年，他一直征战在外，不知道是瘦了还是胖了。若是他照顾不好自己，瘦了怎么办？我恨不能立刻去见他，但又怕见到他时他已然长胖。连年征战练兵，这样的境况若是胖了，该是郭夫人的功劳吧！
　　他再向后翻，看到的是她收到《燕歌行》后的喜悦和不能收到回信的愁苦：
　　原以为建安年间的《燕歌行》只是为静香写的，原来还有属于我的一篇！可是为什么迟迟不见他的回信？难道他受伤了，不能回信？但历史的记载是不会有错的，他是魏文帝啊！大魏的开国皇帝是不会死在这样一场战役中的。
　　曹丕皱紧眉头：人们都以为第一篇《燕歌行》是为静香作的，当时作这首诗确实是与静香在一起抚琴，但诗中意有所指的还是她啊！却不知道宓儿是如何猜到我会称帝的？
　　他打开绢布包裹的厚厚一层，有树叶、竹片、碎纸，零零碎碎地记了许多事，这些字虽然省简了笔画，但约摸还能知道有什么穿越、借尸还魂、守住自己一颗心的话。他总算明白当初为何她总是回避他，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迟早会死在他手里。
　　曹丕掩面痛哭，后又强忍着眼泪继续往下读：
　　今日可算是骗到这份契约了！只要我在约定时间内赚足银两，何愁不能离开这里？到时候我还可以遍游三国，见证真正的历史！
　　……
　　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啊！！！！！烦死了！我的学费啊！
　　……
　　看到他拼死替我抗下那一锄头，我才明真正白自己的心。唉！可以和人较劲，但怎么能和自己的心较劲呢？就让我把握当下的幸福，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
　　原来……全身心去爱一个人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虽然身上有些酸痛，但心里却是甜蜜蜜地，像偷吃了蜂蜜一样。
　　……
　　看到这里，曹丕好似被带回过去的日子，撇着嘴一个人偷偷笑着。但再看下去，就见到她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些许担忧：
　　我总觉得这样的日子太不真实，像是偷来的时光——建安九年冬腊月。
　　……
　　原来这些快乐日子真是我偷来的，这幸福本不属于我，而子桓也不属于我。我过去最厌恶插足的第三者，没想到自己倒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人。——建安十年春三月。
　　读到这儿，曹丕总算明白为何她对任覃的事这般芥蒂。他将看过的放到一边，继续往下读，体会到她一路南行的纠结甚至是折磨，也明白她被迫回到邺城后内心的矛盾痛苦。而这样的情绪终于在乡儿诞生后有所好转，后来又有了叡儿，她的札记里除了他又多了两个人的事，曹丕心里有点不平衡，吃起了儿女的醋。他越过中间许多，直接去看建安十三年的事。
　　札记上清楚地写着：建安十三年夏五月，这是来到建安年间的第四个年头，本以为日子会平淡如水的过下去，但华佗和曹冲的相继离世让我难以安心——历史早有记载，曹冲的死可能与曹丕有关，而“苗疆御蛇人”几个字又似乎印证了这一传闻；那么我呢，我终究还是死于他手吗？
　　读至此处，曹丕心里为之一痛：宓儿的死虽然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但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他不该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他重新翻开蓝册，一页页地翻过去，终于看到了有关司马门事件的全部过程。
　　原来，原来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那天宓儿之所以出现在曹植的马车中是因她遭了朝华的谋害，曹植会夜闯司马门不是因为醉酒而且为了救她！难怪宓儿不愿意解释清楚，难怪她之后便一病不起，常年受到病痛的折磨——原来他伤曹植一分也是伤宓儿半分啊！曹植越是难过，她的心里越是自责，而宓儿是最欠不得别人的！
　　曹丕怒不可遏，当夜披星戴月前往许昌。
　　许昌宫里朝华正同山阳公抱怨曹丕如何冷落于她，曹丕只身闯入，将林洛的札记扔到她面前：“这就是你做的好事！陷害宓儿，连累曹植，让我与她心生嫌隙，终至宓儿忧郁而去！”
　　曹丕这次本就是要来许昌的，只是中途辗转去了邺城，让她先一步回来探望父亲。朝华原以为他过几日才能到，万万没想到他此刻会出现在她面前，甚至知道了当年司马门的真相！
　　她扑倒在曹丕面前，正要去抱他的腿求饶，曹丕却嫌她脏一样后退一大步。她哭诉道：“陛下，您饶了我吧！我不是有意骗您的！是鄄城侯，是他不让我说的啊！”
　　曹丕道：“那也是他让你这么做的？”
　　“我……”朝华从地上站起来，痴笑道，“说来你可能不信，你们曹家人窃取我汉室江山，你父亲又囚禁我母亲害她含恨而终！可是我，我偏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
　　“你……不配说爱！”曹丕拂袖而去，吩咐殿外的守卫，“为了山阳公的安全，从此以后许昌宫严禁出入。念在朝华公主一片孝心，留她在此处照顾山阳公，不奉诏，不得出入！”
　　数日后，曹丕回到邺城，并召见远在鄄城的曹植。
　　天子诏送到鄄城侯府时曹植尚在醉梦中，忽然听得门外翠芸与宦官的对话，他猛然惊醒，心道：丁仪、丁廙都死了，他莫不是要来杀我了？当下抱起在一旁玩泥人的曹志，却见翠芸泪眼汪汪地进来。
　　“他终于明白过来了！”
　　“什么？”
　　翠芸将天子诏递给他：“洛阳，可去！”
　　一个月后，曹植面见陛下，曹丕改封他为鄄城王，邑二千五百户，待朝臣散去，曹丕诏曹植入他寝殿面谈。
　　曹植害怕曹丕会背地里害他，但又不敢忤逆，只能硬着头皮觐见。然而曹丕非但没有害他，反而将他床榻上的一个玉枕交给他。
　　“收好，收好。这是宓儿一直用的玉枕，收好！”随后便挥手让他下去。
　　曹植明显地看到他满脸的憔悴，不再多言，躬身退去。他害怕有变故，当天便一骑绝尘而去，途径洛水河畔，他改换水路。待坐至船头，曹植才打开包裹取出里面的玉枕，太阳的余晖照在玉枕上，显出中间一处阴影。
　　他从空隙里抽出来，竟然再次见到从前替甄夫人描绘的画像，这一年多他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愿也不敢再回想她，如今见了这画像仿佛她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她笑靥如花的模样，她娴静淡雅的样子，她愁容满面的模样……一一浮现。曹植命船家取来几坛烈酒，就着残阳直喝到月上梢头。那婆娑的树影像舞女摇曳的身姿，曹植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妙曼的舞姿，然而斯人已逝，空留一幅画像在这苍茫天地。
　　他举起酒壶，洒向水面：“这一杯敬你，敬人生难逢一知己！”他的目光顺着洛水向遥远的天际望去：你常说江南好，希望这洛水真能送你去往江南。
　　“此一杯敬日月，愿下一世还能与你再见。”他仰望天边的残虹，眼角留下两行清泪：若这一世你最先遇到的是我，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曹植抱起酒坛，大喝一口，悲叹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他缓缓合上泪眼，朦胧间仿佛看见一袭黄色衣裙袅袅娜娜，愈飘愈近。他抬眼看去，丹唇微启、皓贝内鲜、一双秋水含情目似是诉说了无尽惆怅……正值此时一只鸿雁的悲鸣划破天际，曹植猛然惊醒——行船顺风发往鄄城，不几日，曹植在鄄城王任上完成传世名作《洛神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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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人心对于过去美好的追忆与向往以及不得不回归现实的痛苦与无奈，正是我对生活最真切的感受，也是我写这篇文章想要表达的东西。至此，洛水的故事算是终结，而每个人的故事，依然在不断的发展中。一路走来，细细体会，苦乐参半，我想这就是真正的人生吧！